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

  两天后下班回来,发现妻子已在家中。没别的,我老老实实跟她道了歉,晚上又做了份丰盛的晚餐,晚上床上一番云雨,我俩躺在床上,虽然不说话,但彼此也算是和好了。两人谁也睡不着。

  “这两天去哪儿了?”

  “在我妈那里啊。”

  “我一猜就是。”

  “要是真没孩子的话,我们怎么办?”

  “或者我们可以领养一个。”

  “我说过不要领养。”

  妻子不再提孩子的事,也不再提治病的事。第二天,我们像是回到了刚结婚的那段日子,生活充满情趣,日子甜蜜而温馨。唯有一点,妻子竟然开始读小说。据她说,在母亲家住的那几日,她不仅读完了阿加莎克里斯蒂的三部侦探,还特意去新华书店买了两本别的,一本英国作家写的《岛》,还有一本是余华的《七天》。而且这两本书也读完了。

  妻子翻开我的书柜,将里面的书全部倒出来放到卧室,并且排列好,置于床头柜的橱子里。她是如此痴迷,每回到家,我总是看到她捧在书在读,要么坐在客厅,要么躺在卧室的床上。虽然有些不适应,但我还是很高兴妻子的这种状态——读书,对谁来说都是件益事。何况她读的都是些好书,要么是知名作家的作品,要么是经典名著,比我以前读书的时候还挑剔。

  妻子知道我以前也好读书,于是让我介绍些不错的小说给她。我读过的书,能记得的基本就是书柜的那些,其他就基本忘记了。我建议她不如去读读哲学,那本弗洛伊德的《自我与本我》读起来不错。而且妻子说太深奥,她读了两页就读不下去了。她还是比较喜欢读小说,轻松而富有情调。

  即使痴迷读书,妻子还是会照常上班,按时下班,回来后,偶尔也会主动做晚饭。每逢周末或者节假日,她会一本正经的待在家里看书,一待就是一整天。不出去逛街,不网上购物,也不说出去旅游散心。除非她手里的读完了,才会让我带她出去,而所去之处尽是书店。妻子眼里,有了书,仿佛就有了一切。

  见妻子如此着迷,我有时也拿起书,跟她一块儿躺在床上去读。然而奇怪的是,我读不到两三页,心里便烦躁起来,无论如何也安静不下来。

  “干嘛不读了?”

  “不知道,读不下去。”

  “你以前不是挺喜欢读的嘛。”

  “是挺喜欢,但现在怎么也读不下去了。”

  “好吧。”

  》》》》》

  有天晚上九点多,雨丽突然打来电话说是要见我。电话里她颇是着急,还带着祈求的口吻。我正在另一房间的电脑里看电影,时间这么晚了,本不想去,可雨丽说什么也要我出来一趟。没办法,关上电脑,悄悄出来,我推开卧室一条门缝去瞧妻子——她在专心读书,读的是《树上的男爵》。我不敢保证这么晚妻子会允许我出去,除非编造一个非去不可的理由。可是我不想欺骗妻子,这种情况下又绝不能吐出实情。站在那儿,我迟疑了许久。

  “那什么,我有点事要出去一趟。”最后我试探着说了一句。

  意外的是,妻子竟然摆摆手,然后连句话都不问就让我出去了。

  “我有事出去一会儿。”

  妻子始终在看书,我担心她没有听清楚,于是走到她跟前重复说道。

  “嗯,我知道了。”她说道,甚至抬头看我一眼都未有。

  我多少放宽了心,于是换上衣服,轻声走出卧室,关门时我再次看了妻子一眼。她仍然津津有味的读着书,嘴角还漏出一丝笑意,我的离开,似乎更让她感到了惬意。

  雨丽约我见面的地方依然是咖啡屋,这个时间那里还未关门,大晚上的谁会在那儿喝咖啡?实在难以理解。果然,到地方后,咖啡屋除了我和雨丽再无别人,好像是专为我两人开的。现在雨丽看起来更加漂亮,穿着素雅而富有风韵,言谈举止亦是礼貌有加,贵族气息十足,而且,这种气息像是出自有着千百年之久的优良家庭,属于自然散发,而非东施效颦。和以往不同的,是她的肚子大了,大的出奇,里面的物什仿佛呼之欲出。

  “我想知道至礼在哪儿?”雨丽没有多余的客道,开门见山的问,

  “我也不知道,至礼也好久没有联系我了。你这又是怀孕了?”我问,

  雨丽点点头,旋即又摇摇头,没有张口说话。

  “是至礼的?还是……”

  “我和至礼的。”雨丽眼睛转向右下方,看着墙角摆着的兰花盆栽说。

  “你不是已经结婚了?为什么……”话到嘴边,我突觉词穷,不想直言,又无法委婉的表达心中所想,

  “为什么我没有把孩子打掉?你是问这个吧。”雨丽替我说道,

  “没错。”

  “我……”雨丽欲言又止,看得出她有些忐忑不安,“跟你说实话吧,我没有结婚,他也不会跟我结婚。他跟我在一起,只是为了孩子。”

  我想象不出雨丽口中的“他”是何模样,也不愿去想象,无非是个家产万贯的且身宽体胖的老男人。我脑海里的富人,大多如此。

  “这对你有什么意义吗?”

  “没有,”雨丽抬起头看着我说,“也有。他给了我一笔钱。”

  “是嘛。”

  雨丽此时的冷漠我是从未见过的,而且冷漠中隐隐透出几分得意。

  “过两天我就要去美国,他让我去美国把孩子生下来。”

  “然后呢?”

  “然后?”雨丽犹豫了片刻,“然后我再回来。”

  “可那是你和至礼的孩子。”

  “他不知道,这件事只有你、我,还有至礼知道。不过,我跟至礼说,我把孩子打掉了。”

  “那你来找至礼干什么?”

  “不干什么,只是想在去美国前见见他。”

  “毕业后他就去了外地,我也不知是哪里。”

  “那算了。”

  我没想到雨丽会抽噎起来,她试图去遮掩,然而几滴透明的泪珠落到桌面后,她已无法抑制内心的情节。女人永远是个难以理解的物种,尤其是不知道她们内心复杂而纠缠百结的情愫。雨丽看起来十分痛苦,而这痛苦的根源让我无从得知,对至礼的愧疚,还是现实生活的不理想,这两点似乎都有,又似乎都没有。我说过,我最难招架的就是女人在跟前哭。看到雨丽这个样子,是不是答应她的请求,我心中产生了矛盾。她或是真的怀念和至礼的那份感情。

  “我也许能帮你问问。”我说,

  “不,不。”

  雨丽突然停止抽泣,用手抹去眼角的泪水,她说这里太闷,想要出去走走。点的两杯咖啡也没有喝,雨丽付完账后我们来到街上。周围的人熙熙攘攘,有三三两两的结伴者,也有独自徘徊于街头的少男少女。我和雨丽如同情侣,不少男士对我投来艳羡的目光。

  “以后怎么办?我是说你从美国回来。”

  “不知道,现在是有钱,这辈子我都很难花完。最初的梦想是有很多钱,可是如今钱有了,我却不知道该怎么生活了。”

  “是不是还想着至礼?”

  “想能如何,不想又能如何,局面已经如此。当初我以为会不在乎这样的结果,而现在,总觉得不是滋味。”

  “有没有想过与至礼和好?”

  “想过,但是不可能了。至礼永远不会原谅我的,这点我比谁都清楚。”

  街上的人渐行渐少,我和雨丽之间也无许多话题可聊。于是我问雨丽住哪里,她说住在附近的小区,我便提出送她回家。雨丽说她有两套房子,一套是——算是男朋友吧——买给她的,不过在外地。另一套是她在这里买的,连男朋友都不知道。我们去的,就是雨丽自己买的房子。到地方后雨丽邀我去上面坐坐,我本要拒绝,可是心里面却又很想上去看看。而时间刚过十点,还不算晚,于是别尾随雨丽去了她家。房子的装修可谓大手笔,精致而奢华,连作为装饰的小物件看起来都价格不菲。雨丽说,单是装修也花了买这间房子用的钱的一半。雨丽给我倒上水,两人简单聊了几句,等到差不多十一点,我担心妻子会生气,于是匆匆和雨丽道别,然后以最快速度赶回家里。

  到家后妻子已经睡去,手里还捧着那本《书上的男爵》,我稍感惊喜,而之后惊喜之后又平添几分失落,一股莫名的失落涌至心头,不知为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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