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条长街。
街上有干净的花朵,有造型的草坪,有低矮的屋落,有落日的余晖。
她慢步踱在街上,听见屋里有争吵,天上飘的是油烟和乌鸦。所有声音都是远远的,小且模糊,甚至都没有自己的呼吸声音大——呼吸声本也就不大。
在夕阳的映射下,整条街渲染出艳丽又清淡的红色。她一袭白衣上,染得也是温存的阳光。
她想起自己出生的那座山,怪石嶙峋,是一座骨瘦如柴的山,充满了“枯瘦”和“破败”。山上几乎是没有生灵的,但就是这份安静,让她瞬间爱上了这座山。
往深山里走,腹谷里出现了一片大沼泽,咕嘟咕嘟地冒着沸腾的水泡。炸开的泥水像溅射的炮弹,将周围的大石头撞得粉碎:温度在这腹地里越来越高,这里就像一口锅,想要把她困在这里,熬成一锅乱炖。
可她并不排斥,她根本未曾感受到丝毫的危机。
沼泽中心的雾气是最浓的,里边的身形影影绰绰,是一个面容严峻的枯瘦男子。男子仿佛早就知道她的到来,瞧她不着片缕,瞧她举手投足。他眼神里投射出的都是沉重的石头,看不出是热切还是窘迫,总之眼睛有了神。他轻轻别过头去,石子砂砾就聚在了她的身上化作衣裳。
他说,你是我这里的第一个生命,来,让我好好看看。
她听着奇怪的嗓音,感觉他的声音也充满了枯萎和颓丧,那种懒散的腔调瞬间引起了她的好奇心,就像是半夜突兀地叫出声然后又沉沉睡去的乌鸦。她心中倒是没有什么忌惮,是因为他的表情并不可怕,她觉得,没事的。
男子说,我即是山。
她回过神来,发觉自己沿着长街走了许久,走了好远。日头将下,天边映出的是今天最后一抹霞光,然后倏忽不见,日头掉在了山谷里;街上一片昏暗,又马上被街边的灯火照亮。
还是只她一个,在街上踱来踱去,脚还踢踏这石子,可石子对她来说太沉了,踢不动。
那一日,她见到的景象是她余生的噩梦。整座山上弥漫的都是金黄色的雾气;原本沼泽里的雾气给她的感觉是很轻松的,可是这种雾气却浓稠得像沼泽一般,甚至能将山上的石头压碎——她不敢出声,含着眼泪不停地哆嗦,看着一位女子按住山的头颅,让山跪倒在沼泽之上。
女子有所发觉,眉眼倒竖,周身气势勃发,大喝一声,谁在那里?!
她被那等巨大的冲击撞了过来,正落在女子面前,女子仔细端量,问她是什么花。她一开始离得远,看不真切,现在就看见山跪在沼泽上不停地抽搐,身上不知道哪里生出的勇气,窜起身来一把抱住了山。
山此时已经是奄奄一息,但脸色还是故意的严峻庄重,可眼神都涣散,说话都是上气不接下气:“快走吧,这不是你能插手的。”
她哭的很小声,抽抽搭搭的,怕又伤了山。山还是忍不住喷出了几口淤血,溅到了沼泽里,白烟就冒了出来,还有“嘶嘶”的响动。
她被一阵油烟气给呛得咳嗽起来,但心里很开心。一阵阵食物的香气在油烟之后赶到,她知道今天这家里做的菜肯定很好吃。她看见女人在厨房里洗涮,男人陪着在厨房里打下手,孩子们在打闹、追逐。
她敲了敲门,知道并不会有人注意到她,但是还作了作敲门的样子。她虚无的手穿过了门,身躯直接就进入了厅堂。小屋子不大,有几间屋子拥挤的厨房,装潢也简陋的很,连几件像样的家具都没有。可他们真的很开心,笑起来的时候就像是一朵朵盛开的花,就是幸福。
那男人的脸刻在她的心里,线条永远是那么严峻。他看着孩子,露出一口烟渍的牙,那个表情她等了几千年,就像是当年雨季里的沼泽,热烈又沸腾。
她轻抚男人的头发,可男人浑然不觉。孩子们倒是盯着她,指着她,说妈妈妈妈,那里有个姐姐在摸爸爸呢!女人头伸出厨房的门,笑骂道,一群小兔崽子敢吓唬你妈,想挨揍是不是?
男人闻言开始环顾四周,可见到的只有蔬菜和锅碗瓢盆。“不许吓唬妈妈,听话!”
那时的她尚算年幼,可山上并没有什么娱乐,有的就只有沼泽和面瘫的他。一个少女,最不耐的就是无聊和寂寞。她和山慢慢熟稔了以后,也不像初见时那样拘谨了。她打趣道,你不觉得很无聊吗?
山好像赌气似的,从沼泽底引出淤泥,然后一股脑的开始忙活。等她在山谷里晃荡了半天,再回到山身边的时候,看见他哪儿哪儿都沾了泥,脸上全是窘迫和无奈。
她指着那一堆泥巴,好奇地问那是什么?山就忽然生了气,一挥手把沼泽翻了过去,将那些不成样子的泥巴给掩了下去。他赌气的样子特别像个委屈的小孩子,一皱眉她就心里一紧,心疼得厉害。
她听见“汪汪”的叫声,知道那是男人养的的狗,名字叫小白。这狗很有意思,每次都会发现她,而且很凶地冲她叫唤。万物都是有灵性的,看来这狗知道自己原来骂过它,所以她也不恼,静静地等着男人过来把小白抱走。小白在男人怀里,就像是示威一样,把男人的脸舔来舔去。
她很羡慕这条狗。
山的生命走到了尽头,这座山开始晃动,硕大的山石“轰轰隆隆”地掉下去,沼泽也不怎么冒泡了。那拥有着巨大能力的女子一脸的懊恼,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
女子名鸩,是金波旬花。这等震慑世界的大妖怪怎么会来这种破地方呢?
金波旬是来寻古铁山的所在的。偶然来到了这贫瘠的山上,却遇到了面瘫的山。她再三地询问,却换来山无声的回答。金波旬把这看做蔑视,她是何等人物,何曾受过这种待遇?自己好声好气地询问,却无缘无故地遭了轻视,她实在是忍不住,便爆发了周身的毒雾。
金波旬的毒何其霸道,强大的气息瞬间引动了山早已波澜不惊的情绪。电光火石之间,山已经是浑浑噩噩,仿佛失了神智,与鸩疯狂地打了起来。鸩发觉不对,全怨自己观察不细,这山妖应该是靠着修身养心,远离生命的法子一直压着体内的“杀生”的爆发。这次自己的攻击太过霸道,以至于这次引动就成了导火索,让这善良的妖怪真的开始了“杀生“这一劫难。她不敢再去伤害山,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把疯狂的山给压制住,却发现一个更令她吃惊的结果:这山妖竟然压制了”杀生“的冲动近千年!
这是多么可怕的耐心和毅力!除了花妖,真的有生灵可以抵抗这世界的规则吗?连八洞天在这道规则面前都无能为力,只能是充当信使,根本不可能压制得住这种血腥的东西。
可情况危急,容不得金波旬赞叹。她用自己的力量保护了山最后一丝清明,想要以自己为器,为这山妖保存下来这宝贵的神智。谁曾想撞上了另一只小花妖。那朵小花散发的安详气息,是金波旬生平仅见。山几乎是瞬间就恢复了清醒,但还是油尽灯枯。
鸩跪在地上求山原谅,可山却一眼也不看这恶名赫赫的妖怪。
她不在乎这妖怪伟不伟大,爱跪不跪,她所见的就只有怀中的山。山连吐血的时候都是紧绷着嘴唇,强自镇静着,不让自己情绪上再出现什么变化。
恍惚里,她听见金波旬发誓会去拜见阎王,替山求来轮回。什么是轮回?他不是很清楚,可她是眼睁睁看着山歪了头,在自己的怀中失去了最后的气息。
你知道山泉吗?你知道山泉里混了初春未解冻的冰碴子,喝起来是什么味道吗?会剌得嗓子流血,整个嘴里都是甜的,疼得只想蜷成一团在地上打滚。她望着眼前幸福的男子,喃喃自语。
她轻轻地哭泣,直到嗓子哑得再也发不出声音。自山死后,这里便开始出现了生机,有了一切一座山本来该有的样子。她痴等着鸩,想要得到一点属于自己的奇迹。她等啊等啊,等到某一天,自己都出了窍,肉体都已经腐烂,变成了孤魂野鬼。
鸩遍寻大山,找她不得,只好用笨方法,每到一山便将话语传遍山中的各个角落:“山妖已进入轮回,他留恋最深的地方就是他转生的地方。无论多少次轮回,都是如此。我会保护你们当年的地界,以万妖之母沙棘的名义。“
鸩自己凝出边界,将山的尸体围了起来,化作一块独立于世界之外的所在。这个地界很是奇特,毗邻着幽冥地府,无辜的孤魂野鬼都可以进入到这里,选择轮回。
可她不愿意去,只愿意在这里流连。无论她去哪里,山就会转世到哪里。只是男人看不见她,照常地长大,寻到平凡的爱人,可以平凡地笑。
她在这条长街上走了很多年,以后还会继续走下去。直到那个妖怪的执念对她留恋变得平淡,成为真正的轮回。
男人经常会梦到自己变作了一座山,山上有一朵安安静静的小花,开的时候吸收了自己全部的生气,他想,好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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啦啦啦啦!加油
回复 @提拉米苏: 加油
亲,我已经阅读并点赞,我的《同行》,欢迎回访支持哈!
回复 @食梦者: 好的!
诶,写得挺好也~!第一句就很特别,很吸引人,我会耐心的看下去的,呵呵。
回复 @拳缱: 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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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的真好,已好评,希望看看《海螺里的天空》,给个好评~
回复 @海螺天空: 嗯嗯
已点赞好评,好棒的作品,加油!能为《此间少年》点一下赞吗?
回复 @落木萧萧: 嗯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