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蜀郡情事寄相思

  因王然于拖家带口的原故,整整半月才走到了蜀地,大队人马再加上个个形容尊贵,只能一路走到成都才能择地休整,王然于勒马于城门外,怅然地念道:“一别十四载,有负圣望,终是没走通天险之道。”

  众人都听得明白,意思是说他受了汉帝的皇命,不仅没走通天险之道,还一不做二不休地在滇国娶了个老婆,更干脆利落地生了个混血儿子,这个行为直接导致他以后在汉朝的仕途仅限于一个使臣,所以他不想回朝也是有道理的。想想自己十四年的光阴,不仅没像当初离朝时规划的那样风光回朝一路平步青云,如同司马相如那般扶摇直上,而且还落了个未完皇命的名声,人言可畏这四个字,看来在哪都是说得通的“道理”。

  汉武帝统治下的王朝是空前发达的,不仅文字昌盛,百家齐鸣,钱银文化也是深得了老祖宗的真传,这种即有文化又有银子的高度文明社会,是汉人眼中的“西南夷人”远远赶不上的,差就差在这些夷人没有文化,书读的少,在今看来不过是一群暴发户,他们口中受万人敬仰的大王,放在大汉朝顶多就是个“酋长”,从这称谓来分析,汉人不过当他们是从原始社会刚刚过度到奴隶社会的部落民族。

  这一点,从被大汉朝统一领导的巴蜀地区就能体现出来,虽然还过着与往常差不多的生活,但是从编制上讲,巴蜀地区也不过是汉朝的一个郡,可怜的是,滇国连郡都不是。也是至此,典宁才真的相信了王然于口中念念不忘的大汉朝究竟有多大,王然于借景抒情地给他讲了“夜朗自大”的故事,典宁只得尴尬地笑笑:“巴蜀风光旖旎,滇国富庶但却偏远。”这么一句没头没脑的话,不知是真的替他撑住了面子,还是他故意安慰自己。

  而王然于心里想的只有一件事:但愿你的滇国真的偏远到了皇上一点兴趣也没有的地步。

  秦岳实在受不了这赶路的速度,在他看来,骑马不日行千里那就是浪费生命,于是他理所当然地提早五日便到了成都,一早包下了城中最大的客栈好吃好喝了五日才等到他们。梦瑶见到他的第一句话便是:“出了巴蜀便快到长安了,秦先生可不用再走那么快了!”

  秦岳对梦瑶是早有了心理阴影的,对于一个不会武功的神骑手而言,遇到一个武功犀利、地位高尚、而且长的又那么美的对手,简直是毫无胜算可言,所以她吩咐的事他是必得会做的。

  今日负责守夜的是媛溱,一干人等安顿下来之后,她便带着晨风独坐院中,客栈老板给她奉了一盏新茶,刚把茶放下,典宁便闪到她面前,不由分说地将一根银针插在茶水中,试了一会儿才收手道:“可以喝!”

  媛溱看他的样子,脸上攒出一个笑,她知道他是忧心她的安全,可她心里却明白,自己现在这样子,究竟还能怎样的不安全,别说是没有毒的茶水,即便有毒,也未必能伤到她。恍惚间好似嗅到一丝清香,是只有新茶才会有的香味儿,没有了味觉已是凄惨,好在嗅觉还有一点儿,只是时灵时不灵,终究自己也分不清哪时是灵的,哪时是凭记忆幻化出来的。

  典宁自顾自地坐下,自己招呼自己喝起茶来:“靖儿!”

  他这一声唤醒了媛溱的本能,叫靖儿这个名字整整十二年,即便如今已经适应了媛溱这个名字,但是潜在内心深处的本能是不会轻易移走的,她果然自鼻腔里发出一个“嗯”字,典宁大喜,拍拍大腿乐道:“终于还是认了!你就是靖儿!”

  “我,我只是没听清你刚才叫的什么。”媛溱神色惶惶,拈一盅茶一饮而尽,将空盏摆在手中反复把玩。

  典宁哈哈大笑:“别辩驳了!你当我眼花看不到你表情吗?”

  媛溱背过身去不看他,但他并未气恼,反而扬了扬披风大步流星地走了。媛溱仰目望了望客栈四周,星光璀璨,浮云铺洒在天际,月亮时隐时现地躲在云层后面,没有妖烟,没有烽火味儿,看起来不像是一个不吉利的夜晚,她俯身摸了摸晨风,正在使出混身解术撕扯半只烤羊的晨风喉咙里发出“咕咕”声,那意思就是别来烦我吃大餐。媛溱只好将手缩了回来,眉眼带笑地说了一句:“连你也不理我了!果然还是烤羊最得你心?”

  晨风突然停了嘴,抬起头来拱了拱她的腿,哼唧了几声,宝石般蓝色的眼睛似是对她笑了一下,又迅速恢复了撕扯状态。媛溱起身又在院内巡视了一圈,确认没有异常情况后才又一次坐下。老板估摸好了时间,上来换了盏新茶,正在此时,院内飘来琴音,婉约之中带几分豪放,抑扬恰到好处,韵律勾人魂魄,隐隐之中透着如诉如泣的回肠荡气,老板不禁驻足多听了一会儿,媛溱将声音放到最低:“这是什么曲?”

  “姑娘是外地人,自是不知,此曲在蜀地广为流传,正是凤求凰。”老板言罢便悄然退下,生怕打扰了听曲人的兴致。

  媛溱顺着琴音一路寻来,驻足之处恰是庄霁云屋外,她推门进去,庄霁云抚琴的样子犹如与琴弦对话,随音符律动出来的曲调跃然如诗如画,这曲子并不悲切,想必是弹曲之人心境的写照,看来他今天的心情不错。她亭亭立于屋内,直至一曲终了,庄霁云将琴一收,肃然站起身来:“好听吗?”

  媛溱表示肯定地点了点头:“这曲子是?”

  庄霁云的回答和老板一字不差,媛溱指了指静静躺在桌上的琴,问道:“这琴是哪儿来的?”

  “借的。”

  媛溱的神思还在回味之中,庄霁云眼中泛起一丝笑:“你不想知道此曲出于何处?”庄霁云很认真地收起琴,抬目问她。

  “这曲子你练了多久?”媛溱似乎对曲子的出处并不感兴趣,反而对他的琴艺颇为关注,这个问题严重影响了庄霁云的兴致,表情寥寥地站在一边儿轻轻应了一句:“刚学。”

  媛溱:“哦!”

  “你不去守夜了?”庄霁云讪讪地说。

  媛溱心想,这是哪句话说错了?怎的就聊不下去了呢!也只好又“哦”了一声,颓然又回到院中坐下,心里还反复寻思着:“凤求凰,那是什么?只道是这曲子勾人的魂儿,想跟他学学,怎地就到了这步田地?”

  一夜过去,尚没有答案,这一行人里最有文化的就是庄霁云了,如今气氛尴尬了些,也不是问他的好时机,那还有谁呢?秦岳?对!就是他,走南闯北定是有不少见识,心思一横,直接叩了秦岳的门。

  秦岳对于会武功的女人终是落下了病根儿,见到媛溱之后本能地向后退了几步,慌乱间问道:“媛溱,姑娘,有,有什么事?”

  “我身上长刺了?你怕成这样!”莫名地在庄霁云那儿碰了一鼻子灰的媛溱,见秦岳这副表情,把心里的闷气一股脑儿发在他身上了。

  秦岳赶忙摇手,媛溱将他叫出屋子,压住了火气问道:“凤求凰是什么?”

  秦岳听后第一反应就是扑哧笑了出来,直到笑得眼角隐隐能见两颗泪花儿,媛溱的火气又随着他的笑声升了起来:“你说是不说!要我揍你?”

  “别别别!我说就是了!”秦岳收起笑,一本正经地回到斯文模样,娓娓地将司马相如琴挑卓文君的故事绘声绘色地讲了一遍。

  对于卓文君身为当代年少的寡妇却还有胆子夜奔司马相如的勇气,媛溱深感佩服,若世间女子都如她那样勇往直前,再或者男子都像司马相如那样专情,那该多美!她歪着脑袋问:“那他们一定过得很幸福吧?”

  “天下男子有几个专情至死的!后来司马相如脱贫了,而且还得到当今皇上的赏识,破例升了官,位居中郎将,这有钱有势了,便把家乡的妻子给忘了,想纳广陵女子为妾,还给卓文君写了一封十三字的信: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百千万。”

  “什么意思?”媛溱瞪大眼睛,身子倚在进廊围栏上,双手托腮看着秦岳。

  “无忆呗!”媛溱还是似懂非懂地看着他,“哎,就是我在京当官这几年,对你已经没有思忆之情的意思!”

  “什么!他倒真有胆!那卓文君如何了?”

  “卓文君是当世才女,怎能忍得自己不顾一切追随的夫君心有两意,便回了司马相如一首诗:一别之后,二地相悬。虽说是三四月,谁又知五六年。七弦琴无心弹,八行书无可传,九连环从中折断,十里长亭望眼欲穿。百思想,千系念,万般无奈把郎怨。”

  “果然厉害!”媛溱手握成拳头,脆生地落在围栏上,心里甚是痛快。

  “司马相如收到信后羞愧不已,家有妻子才华不在他之下,怎么还能再谈纳妾之事,于是便断了这份心思。”

  媛溱若有所思地托着腮看向进廊对面庄霁云的屋子,屋门掩着,排窗被一枝竹竿撑了起来,窗上挡着一布帷幔,在秋风下呼啦啦作响,隐隐能听到窗棂上有风铃撞出一串清脆的声响,院内传来王然于家乳娘的声音:“不好啦!不好啦!小少爷混身滚烫!烧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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