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老狐狸王铎

　　张鹿征出了中城兵马司监狱，看四周并无形迹可疑之人，便直奔王铎寓所。王铎却不在，府里人说是上朝后还未回来。张鹿征心想，让王铎先见了赵盛让赵盛说服了王铎这事比较重要，于是决定先在王铎家里等着，一面暗使人去寻那王铎。

　　王铎自从审了赵盛出来，便觉得心头一阵翻来复去的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滋味在翻腾着。他觉得今日那狱中王之明与往日相比实在不同，以往的王之明性情轻佻，浮浅，而今日所见之王之明却显出一种大气和沉稳来，要不是看见那身材模样还是那样一个人，他还真以为见着了太子了！想起崇祯太子，王铎不由地暗自惋惜。太子性情刚烈，也知晓进退，假以时日未必不是一名有成君王，反正在经过自己的调教后，他日登上九五之尊一定比他老子强！更不要说比之现在这头上的这位主了！可惜呀！可悲可叹！叹，狱中那位要真是太子的话就好了！想到这，王铎浑身一震，不由地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忍不住自言自语地说道：＂我这是在想些什么啊！＂却又想起在那内殿中见那弘光正由马士英、阮大铖和卢九德陪着看那阮大铖编的什么《燕子笺》的戏，见自己来了，也不问事，反说自己字写的好，叫自己写了一副对联，什么＂万事不如杯在手，一年几见月当斗＂。叹，山河破碎，国事糜烂，内忧外患却犹自醉生梦死，不思进取……想着想着不由心中恨意大生，禁不住便把手伸往袖中摸出折子——那是提审王之明后作的报告，折子上奏明王之明乃假太子——干瘦的手指一用劲，唰地一下撕成了两半，揉成一团，复又揣进袖中预备回到府中一把火烧了它！

　　街上依然繁华,只是从北方逃避战乱和各种天灾人祸的难民却是依然来了一拨又一拨!王铎走在青石铺就的大街上,抬起头望望头顶上的蓝天,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王铎正患得患失之间,不防一人凑到面前来:"王大人,张大人正在大人府上侯着大人,有要事相商。"王铎一定神,仔细看了看来人,知道此人是张鹿征的跟随,便问:"你家大人可说是何事?"

　　"回大人话,小人不知。只叫小人寻着大人后请大人速速回府!"

　　"噢……那好,我们走吧!"王铎对张鹿征印象还是很不错的,虽然平常两人并无来往,但却正因此,说不定便有什么大事相告?这样想着,脚步便快了起来。

　　张鹿征正等得不烦烦,王铎却就回来了。

　　"让张大人久等了!真是罪过罪过啊!"王铎老远就拱着手,笑呵呵地打开了招呼。

　　张鹿征也有样学样打了几声哈哈,聊了几句天时地理,便话题一转,对王铎说道:"王大人,不知对那狱中之人如何看待啊?"

　　王铎愣了一下,觉得张鹿征问得突然而直白,便端起茶杯来。张鹿征见状,心想,我不交底你也不会相信我呀,便说道:

　　“王大人,实不相瞒今日提审之后,我又回去细问了那狱中之人,我观此人绝不是那种轻狂之徒。此人会不会就是太子啊?我看此人便是太子殿下!今上昏慵失德,任由奸邪把持朝政,整日里勾心斗角,斗鸡走狗,置大明河山而不顾!如今太子殿下屡受磨难,幸上天有眼逃出生天南来,却又无端囚于监中,何其无辜……"

　　"你怎么肯定此人便是太子殿下?"王铎慢慢放下手中茶杯笑吟吟地问张鹿征。

　　张鹿征嘿嘿干笑了一下，端起茶杯泯了一口，道：“我听闻黄得功好象上了个疏，意思称东宫未必假冒，乞多方保护来着。”说罢暗暗看了一眼王铎。

　　王铎放下茶杯，呵呵一笑，说道：“还有什么事能瞒得过指挥使大人的么？”

　　赵盛在心里暗暗骂了句老狐狸，面上却含笑道：“民间也舆论纷然啊！想必大学士定有所闻！”

　　王铎立起身来，在张鹿征面前站定，盯着他道：“听说那湖广巡按御史黄澍跑到宁南候那里去了？”

　　“好象是吧！”

　　“他去那里还有不生事的么？唉……”王铎苦着脸，摇了摇头说道。

　　张鹿征有点儿沉不气了，说道：“想必王大人对‘太子’一事已经有所定见了罢？我倒是没有别的意思，只是今日又回去细问那人之后，发觉此人言谈举止与往日都大大不同，却是怕其中另有什么曲折。你我同为主审之人，多多交流也是小心在意，免得出了差池啊！”

　　顿了顿，张鹿征又道：“我走之时，那人却是口口声声嚷着要面见老师来着，象是有什么话要和这个老师说的。”

　　“哦。是么？”王铎心头颤了颤，虽然他不当东宫太子的老师已经有些年了，但谁都知道那假太子嚷着要见的老师是指的他王铎。

　　“今上怕是看过王大人的折子了罢？今上可有什么处置？”张鹿征又道。

　　王铎却没有答话，似乎不那么小心地扭到了脚脖子，身子一偏，宽大的袖笼里却抖出折子的碎片来。张鹿征眼疾手快，赶紧俯身拾取。那折子上的字句虽然不曾看得完全，但那字句中的意思却早弄得明白。一颗心便有些下沉。

　　“嘿嘿！人老了！不中用咯！”王铎却笑了起来，一边摸出火折子打燃，将那折子点燃，一边对张鹿征道：“人老了，就总是爱想些以前的人和事！”

　　张鹿征见王铎将折子点燃，又说出这样一番没头没脑却又别有深意的话来，登时心里跟明镜一样亮堂起来。看来这老家伙心里已经偏向了太子殿下，可是表面上却又什么都没有表示！一面就又忍不住在心头骂那王铎是头老狐狸，一面又向上虚拱了拱手道：“唉！太子南来，却是受了莫大委屈了！我们这些做臣子的没有尽心呐！”

　　王铎也不多话，只微微点了点头。张鹿征没有办法，只得立起身来，看了看窗外，然后凑到王铎耳边说道：“王大人，我们明人不说暗话！刚才我可说了今上昏慵失德等大不敬的话！你不会跑去告我一状吧！我也没别的可说,此来便是太子殿下特意让我传个口信,请你前去,他有话讲。"

　　王铎看了看张鹿征,却发现张鹿征也正死死地盯着他。王铎当然知道张鹿征刚才所说的话足以论罪,实是大逆不道嘛!也难怪他紧张万分!

　　王铎点了点头,道:"张指挥使放心,我一定去太子那里。"王铎特意把"太子"二字强调了一下。张鹿征便暗暗地吐了一口气,才发觉自己的内里衣衫都汗湿了。张鹿征也不多话,站起身来,对着王铎心照不宣地笑了一笑,拱了拱手,自出门去了。

　　王铎也立起身来,反剪双手,久久地望着大门外那片阴霾的天空,脸色渐渐变得肃穆起来。

　　过了一会儿,门房听见王铎大学士的苍老却一改平常温和的语气,显得有力的声音:"来人!备轿!去中城兵马司监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