“妹妹，湛卢剑被人家留下了，妹子休要问我，少时问母亲便知。大约妹子是大喜了。”

　　他说完不等我发话，放下剑笑嘻嘻地就跑了。

　　我目送他出去，心里突然就有种空落落的感觉。

　　面前的红檀木桌上，放着他临走留下的物件——一柄长剑，还有，一枚深红色玛瑙耳环。

　　他是我的二哥，名叫丁逸俊。性格洒脱，精明能干。我的大哥丁逸尘跟他正好相反，谦虚温和，羞于辞令。也因此，当我这个女儿过了二十岁还困守闺阁，我那一向开明的母亲便急了眼，生生将所有希望寄托在小儿子身上，盼着他能早一天带一个让全家人满意的姑爷回来。

　　丁家小姐品貌才识皆不在人下，兼有一身过硬的功夫，自然不将那些凡夫俗子放在眼里，这并不是什么难堪的事，可他们定要计较，我又如何左右！

　　就在今日，母亲和大哥二哥他们合计着诳我出去，一番较量之后，就将原来贬得一文不鸣之人择为丁家姑爷，这岂不是令人笑掉大牙！

　　我正暗自着恼，菱儿却匆匆上得楼来，堆起一张笑脸道：“恭喜小姐，姑爷……”一句话未完，看到我阴沉的脸，生生将后面的话咽了回去。

　　秋纹见此，忙过来支走了菱儿和其她几个小丫环。

　　“小姐，可是有心事？”

　　她自小在我身边服侍，一向是最懂我的人。

　　我伸手托起那枚不知将给我带来幸运，抑或是不幸的耳坠，仔细端详。

　　层层叠起的银叶下，暗红色的玛瑙散发着神秘的气息。点点红光像在提醒着我，它曾在主人小巧的耳垂上，张扬过女子的柔媚和热情。

　　我看着它，想像着此刻它也正回望主人，用一种探询的目光窥视着主人的内心。只是此刻，我心中却又如何平静？

　　“你说，他这么做是何用意？圆滑？讨巧?还是想让别人知道他的谦和与大度?”

　　“小姐，老太太和两位公子替你定下的亲事，总不会错的。小姐想是多心了！”

　　她将一只精细瓷杯递到我手上，语气温柔。

　　她的温柔总能融化我的焦灼。

　　我漫不经心地用茶盖拨弄着杯中粉红色的玫瑰花瓣，有些心不在焉。

　　“你懂我的心。”一阵沉默后，我挣扎着说了这么一句。

　　她伸手握住我的肩，目光诚恳，“小姐，你想说的，我都明白。你等了这么多年，顶了外人多少闲言碎语，不就想盼个知冷知热的人儿么？现在终于有了机会，模样见了，武功也探了个明白，难得的是老夫人和两位少爷都如此投缘，你自己为什么还要犹豫呢？”

　　秋纹一口气说完，笃定地望着我。

　　“我……”我望着她，实在不知该如何开口，只是觉得一切来得太过突然。

　　桌上，巨阙静静躺在那里，古朴而厚重。

　　我伸手抚摸上它已有些陈旧的剑鞘，心里想像着它离开主人后的落寞。然后，右手微微用力，‘唰’地一下抽出剑身。

　　寒光森森，剑气逼人。

　　这是一柄和湛卢完全不同的利器。

　　传说巨阙剑初成时，越王勾践坐于露坛上，忽见宫中有一马车失控，横冲直奔，惊吓了宫中的伺养的白鹿。于是越王勾践拔出欧治子刚铸成的巨阙剑，指向暴走中的马车，欲命勇士上前制止。却在这拔剑一指时，手中的剑气将马车砍为两节。随后越王勾践又命人取来一口大铜锅，用此剑一刺，便将铁锅刺出了一大个缺口来，毫不费力，就如切米糕般轻易。

　　巨阙因此得名。

　　后来，它下落不明，关于它的去向几经成谜。

　　曾经，我和天下所有爱好习武之人一样，渴望着有一天能一睹它的庐山真面目。今天，它真的握在我的手中，而且牵系了我一生的幸福，难道，这也是冥冥之中注定的么？

　　父亲一生征战杀场，为大周立下汗马功劳。临终时，却没有留给我太多金银珠翠，只留下一柄湛卢剑，让它陪伴着我。

　　多少年来，我怀揣着仗剑天涯的美梦，等着命中注定的良人。

　　花容渐逝，不改初心。

　　母亲、哥哥们为我的婚事操碎了心，尤其当我已过了双十年华。

　　我明白他们的苦心，自从父母过世后，他们就是我最亲的人。无条件地包容我、宠溺我，在这个进了洞房才知道夫君模样的年代，允许我的任性和胡闹，让我可以不受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选择自己的另一半，我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只是……内心总有种难言的不安。

　　“小姐，可想好了？”

　　秋纹见我一直沉默，关切地打断我的沉思。

　　我再次注视巨阙。

　　它钝而厚重的剑身，铜锡的材质，朴而不拙的纹饰，这一切，无不在昭示着它曾经的沧桑。

　　它一定跟着它的主人经历过刀光剑影，见证过他从青涩走向稳重成熟的过程。

　　我想像着那位鲜衣怒马的少年，手持三尺青锋，在江湖的腥风血雨中叱咤风云时的意气风发，又想起前厅比武时他和颜悦色的指点忍让，不觉红了脸。

　　一丝笑意慢慢涌上心头。

　　不管他当时是出于礼让还是虚伪的周旋，我都决定再会他一会。

　　这是关系我们俩人一生的大事，我不能就这样草草了事。

　　转身唤来秋纹，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句，完了不忘叮咛。

　　她盯着我好一阵细瞧，半晌方笑出声来。

　　我佯怒道：“你这丫头疯了不成？傻盯着我瞧什么，难道我脸上长花了不成？”

　　正笑闹间，忽听门外有丫头回道：“小姐，老夫人那边传饭了。”

　　我欲起身唤她进来，却被秋纹一把拉住。

　　她用手作势往我脸上指了半天，然后笑着掩门而去。

　　我心下疑惑，半天方会过意来。

　　走至菱花镜前细瞧，只见镜中人儿满面春色，人比花娇。

　　亏了现在室中无人，要不然传出去可如何是好。

　　想起刚才秋纹取笑的模样，心中当真气恨。

　　她从小陪着我，关系亲近更胜旁人，加之聪慧灵巧，每每相处只觉亲近，渐渐闹得主仆之间无所顾忌。如今看来，以后一定要对这小蹄子多几分颜色才好。又想起要赶去母亲那边用饭，也不敢耽搁，急忙唤进门外菱儿并其她几名丫环，匆匆梳洗过后往前厅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