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镇(一)

  2005年的夏天,青年旅行者杨莉华从北京来到这个中国南方小镇,通过几经周转乘坐汽车才到达,刚下汽车一位满脸胡子的老汉跑过来,问这位客人:“你需要坐车吗?这里我都熟!”然后露出两排黄斑色的牙齿来,他笑起来脸如同南方小镇的丘陵起伏而深沉。杨莉华摘下目镜,笑着说:“大爷,您知道附近有个桃里村吗?”老汉挑起眉来,很是认真地说:“我哪里都知道,不要说近处的桃里村,就是一百里外的什么村也都知名知姓。”

  杨莉华坐上了这辆三轮车,随着车子的吱吱呀呀声,他们要去的是一个最美最淳朴,而最不真实的地方——桃里村。

  南方小镇依傍着一条河,河水清澈,远处是渔民织的网洒在河的中央。离河更远处是碧翠的葱岭,高处可以与天衔接,然后向天边伸展。

  河水在低声地呤唱。

  车夫问杨莉华:“你是大城市来的吧?”

  杨莉华没有回答,她正望着这美好的景色。

  车夫回头看了一眼这个女郎,然后把声音提了一倍:“你是要寻找陈冉路?”

  杨莉华听到这个时立刻询问车夫是不是知道这个人的事。车夫笑了笑,然后用力蹬了蹬车。他说:“不用找了,他很久以前就失踪了,十有八九已经死了。”

  “那这里传说陈冉路寻宝物的事是真的吗?”

  “真不真,谁知道呢!”老汉用毛巾擦了擦脸上的汗,从口袋里掏出烟,一只手拿出烟,然后将烟盒丢在车篮里。用打火机点上,一股浓烈的烟气飘了起来。老汉看了看杨莉华,把嘴里的烟拿下来。他说:“我知道的其实也不多。”

  他开始讲起一段故事来。

  陈冉路的家在桃里村,然而在解放前却不是住在那的。上个世纪四十年代陈家是一个地主家庭,家住在镇上,有几百亩田地,是当地的第一大户。由于小镇偏安于丘陵地带,所以战争似乎与这里无关。这里的百姓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归的生活。陈冉路的祖父是一个读书人,家里的藏书据说是相当丰富的,就连县里的图书馆有时也派人来学习参观。然而这倒不是很稀奇的事,稀奇的是他们家有一个百宝箱,传说在里面有可以得到所想得到的一切。可这仅仅只是村巷之言,谁也不知道这到底是不是真的。陈冉路的父亲陈德鹏是镇上有名的浪子,整天不着家,十七八岁就在县城的花楼赌场里转悠着,如果有人调侃他有个好父亲时,他便露出轻蔑的笑意来:“去他妈的好爹!”有时几天不回来,在家的父母急的团团转,赶紧请人把陈德鹏叫回来。儿子欠下的债老父亲总是托朋友还上,到了时候一起结。在那样一个年代陈德鹏算是过着神仙般的生活。

  等到了二十岁了,父亲就想着为他结一门亲,然而这已是一九四九年了,解放军的炮声已经响到了南京,国民党的天下就此结束。四九年的冬天,陈老爷子为儿子张罗着婚事,在他看来解放的“危机”并没有干扰到他。然而有一天邻里告诉他天下变了,世道也变了,穷人开始要把腰挺直的时候,老爷子才开始有点担心自己的命运会突然改变。他急忙拉着儿子往自家的地下室跑去,然后从一个黑暗的箱子里取出一个银白色的小匣子来,他看着陈德鹏,很认真的看着他,陈德鹏从未见过父亲这样的严肃,心里非常慌张,他低声问:“老爹,你怎么了,怎么带我来这样漆黑把黑的地方,我怕鬼!”老爷子坐在一把老木质椅上,把自己的老烟斗拿出来,当老爷子点上烟时,一点星火从昏暗中时明时暗。

  “我的崽子,老子已经活不长久了,可你的生活才刚刚开始,娶了老婆,就是真正的男人了,你今后是要扛起家来的,而今世道真的变了,全国都变了!”

  陈德鹏很不耐烦的嚷嚷道:“你要说什么,就快点,这鬼地方憋得慌。”

  老爷子依旧用他习惯的语调说下去,他是经过大风大浪的人,能够有今天的地位,他算是这镇上有能力的人。可是天要变了,清末的皇帝自称天子不也成了阶下囚,何况他这没天没地保护的地主。几块地可能要送他去见阎王了。

  “德鹏,你听好了,这里已经不是你我的天下了,也就是说生死马上就不在自己的手里捏着了,我们陈家将会是什么样我不知道,但是日子再也不可能过的这么舒坦了,世道变了!”

  陈德鹏这时似乎明白了父亲的意思,开始有些着急,但是他毕竟没有遇过这样大的变故,他还是一个少不经事的花花公子。陈老爷子把银白色的小匣子递到陈德鹏的手里,微弱的洋油灯下它显现出耀眼的光芒。老爷子说这是陈家祖上留下来的,里面藏着可以得到一切想得到的东西。陈德鹏异常惊喜地要老父亲打开它。可是老爷子说:“这个小匣子锁的钥匙在过去不知什么缘故弄丢了,只有那把弄丢的钥匙才能开启这里面的宝贝,其他的一切方法都不行。”

  迎来的全国土地改革轰轰烈烈地进行着,老爷子作为镇上最大的地主,当然是逃不了的,“打倒地主,贫农翻身”的标语比比皆是。然而陈家迎来倒戈的日子却是这样的。

  这是旧历年底,十二月初八,也是镇上几十年来变化最大的一年了,在满山白皑皑的雪中天透彻的亮,人们开始有自己一份生活了,旧时代在地主家干活,养活一家人却永远不能抬头做人,贫贱的生活在农民脑海中成了永恒的恶咒。他们这一年发现雪的美,山的美,在千里的泥土中有了自己的一片土地。小镇上特地提早把对联,窗纸贴上了。到了打地主斗富婆的时候家家户户都敲鍩打鼓,这是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事。陈家作为最大的地主,是批斗的重点对象,陈老爷子和儿子陈德鹏被五花大绑的游街,大家都喊着“打倒地主,打倒陈老皮”。陈德鹏才见了世面,吓的连喊:爹,救命。可是陈老爷子已经是奄奄一息了,等到从囚车上放下来时,身体已经硬了。镇上对陈家的判决是抄家一切归公,田地再分配给农民。二十岁的陈德鹏就这样失去了一切。他刚娶进门的媳妇也回了娘家,再也没有回来。

  。。。。。。。。

  骑车的老汉深深地叹了口气,杨莉华很是不解的问:大叔,你刚才说陈德鹏的老婆跑了,那他的孩子陈冉路是怎么来的?

  “捡来的。”老汉很平静的说,他骑着车开始进入桃里村了,杨莉华紧接着追问:“那是怎么捡来的?”老汉没有回答,他只是说孩子是陈德鹏搬到桃里村以后才捡来的,自己住在镇里,对于他们在镇上的事还算清楚,都是过去很多年的事了,也记不大清楚了。

  杨莉华也就没有继续追问下去,夏天的风带着泥土的芳香在满野欢跳,知了,小鸟在树上叫个不停,好像要把这炎热的夏撕破,透出点点的烦闷。车子依然咿咿呀呀的响着,偶尔远处传来农家人的山歌声,好似一种天外的籁音,在山涧中回荡,回荡带来阵阵的凉意。杨莉华已经忘记了夏天的炎热,对于一个旅行者来说这一切足以让她终身难忘。她拿起照相机为这美好的山水留下一份回忆。

  终于在中午之前赶到了桃里村,进入桃里村的第一映像就是桃树特别多,老汉车夫说这里的生活起居都与桃树有关,比如结婚要在桃树下拜天地,生孩子要在床底下放一支桃树枝,人去世了,坟墓旁要种上桃树。更重要的事这里的桃子很好吃,每年政府都会帮助他们把桃子卖出去。

  杨莉华在村口下车,然后付了钱。老汉将钱放进口袋里,黝黑的脸上现出笑意来,依然是一排黄褐色的牙齿留在嘴唇外,他骑着车离开了。由于是快到中午了,路上的行人开始多了起来,他们是回家做饭,吃饭的。在村口可以看到一缕缕烟从各个屋顶飘起,虽然这几年新农村建设等在大江南北兴起,可是这里却依然保持着农家人特有的生活和建筑。瓦房,水泥路,满山的绿油油的油菜以及辣椒。在村头几只莫名而来的狗看着这位远道而来的女郎,也许是杨莉华的美貌迷住了它们,它们居然没有狂吠,只是低声的喊叫了几声。杨莉华看到一位上了年纪的老人从山上下来,刚走到路旁,她便上前问道:老伯,请问村长家怎么走?老伯没有理会她,继续向前走,杨莉华又问道:请问您知道村长家怎么走吗?这时老人家才看到这个女人是在和自己说话,他便指着他的耳朵,用当地话讲了许多,虽然杨莉华听不懂但大概意思是明白的,就是他耳朵不好使,没法回答她的问题。杨莉华谢了老人家,开始往村里走。

  桃里村是坐北向南的村庄,外围被群山环绕,出口可以直接通往镇上是,这个地方可以算是山间小村又算是‘曲径通幽处’的好去处。杨莉华再向前走的过程中对桃树很迷惑,为什么一个小村落会如此的崇拜桃树呢!当她来到一棵合抱有2米左右大的树面前时,心里想这里应该是村里户外聚会的场所了,一些赶阴凉,凑话头的人在大树下乘凉,看见这个陌生人的到来,大家都盯着看。杨莉华向前和一个七十来岁的老太打招呼。

  “大娘,请问村长家怎么走?”

  老太向东北角指了指。“往前走,第一个路口左拐就好”,一个中年男子赶忙说了这句话。杨莉华谢了他们就走了。等到了村长家,村长正在和家人一起吃饭,杨莉华站在门口很拘束的样子。村长便问了她的来历,然后请进来吃饭。

  这时已经是中午了,太阳的光芒把大地都照的透白,远处的山还带着光影的迹象。村长是一个中年男子,名叫陈有明,脸上的皱纹将他的年龄掩盖了。但是他的谈吐却让人看到青春的气息。陈有明的妻子把一碗米饭和筷子拿了上来,然后带着笑意说:我们听说了你,你是北京来的,要来探访陈冉路的。

  杨莉华起身准备端碗,但是想起手还没洗就往身上搽的时候,陈有明哈哈的笑起来,然后说:农村穷瓦穷土的没那么多讲究的,坐下来吃,我看你肯定饿了。在这里就像自己家。杨莉华便不好意思的坐下来吃饭,她不解的问:“我来这,难道有谁知道吗?”陈有明夹起一块肉放进杨莉华的碗里说:你爱人是我们县的,我早年和他同过学,是要好的,后来他们家搬到北京去了,我这没出息的还在这窝着呢!说完便笑了起来。陈有明接着说:你先休息下,陈冉路的事明天再说,我想你要了解完他恐怕是要年底才能回去咯!杨莉华此刻的心情非常激动,她终于来到这片土地,要得知一个世人皆知却异常神奇的故事:寻宝。

  吃过午饭,村里开始安静下来,这里的村民习惯午后躺在竹床上或者干脆就在地上休息。对于农民来说太阳是他们的时刻表,它的方位早已固定了这一切。在树林,小山丘上传来知了的叫声,杨莉华听得入了神,这时节,这声音,这农村的味道,好似江南的夏,灵动而安静、欢快而平淡。身在其中,心在其上。她拿起笔开始写来这的第一封信,这信是要寄给远在北京的爱人的。他是北京一所中学的教师,名叫陈理泰。杨莉华在家里喜欢称呼他为陈老太,后来干脆就叫老太了。

  老太:

  这是我第一天来这里——你的老家,很遗憾你没有陪我。我的老习惯,给你写信。这里虽然穷山僻壤,但是多了几分自然的美,山如黛墨,水似清风,偶尔几只飞鸟急促的飞翔在白云和蓝天之间留下一抹江南水墨。多美呀!

  今天中午刚到桃里村,你的老同乡,老同学陈有明接待了我,我没有打算去打扰更多的人,但是我感觉我可以解开一个平凡而有人情味的故事。

  现在是午后,夏日的阳光将大地烤的炙热,我没法去寻找线索,只能静待机会,可是如果要继续一段时间的话,我也许会爱上这个地方,我都不知道我想讲什么了,我只想告诉你老太,我很激动,我很期待,期待一个美丽的故事。

  

  华

  

  2005年6月6号

  杨莉华写完这信后,看了看窗外,一片骄阳。她站起来,伸了伸懒腰。然后走向堂屋,陈有明正在午休,这个时节的乡下人大多到地里干活的时间短,一般早上天刚亮起身干活,到了上午10点的样子便回来休息,中午大底是要休息的,等到下午三四点的时候再出去,这时的太阳一般没有那样热烈。陈有明的家是二层小楼,堂屋的对门打开凉爽的风轻轻地吹进来,屋外是一棵老梧桐,杨莉华看着白色的树皮和硕大的叶子便猜想这是法国梧桐,法国梧桐是有故事的树,在陈有明的屋外一定也见证过传奇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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