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第五章

  每一个周一的早晨,都是痛苦的开始。快乐的时光即将演变为恐怖的梦魇,甚至周围的世界,也变得荒芜。当我睁开眼睛的一瞬间,瞧见了一副副憔悴的面孔:杂乱的头发,恍惚的眼神,嘴里叼着牙刷,像龙虾一样,在水池边吐着泡沫。焦胖子起床后面目狰狞,横眉冷对地冲向厕所,然后霸占里面最好的位置,慢慢地,脸色开始舒缓。

  伴随熟悉的歌声,我们站在旗杆下,仰望鲜艳的五星红旗,在寒风中飒飒作响。到了冬季,升旗这项活动就变成了体力活儿。扳手凝聚了夜间的露水,变得冰冷湿滑;而滑轮也因年久失修,转起来嘎嘎作响;升旗手像绞辘轳一样,咬紧牙关,将国旗提了上去。周围的观众,眼睛盯着旗杆,心里数着节拍,怀疑它能否按时登顶。

  校长讲话是升旗仪式的必要环节,他从宏观上概括了Y城一中近一个月来所取得的各项成就,然后从微观上指责了各项工作的不足之处。副校长和教导处主任在旁别窃窃私语。随后,是学生代表发言,通常是一位班级干部,或者三好学生,笔挺地站在升旗台上,哆嗦地拿着演讲稿,开始了抑扬顿挫的朗读。这使我们恶心得够呛。学生代表讲话完毕之后,升旗仪式的高潮终于到来。教导处主任整理了一下衣领,然后一脸严肃地对上周各个年级,各班的纪律状况进行了评比,捎带着摘出落后的典型。王老师的班级,榜上有名,老王痛苦地咧了咧嘴。我们自认为很给老云面子,至少目前我们还未登上黑名单。

  吃完了简单的早餐,数学老师如约而来。这门课程被安排在周一的第一节,无疑对我造成了巨大的心理伤害。我自认为没有学习数学的天赋,逻辑思维混乱不堪,在数学课上只能和老师大眼瞪小眼地瞅。十五分钟后,我的大脑开始供氧不足,眼前逐渐出现了幻象:杂乱的方程式,模糊的坐标轴,诡异的圆锥曲线,都变成了无意识的海水,将我溺毙。

  胳膊猛然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睁开眼睛,我发现同桌木讷地跟我说:“阿甘,老师让你上去做题呢。”我无奈地站起身,走上讲台,从老师的手里接过粉笔。题目似乎很简单,我心不在焉地瞥了老师一眼,她面无表情。 随后我发现自己陷入了可怕的泥沼,错误像竹篮里沙子,漏得遍地都是。讲台下坐满了幸灾乐祸的人们,他们像品尝巧克力一样,撅着嘴。

  数学老师敲了敲黑板,尴尬地说:“你每天脑子里在想些什么?这么简单的题都不会?”我惭愧地盯着自己的脚尖,灰溜溜地吐了吐舌头。老师叹了口气:“你在旁边看好了,瞧瞧别人是怎么写的。”教室里的氛围重新变得萧瑟,老师的目光搜寻了许久,降临在黑狗的头上。他诚惶诚恐地走上讲台,然后顺利地收拾了,我的烂摊子。

  通过这件事情,我发现我的同桌是一个阴险狡诈的家伙。而且得出一个重要的结论,就是千万不要得罪女人。她们会用意想不到的方式报复你,就像在米饭里掺沙子一样,会让你苦不堪言。这种事情多次发生,我曾经严厉地质问她,为什么对我如此刻薄?是不是想报复当初起绰号的一箭之仇?

  她仿佛瞧见了大猩猩,手捂嘴巴,笑道:“我没你那么无聊。”她说完,背上书包溜了出去,剩下我一个人,呆坐在课桌上。阿基对此类事件行了统计,然后得出结论:她有百分之五十的概率是爱上我了。“那另外的百分之五十呢?”我瞪着阿基的黑脸说。“你们就是前世的冤家,她是你命中注定的克星。”小胖在一旁瞧着我奸笑。

  英语课调来一位年轻的女老师,马尾束发,面色清纯。我们敬爱的约翰•牛,告病一个多月。后经多方打听,才知道他考取了家乡城市的公务员,在鸡窝里进化成为凤凰。约翰•牛,真名牛XX,因为教授我们英语,所以自称为约翰•牛。他长得圆头圆脑,虎背熊腰,一米七六的中等个头,大眼睛上罩着一副黑色眼镜框,说话和蔼,满嘴的伦敦腔。

  我们觉得约翰•牛这个名字太老土,不如叫做牛X更简洁明了,霸气十足。约翰•牛十分招女生们喜爱,下课之后,办公室桌前围满了心怀鬼胎的姑娘。他讲课的方式也很活泼,经常穿插一两句俚语笑话,来彰显自己丰富的学识。我们跟着约翰•牛愉快地读完多半本书,然后他就突然失踪了。这使得班级的女生们伤心不已。

  新来的老师讲课有板有眼,但是课堂里弥漫着困倦与哀伤。女老师发现大家的朗读口音有明显的偏差,费尽气力,才艰难地矫正了过来。我们这时才明白,约翰•牛所谓的伦敦腔里夹带有私货,混杂了大量的Y城口音和厚重的鼻音。

  在课间操休息的二十分钟,我们像红柳一样死而复生。大家在操场上舒经活血,扬眉吐气, 动作妖娆。沐浴在灿烂的阳光里,耳边回荡着嘶哑的口号。Y城一中操场上的喇叭突然坏了,体育老师只能举着扩音喇叭,站在主席台上,迎风怒吼。远远望去,活像一头非洲雄狮。

  两堂政治课比肩继踵,纷至沓来。强大的信息量,冲垮了我们头脑中最后一道堤坝,许多人就此流落到爪哇国。政治老师是一位已过更年期的老太太,眼角有很深的鱼尾纹,深紫色的小西服,黑亮的高跟鞋,举手投足,仿佛要参加政治局扩大会议。政治老师的嗓音柔婉,无形增加了这门学问的催眠效果。我们也深孚众望,两堂课结束,全班鸦雀无声。老太太用教鞭捶打着黑板,尖着嗓子喊道:“都醒醒!下课啦。”我们听到这儿,立刻打起精神,欢呼着冲向食堂。

  在Y城一中的学校食堂,你可以体会到强烈的资本主义色彩和等级意识。具体而言,就是看菜下饭,区别对待。食堂装修以后,划分出三个不同的区域。首先是“普通”学生用餐区,清一色长条大桌,学生端着饭盒,站着吃饭;如果肯花六枚大洋,买一份儿套餐,就可以到“高级”学生用餐区,坐着吃饭,饭盒也换成了不锈钢餐盘;如果能奢侈地去教工食堂点一份小炒,则会坐在窗明几净的圆桌旁,墙上还挂着仿制的泼墨山水。食堂的格局让我想起了鲁迅在《孔乙己》中提到的咸亨酒店,长桌和曲尺形的柜台十分的类似,我们就是一伙粗布褴褛的短衣帮,从满脸横肉的掌柜师傅手中,接过一碗碗薄酒。

  吃完午餐到下午上课,中间有将近两个小时的空闲。理论上这是我们午休时间,但实际上充斥着各种课余活动。大家充分地压榨难得的闲暇。网吧的电脑屏幕前端坐着,玩游戏的“不良少年”,眼珠紧张地瞟墙上的挂钟,一有风吹草动,就化为惊弓之鸟,蹿了出去。有的人走街串巷,徘徊在动漫店和租书店,捧回一沓的漫画、小说。等他们走到校门口的时候,立刻将货物填塞进胸口,步履蹒跚地走回寝室,仿佛一位孕妇在爬楼梯。很少有人会乖乖地睡午觉,大家觉得这样明媚的午后,用来睡觉,是暴殄天物。下午上课的时候,一个个变得东倒西歪。尤其不幸的是周一的下午,那是两堂粘连的语文课。

  大家都很清楚,在老云的课上睡觉是很一件危险的事情。不光会遭受粉笔导弹的袭击,而且极有可能被老云耳提面命。老云下课以后,会揪住你的耳朵,直接拉到办公室,与你畅谈人生、理想。经历了九十分钟的煎熬,我隐约感觉到屁股有些生疼。阿基说这是生痔疮的前兆,听老云讲课,屁股会忍不住地磨蹭,像臀部扎进一枚肉刺儿。日久天长,得痔疮是必然的。焦胖子向我推荐校门口,阿姨卖的绒毛坐垫,软硬适中,坐上去还会有一种得道高僧的错觉。我笑着说:我以后还想谈恋爱,不准备当和尚。

  晚自习过后,我们拖着疲倦的身子,回到了寝室。漆黑的夜空布满了闪亮的星斗,远处可以看到大山模糊的背影。我在洗漱的时候,发现自己的生活惨淡得像白开水,不停地浪迹于教室、食堂和寝室,像钟摆一样,心里涌动莫名的悲哀。黑狗在走廊里背单词,阿基和焦胖子早已进入了梦乡,小胖用手电筒,在被窝里照着看漫画。一声凄厉的哨响,黑狗锁上了屋门,敦促大家睡觉。“明天又是新的一天啊。”我心里默默地念叨着。

评论
  • 过来好好学习一下下,诗人的小说也是充满着诗意


    HJP郝建平 作者

    回复 @蔡静盈: 哈哈,谢谢了。我会努力地写下去的


  • 最近也要开一个部关于青春的小说,对我也是很好的借鉴。


    HJP郝建平 作者

    回复 @书生陈某人: 哦?蛮好,这部小说算是我的一次尝试,在书写青春的同时,融合进了一些别的东西以及思考。


  • HJP郝建平 作者

    对于这种叙事方式,大家有没有什么看不懂的地方,本人将细心予以解答


  • 效率高,很专业,很认真。


    HJP郝建平 作者

    回复 @Nigina: 谢谢了啊,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