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依相惜的灵魂说：世上的爱，竟比恨痛苦千万倍！

　　

　　在出差回来的火车上，周愚看着桦哥给她的那包信，无以言表的疼痛几乎窒息了她，那是比给汪栋民提出离婚所感受到的疼痛重千百倍；那是犹如身上流着同样血的亲缘遇上不幸时的剧痛……，那种召唤是有血有肉的，不是一个躯壳。

　　而后她在火车上给桦哥写信了，她可以不顾及任何，把压抑了自己一生的痛和伤倾诉给他，就好像他们共同在一个喉管上呼吸，不曾离开过。周愚她现在有了牵挂有了思念，在她的灵魂里现在不再是她一个人，而是有了一个她看得见的牵挂。她一下子畅怀了，就像在草原上疯狂骑马，在经过大自然的洗礼后，再苦再累再痛都能够支撑起来，使自己不再倒下一样。周愚觉得她有了牵挂，不再孤独。

　　学校同事们都感觉到周愚的变化，和她出差前简直是判若两人。当然父亲的去世仍然是那么痛，可是她已经把对父亲的感情收藏在她心的最深处，她守护着他。她在心里对爸爸说：爸爸，我想您，可是我知道您不希望您的女儿我是一个被困难和悲伤压倒的人，我知道您不希望您的女儿我是一个陷于哀伤不能够自拔的人，我更加知道爸爸您在远处鼓励我，更加知道爸爸您就在我身边默默地护佑着我。

　　回来以后和女儿相见时的感动，让她觉得上天还是很眷顾她的。每天下班她还是去接女儿一起回家，晚上和女儿睡一个床，和女儿在一起，她不感觉到孤独，感到一种平静和温馨。她不再埋怨生活的不公平，她精力充沛，每天好像都有使不完的劲。

　　当一个人不再有依赖于谁的奢求，生活就显得轻松简单。

　　有一天，她收到汪栋民给她的一封信。尽管现在两个人还是在同一个屋檐下生活，可是互不干扰，莫若旅人。汪栋民还是每天晚上和他的那些高谈阔论者在一起，周愚还是每天往返于学校、幼儿园、家。晚上女儿睡了，她就开始工作。她很珍惜现在这种自立和平静。

　　汪栋民在信中，又像和刚刚认识周愚一样甜言蜜语地说他爱她；他说他很后悔；他说他很不应该；他说他很对不起她；他说他希望周愚谅解他；他说他希望周愚再给他一次机会……。可是过后，一切如故，看不到汪栋民他的改变和理解，他仍然是独来独往于他的那些高谈阔论的朋友之间，仍然不会安安静静地守护这个家，不会实实在在地尽到一个男人对家的保护和责任，给家里带来快乐。周愚伤感地在心里说：哎，汪栋民哇汪栋民，你永远只是有一张嘴——一个虚无缥缈无任何责任感的灵魂。

　　半个月后，周愚也给汪栋民回了一封信。她对他说，有些事情是永远不可谅解的，因为那是骨子里的……；她又对他说，有些机会是一辈子只有一次的，因为那是可遇不可求的……。

　　汪栋民恼羞成怒……。这天晚上他从高谈阔论的朋友那里回家，直接跑进女儿的房间。他看见女儿已经睡着，周愚平静地在批改作业，连头也没有抬起来。他恼怒地一把抓起周愚正在批改的作业本，一撕两半狠狠地甩到地上。周愚现在不和他一般见识，看了他一眼，然后平静地弯下身，捡起来放在书桌旁，继续批改剩余的作业。

　　面对这个平静，汪栋民他更加恼羞成怒，冲上去双手抓起她胸前衣领把她提起来了，睁大眼睛恶狠狠地大声说：“你是我的，知道吗？你是我的！你现在给我回到我们的屋子……。”周愚用双手把他提着自己衣服领子的手使劲掰开摔向两边，然后放低声音对着他的眼睛问道：“我们的？你心里哪里有我们的概念？我不是商品，永远不会是你的……。”汪栋民涨红了脸，一时间像失去理智抬起胳膊一巴掌打向周愚的脸，打的周愚一个切咧，倒退着倒在床上。周愚没有哭，她用手捂着发烫的脸，嘴角有一丝血滴了下来，她抽出一张纸巾轻轻地揩拭了一下。汪栋民气急败坏转身一摔门跑出大门去了。那天晚上，汪栋民没有回家。

　　周愚感觉这一切好像都是在做梦，好像在雾蒙蒙的梦境中一样。可能是她已经习惯了这一切，她感觉眼前发生的一切是那么熟悉又那么自然。这两年不就是这样过来的吗？她心里想：自从这个屋子有了女儿，高谈阔论者转移了战场，这个屋子就变的这么冷清、这么空洞、这么的没有生气……。

　　呵，不对，女儿给这个屋子带来了无穷的乐趣、欢笑、和旺盛的生命热情和快乐气息……。

　　你听：女儿在这个屋子里含含糊糊呼叫出的人类第一次的称呼是：“妈矣”——乐晕了我……；

　　你看：女儿稚嫩的小脚在这个屋子里跌跌撞撞迈出她人生的第一步——喜煞了我……；

　　你瞧：女儿胖嘟嘟的小手在这个房子里给我这个伤心流泪的妈妈递过来一块毛巾——感动死我了……。

　　这个屋子里也曾经飞出了许多我们母女俩的笑声、歌声、还有哭声……。她望着熟睡的女儿，可爱的女儿嘴巴吧唧吧唧着，想要吃奶的样子。

　　她突然想起爸爸，爸爸不就是一个人，把他自己也是这么小的女儿慢慢抚养成人，爸爸不就是因为女儿的存在而看到希望、感受温暖、体会幸福吗？……。她现在感应到：“可怜天下父母心”的酸甜苦辣，而且体会到，人在奉献中永远是忘记艰辛，记忆幸福的。

　　作为母亲，她周愚感谢女儿给她带来的幸福、快乐、希望……；作为女儿，她周愚感恩父亲给她带来的生命、温馨、和无私的奉献……。

　　周愚多次在梦中看到自己的小宝贝女儿，幸福地用两只小手拉着在她左右的爸爸妈妈的手，她无忧无虑地蹦蹦跳跳、快快乐乐地唱着歌。而醒来，却永远是她和女儿俩个人。

　　——哦，神圣的父爱母爱的融合啊，对于孩子，那是孩子生命成长中最珍贵的金子。

　　可是梦醒，一切是这么的现实，永远看不到他汪栋民的影子，看不到他王栋民能够其乐融融地融入在这个小屋。周愚感到这个屋子在崩塌、这个屋子在断裂着丝丝缕缕的生命的链条。

　　周愚想到这里她哭了，为那无辜的小生命痛哭。

　　“清清河水。一条小鱼儿突然蹦出水面，平静的水面，泛起一圈圈涟漪；岸边几颗青草，破土而出；晚霞把蓝天白云装扮，一片灿烂……。斜晖中那靠在树旁的是你吗？是桦哥你吗？你听到了我的脚步声，转过身来对我微笑。你牵起我的手，大手握小手；我们奔跑了，在草地上；“桦哥，你看，无花果……”；你摘了一个，又红又软，我一掰两半，你扮着怪脸摇摇手，好甜……，我一个人享受了；

　　山上，松塔树，金色屋檐，你隐不见了，捉迷藏？“桦哥，找我……”，哈哈哈，在山腰，森林里，你抓住我了，拦腰抱住我，头碰在我的额头上，额头碰额头；你我四目相视，一阵春潮，涌入心头；我低语：“桦哥，吻我……。”

　　呵呵，那么任性、那么真实；磁石般地你我相拥一体，滚烫颤抖，双唇紧贴一起；哦，太阳融化啦……；哦，彩云飘来啦……；哦，心泉潺潺流……。——我的灵魂啊。

　　可是，突然，你听见了吗？桦哥？

　　你听，远处传来什么声音？那么凄凉、那么惨烈，尖锐的喊声像含乳的小野兽：“妈妈，妈妈，我要妈妈……。”啊，那是我女儿的声音。顿时，我从你怀抱中挣脱出来，一阵钻心的剧痛几乎使我昏晕过去。我想坐下来，但脚下的泥土在移动在裂开，我眼前一黑，坠入那裂开的深谷，一望无底。啊……，桦哥……，桦哥救我……！”

　　哦，梦，原来是梦，太痛苦了！

　　她用枕巾擦去额头上的汗珠，剧烈的心跳久久不能平息，泪水顺着耳朵滚落下来，她隐隐听到远处有低沉的呼唤：你哭，我心痛……。

　　她起身在黑暗中看到了女儿熟睡着的脸儿，一张五官紧凑胖乎乎的圆脸，除了微微楚着的双眉，整个脸庞平静安谧的像个睡美人。

　　周愚看着女儿，心里默默地对女儿说：“你看这微微的楚眉，多熟悉的楚眉啊，记得才一个月你就会楚着眉头看人。见了陌生人眉头楚得紧紧地，好像要鉴别是好人还是坏人；想要妈妈抱就使那么大劲儿哭啊哭啊，妈妈抱你在怀里不哭了，微笑中仍然蹙着眉头看着妈妈我……。

　　哦，那小小的蹙眉，当时我想用吻舒展那眉头，那有力的一吻还是不能够使那眉头舒展。呵，难道那时你就已经开始探视人生、思索问题？也许、那时、你、女儿，就预感到这不幸的今天？”

　　周愚俯身注视着女儿，默默地流淌着泪水，一滴泪珠滚落在女儿脸上，她猛一伸手抹了一下脸，就又沉睡过去了。

　　周愚她身子往下滑动了一下，平躺在床上，可是一点睡意都没有，屋子一片漆黑。她翻来覆去的最后闭上了眼睛，一闭上眼睛，她的眼前就出现桦哥，于是她就闭着眼睛，在心里和桦哥说话：

　　“漆黑中，桦哥，你看见我了吗？

　　桦哥，我觉得现在，面对着像纱网般笼罩着的对于婚姻、家庭、子女的责任绑架了我；内心里又有一种特殊的痛苦感受：每个父母对于子女，从感情、良知、道德上永远都是扯不断的……。

　　孩子是无辜的，为了孩子的完整我该怎么办呐？……。

　　漆黑中，桦哥，你想我了吗？

　　哦，桦哥，我想着我的爱情。哦，别人的爱情是一杯美妙的醇酒，而我的却是一杯充满黄连的苦酒。以前，我默默地把感情、思念、牵挂等等这些都深埋在心里。我不抱怨、不乞求，远远地站在它们的旁边。可现在，它暴风骤雨似地来到我的眼前，——然而来的太晚、太不是时候了，它已酿造成一杯苦酒。我痛苦，痛苦得双手捧着这杯苦酒都舍不得一口气喝下去——理智让我一口喝下这杯苦酒，而感情却伸出它强有力的手夺了下来。

　　桦哥啊，你听，相依相惜的灵魂说：世上的爱竟比恨痛苦千万倍！

　　多少个夜晚，我挣扎在这痛苦中。当我想要挣脱这痛苦时，那小小的蹙眉就出现在我眼前。成人的痛苦犹如淤血的紫疤，是暗伤；而孩子感到的痛苦是血淋淋的，是袒露在外的一种宰割——一种无自卫的宰割。然而他们是无辜的，让无辜者来承担成年人自己所造成的错误那是残忍的。

　　我想起父亲为我做出的牺牲，尽管爸爸对我百依百顺，像掌上明珠似地呵护我，可是每一次看到别的小朋友和爸爸妈妈手拉手在一起时的情景，我感到的那种失落、伤心、悲哀是无法用语言表达，现在回想起来还能咀嚼到那干涩的痛苦悲伤，不禁使我潸然泪下。

　　漆黑中，桦哥，你睡着了吗？

　　那天，在童话般松塔树下，我一见到你，就看到了我二十年盼望着的东西。我感觉到你我好像从来都没有分离过似的，一切都那么和谐那么光明。那天你我相隔二十年又能相见，这就是生活给予我们的恩惠，生活中还有什么比这更可贵的？可是当你跑回屋子关闭屋门，把你我隔离开来，我才意识到体会到横隔在咱们面前的鸿沟有多么深！当时你我就一门之隔，而又凄苦的感觉遥若天涯。可是现在，我感觉你就在我身边，你我紧握双手，述说着永远说不完的话语。我的心终于和你的心相印，那么真实坦然，情真意切。然而， 你却关闭了你的心锁……。

　　可是我终于找到你桦哥，终结了那二十年痛苦的牵挂。

　　漆黑中，桦哥，你梦见我了吗？

　　桦哥……，是的，过去了的动荡年代，给你我带来许多不幸和痛苦，有的甚至是不可弥补的，特别是在经过了这些不幸和痛苦中的今天，又有多少莫须有的责任重压在我们肩头上哇，冠冕堂皇的历史，推卸给我们的责任是多么地沉重，因为它不是你我一两个人的过往，而是整整一代人的不幸和悲剧：我们想创立，而时代没有给我们平台；我们想承担，而历史扭曲了我们的承担；我们理所当然的挚爱，却被时光剥蚀。

　　是的，我们是被荒芜了的，有的甚至畸形了（像那些高谈阔论者），我们只能力争做自己园林中的园丁，而且做一个好园丁。可是，我心心念念的牵挂又要怎么样去面对？我的泪水责问我：作为一个人，作为一个女人，你真正幸福过吗？你真正爱过吗？你心中有真实的爱吗？……。

　　桦哥，我好像变成双子座的我了，分裂了的人格，已经把我割裂成两个人。其中有一个就这么对我喊着：二十年牵挂着的就是我的爱，是我真实的爱，是我灵魂生命中的爱，是我理所当然应该得到的幸福嘛……。

　　——而你，在站台上却对我说：愚妹，忘记我吧，我已经是出家人了。

　　另一个我却真实地深深陷入现实中，被痛苦和矛盾所吞嗫：责任、道德、孩子……。

　　哦，是的，为了孩子，为了他们不再荒芜、不再畸形，我们应该有所牺牲。否则面对社会、面对下一代我们就要欠上一笔永远还不起的债……。而谁又能够体会到，我们的这种牺牲是多么地刺心刮骨啊。

　　——而你，却裹挟在袈裟中默不作声，忍气吞声。

　　双子座似的我就这样纠结着，这边一个越是大喊，而另外那一个就越痛苦。

　　漆黑中，桦哥，你在梦中哭了吗？

　　桦哥，你说的：你哭，我心痛……。我多么希望现在你就在我的旁边，让你和我一起分担我现在的痛苦……；桦哥，我多么希望你我永远在梦中，让那梦中的你我永恒……。

　　然而桦哥，在这个漆黑的夜晚，你我却远隔天涯，在水一方，相互牵挂在这个漆黑的夜里，这个梦中的夜。”

　　周愚这天晚上，搂抱着女儿，在睡梦中醒来，又在睡梦中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