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妖古事•外道•轮回

  有一些事情,是说不清的。比如说八洞天的出现,比如说花妖的反抗,比如说无休止的界战,比如说这里有一条龙。

  自毕方、鲲鹏、朱雀和金乌现世之后,梅鹤池里发生了惊天动地的大事——这些大事也是说不清的。人类说不清,妖怪不明白,连八洞天都仿佛是后知后觉的。那天上出现了个大窟窿,窟窿里边是来去的星辰,和辉煌的日月。

  这世上共九个日头十二个月亮,金乌受着各种的制约去让太阳起落;常羲就只知道守着自己的十二个子女,只在夜晚让他们露面。所有生灵就以为这就是天道,这就是道理,天上就该有九个太阳,就该有十二个月亮。这次天出现了大窟窿,露出的就是让所有生灵怀疑自己的存在。

  那里还有着世界。

  有时候大窟窿里会有一张面容掠过,庄严肃穆并不言语,静静地看着底下的众生。没有生灵知道那张大脸是否发现了天已经烂了,也不知道窟窿背后的世界到底有多大。人世间有成语叫“坐井观天”,讲的是青蛙坐在井里,以为天就是井口的圆。

  圆里有花枝的枯荣,风雪的飘摇,日月的流转还有映在井底的影子。

  可那只青蛙只会自大地跟飞鸟叫嚣,并不会去在意那圆后边的偌大天地。传说天上原来便是有窟窿的,只是被不知名的妖怪找来七彩的石头给补上了。只是传说终究是传说,看起来这窟窿并不是完全补上了。

  世上的生灵跪了鲲鹏,跪了沙棘,最后跪在了大窟窿的底下。嘴里呼的是“伟大的神迹”,心里想的是不要死去。

  若说有妖怪不甚在意的,那便只有花妖了。她们背着世间,与八洞天不知斗了多少年月,自然是知道天地之外仍是天地,八洞天里才是更广阔的的世界。

  毕方问荆棘,你可知花妖与八洞天斗了许多年,为何还是没个结果吗?荆棘看着这妖怪的始祖,却丝毫不会被惊人的气势所震慑,傲然道:“需要结果吗?”

  我要的,便是天塌!

  毕方和鲲鹏对视而笑,他们引着荆棘向天上看去,赫然便是塌出来的窟窿。“这天,从来便是塌的。”

  毕方微笑着给鲲鹏指着天上,说他在宇宙里遨游久了,只觉得还是这里的世界有意思,有活物。“你看那蚩尤,长得真是丑啊。”

  鲲鹏回头,缓缓地对荆棘说道:“现在你又有什么感觉呢?”

  荆棘以为是面前的两个大妖怪用通天的造化把天给捅塌了,倒也不甚在意,只是轻声嘟囔:“显摆什么,拆天谁不会啊。”

  鲲鹏看着荆棘,心里涌出的是欣慰和快意。花妖的眼界和格局都不是很开阔的,只是她们的天性就是跳脱,就是潇洒。谁若犯了她,她们就像小孩子一样怒气冲冲的,要去复仇,要去改写不公。鲲鹏明白,就算是自己,也不可能掌管得了花妖。 “八洞天做得过分,把这一世当成玩物,当然要讨。这窟窿后边就是八洞天,后边是千千万万的魔,露脸的就是上古的蚩尤,”他自嘲地笑了笑,摇着头道:“在他们眼里,我们小得跟砂砾和石子一样。”

  荆棘看不起这个懦弱的妖怪,说你只不过是怕了。鲲鹏也不辩解,继续娓娓道来:“八洞天里,跟你们接触最多,一直打仗的便只有万象碌碌天。那里只是八洞天的护兽和走狗而已,你们就跟这些小角色争斗了这么多年。造了多少杀业,毁了多少家园呢?你们为了自己命运,要去跟八洞天斗,这本就是无可厚非的,但我要提醒一句,任性时要顾着这里。沙棘本来经营了很久,那安宁百花天马上就会变成一个新的世界,你们,还有这个世界上的所有生灵都会随着沙棘进入八洞天——如此,再无不公不正,你们的不平也就随之开解。可是,之后的事情是无法估计的。”

  鲲鹏说到这里,便闭口不言了。之后桃花带着沙棘的尸体奔向了八洞天,将那八洞天祸害得不轻,魔都跑到了安宁百花天里,算是避难。这样一来,世道终究还是没变。沙棘当初没有选择留在这世间,就是为了要把整个世界都带到八洞天上去——到了八洞天上,再打。

  “这有什么区别呢?”荆棘不解,八洞天有什么好的。

  毕方答道,八洞天并不是什么好去处,相比之下,这个世界才更适合众生。所以,是沙棘的任性造成了种种的误会。当然,错的是八洞天,误会就误会吧。我们把大妖怪聚在一起,不是为了讨论沙棘,这位妖母的对错的。

  地之所载,六合之间,四海之间的大妖怪、大鬼谷师全都聚在了梅鹤池里,一个个将毕方和鲲鹏的话听在耳里,只觉得自己这几千几万年活得像是一场幻梦,心里的感觉像是孩子的风筝一样,忽上忽下,风筝线又拽在谁的手里呢?八洞天的魔都龟缩在一起,被那沙棘困在所谓的“安宁百花天”中;这世界外还有世界,所有的生灵在那些魔眼中不过是石子沙粒——这些名震一方的生灵开始恐慌,开始窃窃私语,开始不知所措。有的人类已经承受不了这种惊人的消息,几欲逃走,却被梅鹤池的限制困在里边,撞得鼻青脸肿。

  今日,将各位聚在一起,只是把我们弟兄的见闻全部交代。我与鲲鹏隐在世间太多年,见的是你们的悲欢离合,见的是八洞天对你们的蹂躏,见的是你们自己的相残相杀;可我们也见识了你们的一点心思,和那些微不足道的追求——都是很好,很幸福的。可能你们之中有很多都不知道什么是八洞天,那就不需要再去理解了。发生了这么多的大事,可你们什么都不知道,这也实在说不过去。

  你们可以继续地残杀,也可以继续地追求自己的幸福。如果你们不知道八洞天的话,是不是就会永远地以为自己的命运都是自己掌握的?这我要怎么说呢,命运这东西哪怕连八洞天都掌握不了。那个大脸,是一个叫“蚩尤”的魔,你们看着他大得没边,实际上只是为了躲避一只妖怪,才跑到了八洞天上啊。

  天上的那个洞,其实被补过了无数次,但是总是会裂开。你们传说里那个补天的妖怪,应该是死在了金波旬的毒下,这才让这个大洞露在这。

  现在,你们好好看看那个窟窿吧。

  毕方说完,拥抱了身旁的鲲鹏。毕方说,最后还是要我回到老地方啊,你照顾好三妹和四弟。毕方化作一道流光,便从天上的大窟窿飞了出去。

  鲲鹏现出了原形,以温厚的声音询问四方,应龙,应龙?

  众生灵只觉得自己喘不过气来,抬头一看,发现整片天空仿佛是一个漩涡,漩涡的中央便是大窟窿。那漩涡越转越快,越转越快,最后耸然出现了一只龙头——那并不是漩涡,整片天空都是这条龙的盘旋之所!

  鲲鹏明白,毕方去了宇宙是想用学那沙棘,将八洞天改换面目为他所用;在他眼里,就算大哥的实力有所不足,但要是能利用好沙棘的遗存,应该也是安全的;更何况,大哥身上的讹火化的就是万毒。而要护住这方天地,自己接管了大地与海洋已是心力憔悴,是时候让这个懒家伙动上一动了。

  那应龙似乎是刚刚从沉睡里苏醒过来,声音困倦得很。即便如此,巨大的声音也已经让世上的海洋开始掀起巨浪,连大陆都要淹没下来。“扰我清梦,又是你这条鱼!”

  鲲鹏回道:“你这条懒龙,躲了这么多年,也该出来管管闲事了。你去收拾那个蚩尤吧,还有这个大窟窿,不填上你也睡不踏实的。”

  那蚩尤看到应龙,就像是老鼠见到猫,根本再也没有庄严的神色,恐慌地逃离了窟窿。应龙俯视着鲲鹏,嗤笑道:“这还需要我收拾?这种胆小鬼要不是仗着杀生逃到了八洞天,早就不知道死了多少回了。”

  鲲鹏揶揄道,可是真要杀了他,你应龙也就不是应龙了。说话的功夫,鲲鹏摆动双翼,移山填海将海啸止住。“你说话不会小点声吗?真要是又发了大水,你还想像上次那样躲起来吗?”

  应龙看了看身下的这个世界,爽朗大笑。“可你当时也没有阻拦我,不是吗?至于我是不是毁灭了世界,这还重要吗?”

  只见应龙盘旋了身躯,竟是硬生生地把大窟窿给缠在长长的龙身之中,像一条巨蟒进食一般,把天上的窟窿给“绞杀”了。

  大水?毁灭世界?难不成这个世界上原来也是有妖怪,也是有人类的?是这些大妖怪让世界重来了吗?荆棘实在是无法理解,便化作了原形。

  她有多少年没有显露出本来的模样了。一丛荆棘蔓延了千里,在应龙与鲲鹏的映衬下显得如此渺小和无力。她不停地生长着,让自己疯狂地汲取着土地的力量,向上盘旋——直到脚下大地片片龟裂,终于长到了和鲲鹏一样高的地方,她便在顶尖化出身形,在这绝世的大妖怪面前质问:“如此说来,你与这条龙便要掌控天与地了?!“

  鲲鹏看着渺小的荆棘,无奈得很。我的大哥为了解救这个世界已经独自去了八洞天,你们倒是给我说说,哪个鬼谷师,哪个妖怪能抵抗的了 八洞天那么多的魔呢?荆棘一脸傲然,你不行,不代表我们不行!

  应龙在一旁默默听着,这时候也忍不住笑出声来:“我承认花妖是很厉害,可是你们不受这个世界的限制,连杀生都不会被触发,也就是说,你们永远都只是白鬼而已。沙棘如今已是身死,你们再无机会变成魔了“

  这里本来就是一个没什么道理的世界啊,生来如此,生来如此。

  荆棘看着鲲鹏明亮的眼眸,心里的困倦像潮水一样涌来。鲲鹏与应龙仿佛在合唱,又仿佛在争执。混合起来的声音催眠了世间万物,几乎所有生灵都在一瞬间陷入了睡眠,除了那些表情懵懂的花妖。

  “你们啊,实在是我在这个世界上见过的最可爱的东西。好好等等吧,总会有好事的。铁筷子,好好跟着你这些姐姐吧。”迷糊的铁筷子点了点头,大胖子说的不管懂不懂总归是对的。

  应龙和鲲鹏相视一笑。这一切仿佛是他们重演了许多遍一样,所有的配合都严丝合缝,浑然天成。

  “你这条鱼这次怎么这么积极的,跟你原来的脾气可是不一样啊。”应龙打了个哈欠,看着底下的一众生灵,只觉得自己又要瞌睡了。

  “我想,我虚活了这么久,也不能用积极来形容了吧。”鲲鹏摆动尾鳍和双翼,正要钻进无边的洪水之中,却又叫住了也是正在舒展身形的应龙:“懒龙,这是第几次了?是不是咱俩每次见面都会搞成这样啊。”

  或许到下次,就不会了吧。

  再见。

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