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航到无论什么地方、遭遇到什么，都会不由自主地记忆起那起航的始点；因为只有那个始点是希望、是理想、是我们的热情。

　　

　　期末，绘画学习班召开家长会，汪函的绘画还被老师拿在家长会上展示。当绘画老师拿着汪函画的一幅画，对教室里坐着的家长们说：这是一个自闭症孩子的画，教室里的家长哗然。画面是一辆公交车，里面挤满了人，有老人、青年、孩子，大家都刚刚上车在争抢着座位，当然青年们力气大（有男青年有女青年），很快就都抢到座位，这些青年有的还两个人挤在一个座位上，嘻嘻哈哈地喧闹着……。

　　最为突出的是一个小男孩子站起来给一位老爷爷让座，让那些坐在座位上的青年们都红了脸，那一张张表示羞愧的深红色的脸在画面上特别显眼，那深深的红色，就好像从面部毛细血管渗出来的羞涩和惭愧，人类的惭愧。

　　老师一只手拿着画，一只手在画面上指点着说：“其实这张画的画技不是很突出，但是寓意却是我们正常人都无法表达出来的。你们看，在颠簸的车上一个孩子站起来给一个老爷爷让座，这本来没有什么，可能是我们平日里在车上都能够看到的。可是那一张张深红色的脸，红的那么深，这个寓意，一下子把这个主题点出来了：让他们羞愧去吧！

　　爱，真正的爱，是下意识的，是不分年龄的，是人类一种骨子里的自觉性，是细微的一种社会公德……。可能家长们还有其他更加好的理解吧。

　　我感动的是，在一个自闭症孩子心里的爱，它是既普通又朴素，是来自我们最原始的爱的一种表达吧，我为有这么一个学生而骄傲。”

　　周愚坐在汪函平日上课的座位上，这时她把头埋在自己的两只手中。她哭了，为了孩子的感动，她哭了。她想着，这半年带着女儿挤公交车上课，女儿却收获了比绘画更加有意义的东西。这个扭巴的别扭的总是在墙角的孤僻孩子，展示出了人性中的“人之初，性本善。”

　　然后老师又点评了另外几个学生的绘画，最后又说下个月有一个儿童画展，希望家长们配合，争取有更多的孩子作品能够参展。同时说明，到时候家长们可以带着孩子一起去展会参观，扩大孩子们的视野，也可以让家长们领略孩子们的成长。

　　随着年龄的增长，汪函的性格也显示出来，她有时候会对妈妈说“不”字。有时候生气，也会整个一天不理踩妈妈，可是绘画却永远不会中断。小汪函也开始有个性啦。

　　期待中的画展在小城综合图书馆的一个展室里展出。

　　那天下午，周愚带在汪函一起去了，临到展厅，妈妈还交代女儿要跟着大家一起按顺序看，不要随性的只顾自己一个人躲在哪个角落，害怕女儿的孤僻执拗在人群中失态。

　　这是她们第一次来到这个综合图书馆，一进大厅，迎面一幅山水国画，气势磅礴。两侧摆放着齐人高的青花瓷花瓶，典雅的一丛丛兰花铀刻在青花瓷花瓶上，充满了中国文化的气息。抬头看见天花板上正中垂挂着圆形的水晶灯，四周布满凹嵌进去的小圆形节能灯，像星星一样围绕着中间的圆月亮。站立在黛青色的大理石地面上，使然让人感觉自己已经身在艺术氛围之中。

　　大厅右边是图书馆，每天有许多人来看书、借书，就是现在出入的人也是络绎不断的。左边是展览厅，前后有两个展览厅，一个大一些的展厅经常召开大型行业展览、国际展览等等；一个小一些的展览厅用于艺术品、书画、字画、工艺品等等的展览。

　　今天的活动就在小展览厅。虽说是小展览厅，从门口望进去就是金碧辉煌的，一眼看不到墙面。在展览厅的中间围放在许多盆栽的植物。时至初冬，最中间摆放着几盆墨菊，在墨菊周围绕了一圈白色的菊花，最外面一圈是花叶万年青，万年青盆栽比菊花低，正好突现出菊花的娇美，色彩形状都让人有一种雅中不俗的感觉，衬映的四周墙面上的挂画更加清新夺目。

　　每一张画都有木质画框框着，大小形状不一，错落有致。画框下面标注着小作者的姓名、年龄、性别；还有对作品的概述；有的甚至有对小作者的简介。柔和的灯光一照，琳琅满目，让人赏心悦目。

　　汪函站在一幅“太空中生活”的画前一动不动，那画面上的小朋友，有的正在从宇宙飞船下来、有的和太阳公公说话、有的坐在湾湾的月亮上唱歌……；还有这左下角，有一个小朋友正在土星上种植一棵树；还有在右上方七斗星上，小朋友正围着果树，摘一种叫什么宇宙果的水果……。

　　现在你看汪函，已经全神贯注地凝视着眼前的作品，面对这个作品，小汪函的头脑里不知会有什么想法。反正这时，她凝固在那里，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

　　妈妈拉着她的手，小声对她说：“函儿，咱们往前走，前面还有许多画，不然就来不及看完的。”可是她就是纹丝不动。妈妈干脆蹲下来开始给女儿讲解这幅画，把画里所有小朋友都讲述了一遍，这样，她才随着妈妈继续看其他的画。

　　儿童们的画作想象力太丰富了，是周愚以前没有感受过的。她们慢慢移步，遇上特殊怪异的画汪函还是会像看第一幅画一样地痴迷。

　　在旁边不远处，一个男子站立在一幅画的前面，他也像汪函一样痴迷地看着那幅画一动不动。等到周愚母女俩走过去，那个男子还是全神贯注地看着，没有留意到旁边的人。周愚抬头看画，原来是女儿汪函的那幅“公交车上”的画。

　　周愚止步很高兴地又一次欣赏起来，被那个眼睛还在看画脚步却在移动的男子撞了一下，两个人同时扭头，相视一看，周愚吃惊地马上脱口而出地说道：“您，您是，司徒承德？不好意思，那次连个谢谢都没有来不及说。”心里一闪，想到他是同学，是中学同学啊，于是紧接着又说：“你，你是司徒承德，咱们应该是同学，中学同学……？”周愚终于感到越来越熟悉的脸，记忆中好像曾经是同桌的同学司徒承德。

　　司徒承德并没有像周愚那样感到吃惊，他憨憨地笑了，笑的很是从容，点点头说：“是的，是中学同学，曾经的同桌。”

　　周愚看到他的从容更加吃惊：“那，那天？……。”

　　不等到周愚说完他就接过来说：“那天，等到我从湖里爬上来，看到你痛哭搂抱着女儿，我看见你哭着的脸面吃了一惊，当时就认出是中学同学周愚你，所以我就好人做到底送你回家。没有想到今天又偶遇，哈哈，缘分，缘分呐。”

　　他爽朗的性格仍然像以前一样，没有变化……。周愚心里揣摩着，精神也随着他的爽朗放松下来，说到：“我看到你留下的名片，看到那上面的名字，我就知道是你。我一直想联系你感谢一下，这不，忙的还没顾上。真是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呵呵……。”

　　可能自古以来，老同学相遇就都是这么自然，这么放得开吧。

　　周愚虽然和司徒承德说着话，可是一只手紧紧拉着女儿的手，这时她对着女儿说：“函儿，快叫叔叔，这是你的救命恩人。”汪函抬头看看妈妈没有回答，好像没有理解妈妈说的话，周愚不好意思地看了司徒承德一眼，小声说到：“她有病……，”然后扭过脸，面对那幅画说：“这幅画就是她画的。”

　　司徒承德抬头看去，看到作品下面的作者介绍里有“自闭症”三个字，他扭过头来用疑问的眼光看着周愚，马上又坦然地说到：“没有关系……。”随后用低沉的声音对周愚说：“你，你很不容易的……。汪栋民的事情，我上两年听说过，他，他让你受累了……。”

　　司徒承德说着，低下头看看汪函，用一只手轻轻抚摸了汪函的头，他抬起头又对周愚安慰地说道：“你女儿能够画出这么一幅画，她是会好起来的，因为她的灵魂是健康的。”司徒承德又用自己的一只手抚摸了汪函的头，一边又对着周愚说：“我很欣赏这幅画，刚刚这幅画的寓意把我吸引住了，让我看了很久，思索了很多。更何况这是出自于一个自闭症孩子的手。”

　　周愚的不幸婚姻，被司徒承德不经意地赤裸裸地展示出来，她一下子情绪低落起来。汪栋民在她心里早已死去，现在让司徒承德突然提起，不免很压抑，就低下头没有再回答司徒承德的话。

　　司徒承德见状知道失言，就赶紧说：“对不起，对不起，我失言了，让你伤心……对不起……。”

　　周愚这时冷静下来，为了缓和气氛于是说到：“已经是过去了的事情，还是很感谢老同学的关心。你，你怎么样？怎么也在这个小城工作？”

　　“一言难尽，回头再一起聊聊。现在马上闭馆了，要不今天我请客，咱们一起去吃晚饭吧。” 司徒承德想弥补对自己的失言，就又很坦然爽快地邀请。

　　“呵呵，要请也是我请，救命之恩是一定要感谢的。”周愚笑着，一边说一边用手紧紧拉着女儿的手，和司徒承德一起往展馆外走去。司徒承德本来还想争执自己请客，想了想还是理解了周愚的心情，于是说：“好吧，今天就圆了你的愿，以后可就要听我的。”

　　周愚为了答谢救命恩人，还特意点了一瓶法国葡萄酒。司徒承德一开始说自己戒酒了，就是葡萄酒也不喝的。紧接着说，不过今天高兴，我破这一次戒。

　　酒过三巡，司徒承德已经是满脸通红，这不胜酒力还是和以前在学校那时一样。周愚心里想着，之后便说：“记得在我去大草原之前，临走，咱们十来个同学在一起为我践行，也是红葡萄酒，可不是这种的，是几元钱一瓶的普通红葡萄酒。你喝了第一杯就满脸通红，后来大家谈论的群情激昂，没有几杯你就酩酊大醉，那时你是借酒发疯，说了好多话，呵呵……。”

　　周愚轻松地和老同学回忆往事，哥们似地可以不遮不拦的。司徒承德更加觉得有多久没有过和同学在一起的这种畅快，他们现在都回到那无忧无虑的时代，记忆犹新哇。

　　司徒承德他接了周愚的话题说起来：“你可别说，这个酒哇，你越有事情它就越要毁掉你。那次大家都要各奔前程去接受再教育，那个心情就像是去服刑，难受哇，所以一喝就醉。今天不会的，今天高兴。” 司徒承德说着就又仰头喝了一杯下肚。

　　“老同学慢慢喝哇，你可是别醉了，你醉了，我是扶不动你的。呵呵……”周愚笑着对司徒承德说道。

　　司徒承德伸出一只手一挥说：“不会不会，不会醉的。你记得当时大家正在酒兴时，那个吴晓华，就是那个文文静静的吴晓华，突然手举一杯红葡萄酒，慷慨高歌，唱起了苏联共青团员之歌，直唱的大家热泪盈眶，一起合唱起来。

　　听吧!战斗的号角发出警报

　　穿好军装拿起武器

　　共青团员们集合起来踏上征途

　　万众一心保卫国家

　　我们再见吧亲爱的妈妈

　　请你吻别你的儿子吧!

　　再见吧,妈妈!

　　别难过,莫悲伤,

　　祝福我们一路平安吧!

　　再见了亲爱的故乡

　　胜利的星会照耀我们

　　再见吧,妈妈!

　　别难过,莫悲伤,

　　祝福我们一路平安吧!

　　我们自幼所心爱的一切,

　　宁死也不能让给敌人

　　共青团员们集合起来踏上征途

　　万众一心保卫国家

　　我们再见吧亲爱的妈妈

　　请你吻别你的儿子吧!

　　再见吧,妈妈!

　　别难过,莫悲伤,

　　祝福我们一路平安吧!

　　再见了亲爱的故乡

　　胜利的星会照耀我们

　　再见吧,妈妈!

　　别难过,莫悲伤,

　　祝福我们一路平安吧!

　　再见了亲爱的故乡

　　胜利的星会照耀我们

　　再见吧,妈妈!

　　别难过,莫悲伤,

　　祝福我们一路平安吧!

　　司徒承德手里举着酒杯，竟然一个人轻轻地哼唱起来，不一会周愚也跟着轻轻唱起来，两个人哼着唱着，唱完了，都沉寝在一生永远不会忘记的悲壮时刻中，一时间沉默起来。

　　司徒承德手里拿着的红葡萄酒杯在眼前晃了晃，看着酒杯里面晃动着的葡萄酒，看着葡萄酒在玻璃杯上的挂杯，然后仰头干脆地一饮而尽。他打破沉默沉痛说到：“现在有时候我还是会经常想起哼唱几句的……。知道吗？她，那个文文静静的吴晓华，现在，现在被遗留在她下乡的深山老林。她，疯了！”

　　周愚猛然抬起头看着司徒承德问道：“什，什么？什么？疯掉了？”

　　司徒承德沉痛地点点头说：“吴晓华因为家庭成分不好，下乡后就和当地农民结婚。违心的没有爱情的婚姻，让她精神痛苦得承受不了，又逃避不了，就这样长期的压抑最终让她疯掉了，被留在了深山老林。”周愚听的眼泪哗哗直流，无法用语言回答。

　　“你还记得俞健，就是咱们班那个开朗活泼的体育健将，叫俞健，是叫俞健。当时他举起斟满红葡萄酒的酒杯给大家鼓劲说：为了咱们有一天再回到这个小城的相聚干杯！同学们都举起自己的红葡萄酒碰杯，都说：一定相聚，总有一天我们会再次相聚在这小城……。可是，可是二年后，俞健，却在那偏远的山里，在一次参加修建水库爆破中，永远的留在那里的土地上了……。 ”

　　周愚又一声惊愕：“什么？”

　　他们就这样回忆着他们的学生时代，他们的同学战友；怀念着青春的单纯欢快；述说着那个时代的支离破碎……。

　　司徒承德伸手拿起他桌前的红酒一仰头又喝一杯：“多么想再相聚，做梦都想聚聚……。”

　　他面对周愚又说：“今天能够和你相聚，和你这个老同学相聚，高兴，我是真正的高兴，哈哈，……。真的，有一肚子说也说不完的话，三天三夜也说不完……，哈哈……，有时候我觉得我怎么好像永远摆脱不了那个年代，我们的那个年代……。好像我们生就，要永远记忆在那个年代里……。”

　　周愚想起自己现在的处境，想起身在古庙的桦哥，想起草原，想起那个大黑门的小院……还有爸爸、女儿……，是呀，说的对，我不就是一直活在那个年代？一直不得解脱……？想着就掉下眼泪哽咽着说：“其实咱们都有故事，那个年代是我们的根，是我们人生的起点。就好像再远航到无论什么地方、遭遇到什么，都会不由自主底记忆起那起航的始点，因为只有那个始点是希望、是理想、是我们的热情。……不是吗？”

　　司徒承德像小鸡捣米似地点着头说：“完全对！那个始点是希望、是理想、是我们的热情……，我们追寻着那个希望、理想和热情……。可是在追寻中又不尽人意，物是人非，所以记忆又会回到那个始点……。”

　　他们两个一起看着眼前的这瓶红葡萄酒，一起喝着这瓶红葡萄酒，一起回想着红葡萄酒演绎着的人生……，沉寝在他们自己那个年代的红葡萄酒的故事中……。

　　他们又碰杯了，喝了无数杯的红葡萄酒，想要把那次和他们一起相聚的同学们的酒都一起喝掉。

　　他们两个现在是在同一个频道上思索着，共同分享着那记忆中的快乐不幸和惊天动地……。

　　他们想着，这就是相聚的珍贵吧……，这就是老同学相聚在一起可以畅所欲言的真理：是因为你在给懂得你、理解你、和你有共鸣的人述说……。尽管人们生活在相同的时代，可是每个人都有自己人生的始点，每个人都会去追寻记忆自己起航的始点，永远执着珍惜着那个始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