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回忆(一)

  小学时我就开始学电子琴,其实我一直想学的是钢琴,因为当时住房条件太差,家里没有多余的空间摆设躯体庞大的钢琴,所以只能退而求其次学电子琴,小学那几年一直请学校的音乐老师来家里教了我几年,后来上了初中,音乐老师把我送到了少年宫插班学习,我小时候比较内向,和陌生人熟络起来需要一个过程,当然现在也是,只不过过程短了点,当然也因为微胖的原因,物质决定意识,体型在某种程度上决定性格。

  90年代少年宫的条件也不是特别好,教师少,很多课安排在一个教室,钢琴课是一对一,我们为了占仅有的两台进口卡西欧琴,总是去的很早,一堆人挤在教室外,等着钢琴课结束,鱼贯而入。

  四点的黄昏,夕阳斜照,照在弹钢琴的男孩身上披上了金黄色的薄纱,闪闪发光,钢琴在男孩的手上被弹奏出好像完美、悠扬的音乐,好像磁带里的一样无暇,男孩、钢琴、夕阳仿如一副美轮美奂的油画。我的电子琴班的女生同学都被男孩的俊朗和帅气所迷醉,男孩弹闭,收起乐谱,穿上外套,转过身是一张无懈可击的帅气、又不苟言笑的脸,注意力一丝一毫没有被我们这些观众所吸引,无论观众多么尽情的痴迷于他,一个礼拜……,两个礼拜,他的脸都是一样的没有表情和冷淡,我甚至怀疑他是不是得了僵化症。有一次他弹完琴正在收拾书包,我的同学在我旁边诉说着他是多有才华,将要去省里参加比赛,我大言不惭的说了一句:“谈的没有破音可是技巧有余,没有感情,只会炫技。”他好似听到,装起琴谱,朝我这看了一眼,走出琴室时,好似又看了我一样,这一眼是威慑?是警告?让我的心为之一振。

  从那以后,每次我们堵在寝室门口等着上课时,我都避开他的眼神,他的眼神太过凌厉,小时候的我气场太弱,无法正视他的眼睛。冬季的电子琴考级来临,有一次我在琴室练琴,练的尽兴,抬头一看已万家灯火,整个少年宫都沉寂了,恐惧感随之而来。收拾好教室,关掉灯,开门,一个人出现在我面前,他的身后是漆黑一片,再镇定如我也被吓得魂飞魄散。

  “啊……”,我狂叫,一只手附在了我的嘴上。

  “别叫了,我回来取乐谱”。

  听到了在变声期的少年声音,才稍微有点淡定,漆黑里使劲的辨别五官,我立刻安静下来,验明正身后发现他的手还在我的嘴上,就用手去拨掉他的手,那是我第一次碰男孩子的手,暖暖的、烫烫的。

  他进了教室,抬起钢琴,取出乐谱,:“长这么安全还害怕?”

  “我,长得安全?”

  我们一前一后走到少年宫门口,滨城少年宫在一个羊肠小路上,步行7分钟才能走出小路上大路,坐公车。

  他的摩托车停在少年宫的门口,90年骑摩托车的人也不多,更何况是一个少年,他戴上头盔像个赛车手。“去哪,我送你。”

  “不用了。”

  “你不知道吗,这附近傍晚有工读学校的学生出来打劫,这个月已经三起打劫实践了,你要想创造第四起,我走了”。说着发动了摩托车引擎。

  我未经思考,迅速跨上了摩托车,带上了他递给我的头盔,我的手无处可放,当啷着,想要放在他的腰上又不好意思,他回头看了看我,一个油门踩下去,我下意识的搂住了他的腰,这是我第一次跟男生如此的亲密。

  “你叫什么名字?”

  “钢琴要考级吗?”

  “对,明天。”

  “你考几级?”

  “十级”。

  看似和我一样的年纪,我要考电子琴五级,他却要考十级,真实同人不同命。

  “我弹的琴,没有感情吗?”

  “你读哪件学校?”我故意岔开话题。

  “枫叶私立中学”。那时一间私立中学,听说学费需要3万每年,没想到他长得好,钢琴好,还是有钱人。

  “我家住在一德街,过这个路口,往右转就是了。”

  他把我安全的送到家门口,我摘下头盔,“谢谢了。”

  他没有回话,发动车子刚要开走,我追上去,“喂,考完级,你是不是就不来少年宫了。”

  他听到了我的话,从侧面书包里拿出一个本子,写了个电话号码,撕下来给我,“给我打电话。”然后车子从我眼前呼啸着开走。

  我没有打电话,一方面是不好意思,另一方面,当时我家没按电话,总是去隔壁邻居家蹭电话打给男生也太让人尴尬了。从那天起我没有见过修远,电子琴考级还有不到一个月,我更加勤奋的练琴,每当练到天黑,我就奢望着一开门能看到那个俊朗、淡漠的脸,可是上天终究没再创造这样的机缘,练琴晚的结局总是一个人回家,后来妈妈担心我的安全,天天去少年宫接我。

  高洁喜欢上了一个402公交线路的司机,公车司机长得很像林志颖,我晚上不练琴时,就陪她天天在学校附近的公车站等着那个司机,我带着眼镜还看不出到底是402还是401的时候,高洁就能分辨出“林志颖”的脸,然后兴奋又压抑着兴奋的拉着我上车,终于有一天鼓起勇气,写了一封情书交给司机,并且约“林志颖”周六旱冰场见。

  平时上学时,我都是6点一刻起床,不上学时可以睡到8、9点钟,少年时代总是有睡不完的觉,高洁一大早不到六点就去我家从被窝里把我给捞出来,我迷迷瞪瞪的跟她出去,两人就在旱冰场附近的麦当劳消磨时间,规划着一会儿见到402司机该说什么、做什么,情窦初开的16岁是那样的单纯、美好、无忧无虑,恋爱是初中生最大的禁忌,却又是最大的欲望。

  高洁穿上了白色的彪马运动鞋、牛仔裤,双排扣连帽尼龙大衣,像个小鹿一样等待着心仪的人,终于在旱冰场上看见402司机熟练的滑着,开始是三个人一起,“林志颖”大哥哥温和的关心着我这小灯泡,可是滑着滑着,我就落单了,看着高洁和心仪的人手挽着手,我形单影只有些没落,自己一个人在旱冰场上扭扭捏捏、跌跌撞撞的滑,突然一个踉跄我摔倒了,摔的我屁股、大腿生疼,几个坏小子围上来,一半取笑、一半戏谑围着我滑来滑去。

  “妞,不会滑吗,哥教你?”

  我不理睬,可是心里很害怕,旱冰场在地下室,所以经常出现不良少年打架斗殴、强抢民女、拉帮结社堵截抢钱事件。

  我不说话,不理睬,急切的想找高洁壮胆,环视四周,高洁已经不知所终,我扶着围栏艰难的想要站起来,其中一个坏小子上前来搂我的腰,我身子一闪,闪开了,不过再次跌倒。

  当那个坏小子想要再次侵犯我时,一只手握住了将要冒犯我的胳膊,是他!他穿着短款运动棉服,牛仔裤,和琴室里的俊朗男孩不太一样,和他一起的居然还有我的同学文健。

  接下来,两组血气方刚的少年,就来了一段旱冰场武斗,我赶紧脱下旱冰鞋,找来高洁和公车司机,公车司机虽然身材单薄,但是似乎很结实,三对二很容易就占据上风,不过不久人堆里出现一群流氓,向我们冲过来的,我想这群人不是亲人就是敌人,看这架势敌人的几率基本上是99.9%,他也发现了,拉着我就往出口方向冲。

  跑一跑我们五个人走散了,不知道高洁和公车司机哪去了,最后只剩下我、他还有文健,跑到安全地带的时候,他的手和我的手居然是握在一起的,我急忙趁着文健没有发现时挣脱了,他邪气凌然的微微一笑,有点动人。

  “梦佳,你一女孩子,没事溜什么旱冰,还好今天遇上了我和我哥们儿,要不你不是赔钱就是赔人,你要是被流氓煮了,失了身,看以后谁还要你。“

  我瞅了文件一眼,心想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文健说话向来露骨,哪是我这单纯少女能应对的,我还是少说为妙。

  “今天谢谢你们,我回家了”。

  我大步流星的要往公车站走,只听后面有个声音说,“我胳膊扭伤了,得找个地方包扎,今天不跟你去游戏厅了”。

  接着是文建的声音,“哪伤了,刚刚不是还跑得挺快,伤了去找我妈啊。”

  “你妈神经科医生,找你妈干嘛?”

  随后是文健的喊声,“不是今天说好了要去玩cs吗,我都已经组队了”。

  文健的声音渐行渐远,我只听见男孩子的脚步声尾随在我身后,还看到了他修长的身影,我不回头,加快脚步,直奔巷口,到了巷口,刚转弯,影子忽然冲上来,出其不备的将我堵在了墙上。

  他的眼镜不大,却很细长,他眯着眼镜,嘴角上勾,“为什么不打电话?”

  “我,不小心弄掉了。”

  他的脸瞬间歪了一下,强拧着好颜相对“行啊,你电话告诉我。”

  “我家没装电话”。

  “你家很穷吗?”

  “脱贫了吧,温饱能解决。”

  他高高的个子,强势压力下,我的个头和气场都很渺小,我能听见他的呼吸声,看他的头压的越来越低,我下意识的用手捂住我的嘴。

  刚好他的大哥大在响:“妈妈,……,好吧,一会儿就回去。”

  接电话时,他的眼睛一直看着我,放下电话,他笑了笑,拔开我的手,“胆子那么小,怎么当我女人?”

  他起身,放开我,走在我的前面,“你……,女人……”,我以为我听错了,在后面嘟囔着,重复了一边,觉得这词一定不是我理解的意思。

  “电子琴考级是哪一天?“他边走边问,没有回头。

  “下周六。”

  他转身,我迅速停住脚步,“你叫什么名字?”

  我站住,不回答。

  他靠近我,“不说吗,叫……女人?”

  “梦佳”。我羞愧的越过他。

  “梦佳,挺好听的,孟母三迁的孟吗?”

  “浮生若梦的梦。”

  “浮生若梦,我看你是半梦半醒,好啊,梦佳”,他从后面越过我,侧过身,顺着我的节奏面对着我倒退着走了几步“我今天还有事,考级那天,我去找你”。

  说完就像前跑了几步,又转头,“好好考,等着我啊”,说完了,人就消失在巷子的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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