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第二次模拟考试悄无声息地结束了。我仿佛做了一个梦，梦中的自己在拼命地答题，时针在不停地旋转，仿佛一个坏了的陀螺。一些学生在答题的过程中变得衰老，弯腰驼背，眼神迷离，额头上皱纹迭起，像一只老狗趴在了课桌上。另一些学生则保持了青春的模样，他们意气奋发，时光在他们手指间凝固，成为绵软的一团。用柏格森的话语来解释就是时间的绵延，这群家伙居然看见了时间的绵延状态，着实让我惊愕不已。

　　小胖认为我不可能理解柏格森的时间绵延理论。我对此提出了反驳意见：“理科三班王X都能满口黑格尔的辩证法，我为什么不能谈柏格森的生命哲学？”王X同学，是理科三班的一个奇葩，他在钻研物理、化学和生物的同时，居然还有兴趣和能力与文科生探讨辩证法，并且讲得头头是道。我们却没有一个精通牛顿的经典力学或者生物的转基因技术，这使得我们自愧弗如。

　　事实的真相是我对柏格森的生命哲学一无所知，只是碰巧记得几个名词罢了。用这些东西吓唬人还是绰绰有余，很长一段时间内，小胖都对我另眼相看。在日常生活中，我会遇到形形色色的“专家”，他们表面上高深莫测，实质上是纸糊的老虎，一点就着。

　　我的成绩依旧没有什么太大的起色，眼瞧着一些人逆流而上或者坠入深渊。黑狗重新夺回班级第一的宝座，“刀郎”位居其次，“碳花”退居第三。“虎妞”终于跻身好学生的行列，成为上流社会的贵妇人。两个胖子的成绩保持了不温不火，不升不降的状态，如同他们的为人一样谦逊。阿基的成绩出现了明显的滑落，他只能干笑两声，然后不闻不问了。主席和阿福稳稳地拖住了班级前进的步伐，老云不厌其烦地对其进行思想改造，希望他俩能重新做人。不过，后进的队伍日益壮大，新增添了黑子、白板等人。

　　第二次模拟考试对于高三学生的重要性是不言而喻的。第一次模拟考试，大家只是初试锋芒，存在着众多不确定因素，例如心理素质差导致考试综合症，知识不完备导致成绩波动大。我们有各种各样搪塞的理由。第二次模拟考试，我们历经诸多磨砺，心理抗压能力与日骤增；全科的复习基本告于段落。理论上我们不存在任何的短板。它是最接近高考的一次逼真模拟，成绩足以当高考的预言来看待。

　　模拟考试成绩公布后，老云认为强差人意。班级里的同学进一步分化，每天上课就像在召开三级会议（注：法国大革命之前，议会的组建形式，分为上中下三个等级）。农民和手工业者们低头翻看闲书，聊天甚至公开地逃课；新兴的资产阶级和庄园主发奋图强，不停地扩张地盘；贵族和荣誉院的元老们虎视眈眈地盯着那些不怀好意的“暴发户”。小地主和家庭承包商迷迷糊糊地过日子，他们不关心山雨欲来的大革命，只在乎眼前的几十法郎，养家糊口就是他们生存的意义。就我而言，能保持在班级的中游就有资格沾沾自喜。

　　这一次模拟考试，对阿基的精神层面造成了不小的创伤。他自认为聪明过人，成绩不优秀只是时乖运蹇。他以严肃认真的态度备考，但是结果却令人大跌眼镜。阿基变得痛苦而颓废。

　　“阿基，一次考试说明不了什么问题，你还有机会啊。”“虎妞”善意地安慰道。

　　“我彻底地失败了。”阿基撅起嘴巴，像是一个受欺负的孩子。

　　“平时不努力，指望着考试超常发挥，白日做梦！”焦胖子一针见血地戳中了阿基的痛处。

　　他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一个星期后，阿基收到了一封家信，翻看了两眼，就塞到柜壳中，脸色变得沮丧起来。

　　“怎么了？阿基？”我们凑上前去，关切地询问道。

　　“我爸生病了，我得回去帮着种玉米。”阿基咧嘴笑了笑说。

　　“你不准备参加高考了？”

　　“马上就要第三次模拟考试了。”

　　“老云会同意你旷课么？”

　　“我种完玉米就回来。”阿基收拾完书包，大略扫一眼柜壳，将一沓《体育周刊》托付给焦胖子：“这些宝贝就送你了。”焦胖子在刹那间感动得热泪盈眶。

　　阿基向班主任说明来意，老云犹豫了很长时间。最终还是答应了他的请求，并叮嘱他要注意安全。阿基背着书包，在大家目光的远送下，迈出了Y城一中的校门。

　　两天之后，焦胖子板着脸，转手交给我一封信。没有信封，只是几张红色的信纸，上面写满了字迹。

　　我诧异地翻看了一下，发现是阿基回家之前的嘱托，瞬间萌生了白帝城托孤的责任感。小胖说阿基没有刘备那么晦气。

　　阿基在回家之前，详细交代了各种待办事项，并指名我全权负责，以下就是委托书的正文部分：

　　阿甘：

　　一直以来，我都把你当作自己的亲生兄弟，希望你能在关键的时刻帮哥们一把。现在我有一点事儿，需要回家忙碌一段时间，所以学校里的事情就拜托给你了!我知道你是 一个靠得住的人（阿甘注：你知道就好）。等我忙完了农活，回去一定请你吃饭。

　　学校里有什么通知，需要填写什么表格，你帮我填一下，我的个人信息（包括住址）都附在这封信的后面，所以你看完之后，一定要妥善保存，千万不能随手扔了，切记！切记！

　　我的银行卡锁在柜子里，钥匙在焦胖子手上，如果要交什么补课费之类的，你们就取一点钱出来。里面是老子的生活费，你们不可以用来花天酒地！否则，我回去决不轻饶！银行卡的密码，我悄悄地告诉你。

　　我在驰骋网吧还有十个小时的会员时间，你们可以尽情地挥霍。你们如果想继续充值缴费，就用这个账号。老板说充值一百，返还二十，很划算的。这算是我赠送给你们的福利吧。

　　阿甘，以上就是我全部的嘱托，事情不多，烦劳你了。我回去之后，一定请你吃饭，你如果愿意的话也可以把他们囊括进来。

　　委托人：阿基

　　20XX年X月X日

　　我们兴冲冲地去网吧查看阿基的“剩余财产”，发现他的账号中只剩下六个小时的会员时间。大家跳着脚骂阿基不守信用，然后头也不回地走出了网吧的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