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世梦语(一)

  人生这场梦既然注定要开始,那就势必要结束。

  命运教会我放弃,却没教我忘记。

  火车站的检票员在火车票上按下一个小洞,没有多看我一眼。我的行李里装着几件替换衣服,尽可能多的方便面。我的座位号是024,还有2个礼拜零一天我就13岁了。我曾在一本什么书里看到这样的对话:“爸爸!”思娃从父亲身后叫,“你活着是为了什么?”父亲疑惑地耸耸肩膀,看了看思娃认真的脸庞,喃喃地说:“我也不知道!”思娃一点咬着芒草的叶子,一边说:“那不如去死好了!”不如去死好了!嘿,如果能知道活着是为了什么,不如死得其所。现实是活着就像吃饭,不知道吃什么的时候也没法不吃。最终只会选择可以填饱肚子的食物,得吃且吃罢了。

  佛说,犯了重罪的人,要被打入无间地狱。在无间地狱中,受苦无间,一身无间,时无间,行无间。我害怕自己堕入那痛苦无间的阿鼻地狱。每当我恨一个人恨得十足却不得不对他颔首低眉以此来获得活下去的资格,一股深重的罪孽感如形随形。我开始将矛盾的自己写进日记里,仿佛这样罪恶感就会减少。可是我仍害怕,我怕我在某一天突然死去,那我的丑陋就会被公之于众。所以我想无论怎样死,我都要自己来了结自己的生命,了断后事。自杀的人都是要下地狱的。

  五岁那年,父亲离开家,母亲提着一把菜刀冲到百货公司,却没找到勾引父亲的那个狐狸精,经理说她已离职。想象中的她,带着胜利者的姿态。

  从那以后,母亲变了,她见着我就如同见了伤她的那个男人。随时可以令她暴跳如雷的神经让我在家里的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有一回她说:“喂,你去帮我买包烟来。”说着往我手里塞了20块钱。小卖部的老板对我的年龄不依不挠,口袋里的20块钱却在不知道在什么时候被人顺走了。我回到家中,自然免不了一顿揍。母亲直接搬起一把木质椅子向我砸来,我躲闪不及被砸中了半个后背。她定定地看着我的脸,仿佛从眉宇间看出他。她不知从何处找来一条布带,企图把我绑在椅子上,我四处逃窜,她从后面揪住我的脖子往墙上撞我的头。唾沫星子溅在我的半边脸颊。我跪在地上不住地求饶,像一条狗。

  没过多久,母亲再婚,同继父生了个男孩。母亲开心了好一阵,或许还能开心一辈子,那个男孩像极了她自己。没有咒骂的日子对我来说是天赐的幸福。母亲生活的重心全部转移到了弟弟身上,我于她而言,只是空白。只有我在问她要学校伙食费的时候,她会使劲浑身解数将我骂得一无是处,我心里恨透了她却不得不笑着从地上捡起她丢下的钱。我恨她的同时也恨透了虚伪的自己。

  事情发生在小学五年级。那天我放学回到家里发现我收在书桌一角的稿纸被翻落得随地都是,我捡起几张,上面被水彩笔涂得乱七八糟,原先的字消失在了鲜红的颜料之下。那是我花了两个月时间写的第一篇侦探小说,由于没有零花钱,没有任何娱乐设施,我就把课余全部的精力都花在了读书和写小说两件事上,看到心血被毁于一旦我不知哪儿来的勇气冲到母亲房间里,张开嘴就大声嚷嚷:“为什么要让他动我的东西?!”母亲愣了一下,随即给了我一记响亮的巴掌:“早让你把自己东西收拾好,他才几岁?3岁懂个屁?你自己不好怪谁?”弟弟站在一边自顾自地玩着玩具,不时回过头来冲母亲叽叽呀呀地笑着。我强忍着泪水,回到房里想用橡皮擦去水彩笔的印迹,就像不会反驳的哑巴,可再也没有别的办法。

  后来,我做了一件丧心病狂的事,仅仅是为了报复。我趁母亲在厨房做事的时候,把在床上玩耍的弟弟一下子推到地上去,然后迅速躲进厕所。母亲听闻哭声赶来,扶起地上的弟弟,温柔地对他说:“怎么这么不小心呀?”弟弟哭着,竟没说出实情,这更加让我罪孽感加重。从此我避着家里任何一个人,在外也极少开口。没想到这倒成了一种吸引力。

  初一,我成了班上第一位收到女生情书的男生。生命中最重要的女性从未教我如何好好去爱人,尚且幼稚的女生竟要我去爱她。我确实“爱”了一会儿,如果那算爱的话。对母亲的恨和对爱的渴望让我无条件地接受那个女生对我的好又任性地将她抛弃。我并不是不喜欢她,我只是无法再面对那个矛盾焦虑的自我。说到底,我是自私的,而这自私又由不得我选择。我被迫自私地活在这个世上,阴暗的世间。

  有限的夜晚里,我独自一人承受着无限的梦魇。起初我并不知道这是病。梦魇就像撒旦之手拉扯我的身体,让我一次次惊醒却不让我动身。每此从绝望中解脱之后,背脊发凉的我并不能再安心地睡去。因为隔不了多久我会再次掉入魔鬼的陷阱。一个晚上可以湿好几件汗衫,没衣服换的时候我就站在窗口吹干身上的汗,风最公平,它四处走动。

  小时候,我一个人在小区里玩。走到一条支路,听到一位上了年纪的阿姨在哭喊,嗓音干涩。她面前的马路上躺着一只血肉模糊的小狗,干了坏事的汽车早已扬长而去。那个女人双手无助地拍着大腿,痛苦地看着小狗尸体,嘴里来来去去只有几个字:“怎么这样,怎么这样……”一位伯伯走过来用黑色塑料袋把小狗尸体套了起来,扔去了就近的垃圾桶,嘴上喃喃:“这只狗真笨。”我像疯狗似的撒腿就跑,好像压死小狗的人是我。打那之后我对汽车就充满了恐惧,甚至牵连到一切带有轮子的东西。还好我没看见汽车撞死人的场景,不然我可能连家门都出不了,如今马路上都是汽车,楼下就泊着好几辆。

  现在我的屁股底下却有好几对轮子在连轴转。我收拾行装的时候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我要去一个任何人都不认识我的地方,大口大口地喝酒,喝到整个大脑失去运转的能力。昼是上了发条的时钟,夜是潜意识的片场,唯有醉能让人魂不附体。

  我从背包里拿出那本日记本,将它压在头下,火车驶出城镇,向着一望无际的山野奔去。

  不要叫醒我。

评论
  • 加油创作,小编已经默默关注上你了。责任编辑:猫小米


  • 开新篇了?故事弄紧⋯⋯从矛盾开始,难题开始,让故事有动力。g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