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的药(6)

  在上大学的这四年,很多的时候我也曾一次次想过这个关于人生命运和选择的问题,当然还有金钱。但我始终发现,这种思索总是矛盾的,而矛盾又往往产生自人的客观和主观意识的相互冲突,所以矛盾构成了世界所有整体,而我们人只是世界整体中矛盾的一部分。

  四年前的那个夏天,按照父亲的遗愿,我坚定地报读了省中医药大学中医专业。寒窗苦读,刻苦学习,希望毕业后回到老家,继承父亲的中药铺,立足家乡,为民看病,服务大众。而当面对这个充满物质和虚名遍地的现实世界的时候,我却很多次有过动摇的念头。我曾想过放弃回到老家的初衷,然后在橘城找一份不错的工作,不为别的,至少我可以摆脱农村现状,成为一名橘城工作者。这种动摇,其实它来得并不突然,在某种程度上一直存在。也许,它来自我的内心,也许来自现实,但无论它来自哪里,动摇两颗字像深埋在我周围的种子,任何时候都有可能生根发芽。直到毕业前的最后一个星期,当我又一次想起那一个个中国中医历史名人和父亲遗嘱的时候,我最终下定决心,选择回老家继承爷爷的中药铺。这是我父亲的遗嘱,亦是我对故土的热爱,更是我从小树立的理想。

  李朝阳见我毫不动摇的样子,开始用怀疑的目光看着我说:“你真打算回老家呀?不过在我看来,很值得怀疑。”一个人的怀疑在某些时候其实是对另一个人的某种考验,说明李朝阳在考验我。我一边收拾行李,一边从衣服口袋拿出一个星期前买的火车票,证明给他看:“它便是我通往故乡的凭证。”在这个时代,什么都得有凭证。大学四年,我敢肯定地说,很多人也仅仅只是为了拿到那张省中医药大学的本科文凭,而来到这里。这是一种社会性的通病,没有人能够在一夜之间将其治愈。而我是为了理想而来到这里。

  李朝阳突然冷笑:“看来一个人的理想通往哪里,他就通往哪里,这话听上去似乎一点不错。可惜呀,人的理想总是跟现实格格不入。理想只是理想,当不得饭,也当不得衣,更当不得人民币,这高大上的理想拿来干什么好呢?”

  我相信李朝阳并不是在嘲笑我,因为他比我更可笑。上大学的这四年,几乎每一节课,他至少有一半时间是在打瞌睡,授课老师拿粉笔头丢他的头不知其数。他却常常以此为荣,在大家面前夸夸而谈:“打瞌睡是因为有梦想,坚持不懈地打瞌睡,就是坚持梦想。”大家于是问他:“你的理想是什么?”他一本正经地答道:“医德高尚,治病救人。”可笑的是,在拿到省中医药大学中医专业的本科文凭的那天,李朝阳却出乎意料地说出了隐藏于内心的真话:“有时候文凭是通往成功的门票,更是通往金钱的一剂良药。”

  但实际上在每个人的内心,都隐藏着这种真话,或深或浅,或明或暗。也许,这不是李朝阳个人的悲悯,这是整个社会的悲悯。就仿佛一种久治不愈的传染病,没有人能够开出一张神奇的药方,让悲悯止于我们的世界,止于我们的时代。

  只是对我而言,文凭只是一张加盖了印章的纸,它改变不了我回老家的决定,也改变不了父亲的遗嘱,更改变不了我的理想信仰。所以在拿到文凭的那刻,我并不像李朝阳一样喜出望外,手舞足蹈,我比任何人都要平静。因为我始终认为,它只是一张纸,通往不了理想之地,也通往不了财富之门。更不是每一剂药方都能成为治病救人的良方,每一剂中药都能成为救死扶伤的良药。

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