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章

　　我已经习惯每晚对着满天星光，打谁的电话。

　　一般都是打吴言的电话，我从来没有想过打老西的电话，心里总觉得老西与浪漫这个词绝缘，尽管他是我的男朋友。而点数满天星光对我来说是一件非常浪漫的事。

　　录取通知书已经来了，离上大学的日子也不远了，我们都为笨笨担心，跑那么远，但是她自己却高兴得像个白痴，整天说终于可以脱离我们这群野蛮之友独自闯天涯了。我看着笨笨，忍不住就想抱抱她，此去经年，不知何日再见这个笨笨的小女子，这令我的心有点感伤有点不舍。

　　我跟老西大吵一架！

　　有一天晚上老西有急事找我，打我电话却总是忙音，短信我也没看到，我跟吴言打完电话我就去睡觉了。当第二天老西问我怎么电话一直忙音而短信也不回的时候我才惊叫着说天哪，我跟吴言打电话打完忘了。老西看着我，说你们经常打这么久的电话吗？我说对啊，晚上的时候经常打，我说我又不可能找你数星星。老西的眼睛瞪得比牛铃还大，你跟吴言经常打电话数星星吗？我说是啊是啊，很晚的时候我们都会打电话数星星啊。

　　老西的头突然悲伤地低了下去。我看到他的眼神那么迅速的黯淡下去，整个人突然变得很陌生。我说老西你怎么啦，不高兴啦？这没什么啊，我们就打一下电话数一下星星而已啊，你怎么啦？

　　老西只是看着我，他再没说话了。

　　华姐说，昕雨啊，昕雨，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我不知道，华姐你能告诉我我做错了什么吗？

　　老西好几天都不来找我，我就快要去G大了，忙得团团转也顾不上找他，我想他总是会来找我的，他那么疼我，一定舍不得我离开他。他要复读，所以我们必然得分开一年。我想我会习惯没有他的日子吧，这些天没跟他在一起也没有那么浓烈的思念，我想这样淡淡是最好的，我害怕过分浓烈的情感。

　　那天吴言约我逛街，他说想买东西送给那个小丫头，然后让她快点滚蛋别整天烦着他，他受够了。让我帮忙看看有什么衣服或小东西合适的买了赶紧打发她走，走得越远越好，他说。

　　我觉得特别好笑，吴言对尹儿怎么那么凶啊，那个水一样的女孩儿不是人见人爱么？

　　吴言先带我去吃“海蛎煎”，然后沿着护城河慢慢地走，买东西好像变得不重要了，我们就那么慢慢的走，吴言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我有一搭没一搭地应一声。

　　黄昏漫漫浮满了这个小城，喧闹的声音开始从菜市场里传来，夕阳远远的挂在天边，我突然想起那条小河，我说我们去那里好不好，我想再去看看那里的云朵听听那里的水声。吴言说好，我也刚好想去，他说我们俩个真是有默契。

　　那走吧，明天再找时间陪你买东西，我说。

　　那条小河像缎带飘向远方，我多么希望它能带着我到达一个新的梦境，到达我心底曾深藏的关于海的誓言。

　　从前从前，有一个人，许我地久天长。

　　吴言躺在那里，望着悠悠的云朵出了一回神。然后坐起来对我说，你记得尹儿？

　　记得记得！我太激动了，他终于自己提了这个名字。

　　我的眼睛一定闪着饥饿的光，那么贪婪地瞪着他，他看着我笑了出来，但那笑容极其短暂，然后又是长久的沉默。

　　他又不说话了。

　　这个人，我翻着白眼，望着天空。

　　后悔自己反应过度让他戴上盔甲。

　　“尹儿是个好女孩！”他终于做了一句总结式的陈词。

　　我看着他的眼睛，点点头，说我知道，我知道她是个好女孩。

　　“再也没有一个人像她那么好！”

　　我再次点点头。我知道，我说，我都知道。

　　“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一个人像她那么好。”吴言的声音漂浮着，像是做着一个久远的梦而不愿醒来。

　　风轻轻地吹过来，河水漾起无数涟漪，两岸的竹林哗啦啦地唱着什么歌谣，我看着天空的晚霞又烧成艳红，看着吴言眼中迷离的烟霭，如升腾的雾气在这片竹林里挥之不去。

　　他的眼神，恰似海的温柔！

　　我突然好想沉醉，好想一头栽进去，万劫不复！

　　吴言拉起我的手，我们沉默着，走回家了。他一直送我到我家门口的小巷里。

　　老西站在那里，看见我跟吴言拉着的手，眼睛里突然闪出了光。

　　吴言说，老西，你媳妇还给你了。然后转身就准备走。

　　老西突然一个箭步挡在他的前面。

　　下次请不要像流氓那样牵着别人女朋友的手，我不接受！

　　老西！我大声的叫着他，你乱说什么。

　　老西不管我，自顾自的说，请不要耍什么酷半夜三更打别人女朋友的电话数什么星星，请不要没事总找别人的女朋友出去东逛西逛，我不答应。

　　吴言站在那里，什么都不说。

　　我眼睛都红了，我对老西大声说你发什么神经，老西你疯了吗？

　　老西说我就是疯了，我就是疯了，这小子分明存心不良，你还傻傻地陪着他，你说你是不是爱上他了，你是不是爱上他了？

　　老西的声音那么大，那么大声地质问着我。

　　我转头看着吴言，他还是不说话，站在那里，冷眼看着老西。

　　我感觉自己的面子丢尽，而这都是老西的无理取闹，我瞪着老西说我就喜欢他怎么了，我喜欢他你怎么了？

　　你终于承认了，媳妇！媳妇，昕雨，你终于承认了。

　　老西说着突然一拳就向吴言砸过去。

　　吴言一偏头，躲开了！

　　我发了疯一样跑到老西的面前抱紧他，老西你疯了你真的疯了，你凭什么打人啊你疯了吗？

　　我是疯了。老西说着挣开我又要去找吴言打架。

　　我抱紧他，对着吴言大声地喊你快走啊，你赶快走啊，他疯了你没看到吗？

　　吴言依然站在那里。看着老西，不说话，也不走！

　　我就快哭了，我就快求他了，我说你走啊你走啊。

　　他不走，一直站在那里。眼睛一直看着老西。

　　老西大吼一声说你小子看什么看，脚一抬又想踢过去。

　　我抱紧他，死劲地抱紧他，我能感觉到他的怒火一直在升腾，好像非把吴言活活打死不可。

　　我哭了，我对着老西哭了。

　　“你不可以打他，你不可以，老西，我求你，你不要打他。”

　　老西的手突然无力的垂了下来。他的手突然垂了下来。

　　像一只受伤的野兽，看着我，那么的不可置信。

　　“昕雨，黄昕雨，你在说什么，你为了这小子来求我？”

　　“你怎么可以……”

　　说完他就走了，我望着他的身影踉踉跄跄的像喝醉了酒一样的走了。

　　巷口卷起了一阵风，好冷。我看着老西的背影，那么孤单地走向一个人的黄昏。

　　我的心突然酸了起来。

　　我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但是我分明看到老西伤心欲绝，而我又那么清楚地意识到，这一次，老西的心真的被伤透了。

　　对不起，对着老西的背影我只觉得好抱歉！

　　没有再跟吴言说任何一句话，我走进自己的家门！

　　吴言依然站在黄昏里，一个人，站在满天漂浮的黄昏的光里。

　　我知道，他的眼神一直落在我的身上。

　　有些什么东西已经被改变！

　　老西又很多天不来找我，我总是记得他离去时的眼神，那种深沉的痛楚，那是我在老西这个沙漠一样粗糙的男孩子身上从未见过的眼神。那晚我躺在床上，内心丝丝刺痛，觉得自己对不起他，但又觉得老西实在莫名其妙，对吴言二话不说就动粗，要是真打起来我真的不知道该如何收拾。

　　我打电话给老西，他没接！

　　我连着打了几次，都没接！

　　我躺在床上，突然觉得好孤单，那种无所依凭的感觉此时如此强烈地压迫着我，一股深透的绝望情绪在蔓延，我觉得很累。这是第一次，跟老西在一起之后我觉得累，觉得孤单，仿佛再也见不到他，仿佛他已经离我很远，不再回头了。

　　有点想哭。那么深透的孤单，袭击着我。

　　不知道倒在床上过了多久，我迷迷糊糊睡过去了，梦里看见吴颜带着我在海边奔跑，跑啊跑啊，身后的风呼呼地刮过来，脚下的海浪不断地卷上来，我跑啊跑啊，对着身后的吴颜喊“你追上来啊，你追上来啊，吴颜。”吴颜在我身后跑啊跑啊，一下子追上我，抓着我的手臂说看你还往哪里跑，我可抓住你了小昕。

　　小昕！小昕，谁曾经这样低低地喊着我的名字。

　　我一下子醒过来，周围一片黑暗，空气黑而浑浊。为什么我会梦见吴颜呢，已经有多久的时间我没有想起他了，那是我不想回去的从前，那是我不愿触及的过往啊！

　　电话响了，黑暗中手机的闪光那么明亮，我拿过来，一看，呆了。

　　如果谁告诉我有上帝或者魔鬼的存在，我一定是相信的。

　　是吴颜。

　　“喂。”我的声音既不温柔也没有意外。

　　“小昕，我是吴颜。”

　　“我知道。”

　　“我喝酒了，小昕，我好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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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突然不想再听见这个人的声音，但是我仍然把手机放在耳朵旁，只是再不作声了。

　　“小昕，给我个机会，好不好？我们重新来过，我爱你，小昕。”

　　我听着，怎么感觉那么遥远。遥远到我已经不愿再去触及了。

　　“我爱你，小昕。”吴颜在那边对着手机不停地喃喃低语。曾经的温柔似乎又要滴落在我的眼睑，但现在隔着两部手机的距离，隔着漫长的光阴，隔着我坚硬如石磨的心。

　　“我爱你，小昕。”吴颜似乎只剩下这句话。

　　“我们重新开始好吗？小昕，我爱你。”

　　心似乎被什么轻轻地碰触，有一小块地方在慢慢地变得柔软。

　　“我被骗了，被费雯丽那个女人给骗了，小昕，我对不起你，我们重新开始吧，好吗？我好恨那个费雯丽。”

　　我突然不想听下去了，为什么要对我提起这个女人呢，为什么要告诉我他恨她呢，为什么被别的女人骗了就想与我重新开始呢。这个世界上有多少的事真的可以重来么？有谁愿意手捧伤痕累累的心等着一个浪子的回头。

　　起码我不会等。

　　那是我已经完全弃绝的世界。

　　你回来得太晚了，吴颜，真的，已经有漫长的光阴横亘在我们之间了。

　　“我恨死她恨死她恨死她了……她骗了我，她骗了我，她说你不爱我，她说她爱我，她骗了我，那个女人她骗了我，可是小昕，小昕我爱的是你，我爱你。”吴颜的声音开始失控，显得歇斯底里。

　　当他还在嚷着我爱你的时候我终于忍不住对着电话很大声的说。

　　我说。“不要再回来说爱我，你的爱让我恶心。”

　　真的，让我恶心。

　　从此你在我心里，不留一点痕迹。

　　你是我已经过去的过去，不是我即将到来的未来。

　　你自己杀死了你自己，在我的心里。

　　扔掉手机，又躺回床上，突然觉得好茫然。

　　人为什么总是得不断得跟过去告别呢。在最初说再见的那个夜晚就已经不能再见了不是吗？无论是谁，都不应该再回头了，因为两个人的世界已经真的变成了两个世界。

　　不要回头。

　　告别就请彻底的告别。这才是这个世界最真实的规则。

　　否则，美好不再，怀念不再，一切不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