渔街饭馆，品香楼。

　　渔街是这个大渔为生的城最热闹的街，最数这品香楼菜色香艳，门庭若市。

　　“香菇鸡，东坡肉，炒素，炸鸡翅，玉米烙，还有来点喝的，有什么饮料，不，有什么能喝的东西？”

　　“有酒有茶，小公子需要吗？”

　　“来一壶烫茶，快去快上菜！！！”

　　锦书心忖不能白出来一趟，整日吃海鲜吃得腻得慌，吃些陆地的东西才最好哈！

　　“安陵，我丫鬟呢？”铺上桌拿手晃晃他的面，嘻嘻哈哈的。

　　“我自由安排——听你丫鬟说你不爱吃鱼肉？”他打开她闹腾的手，轻轻抿了口茶。——难怪早上吃的不多，赶着来陆地吃。

　　“有腥味，我不喜欢——”上来了一份香菇鸡，锦书跳着鸡肉吃得欢，“这个香菇鸡真不错……咦，安陵，你在……”

　　锦书见安陵似乎往侧后方瞟了一眼。——似乎是刚刚出现的。

　　那一桌子三个人的衣装不似寻常人的用度。

　　胡须满面的汉子粗犷地干了一杯，“你们知道昨日县府的大老爷为什么这么动怒要往海里倒有毒的垃圾不？”

　　“八成是因为他那不成器的儿子又给西海闯了祸找他爹报仇了吧。”瘦细的男的似乎很知道的模样，“昨日有人还说看见西海的龙王了呢，说长得八只脚，还有瀑布长的胡须，可骇人了！大庄，你在县府爷家干活，知道的不少吧？”

　　锦书在听到那个“长得八只脚，还有瀑布长的胡须，可骇人了”噗得笑了出来，差些嘴里的鸡肉喷的满桌都是。

　　安陵皱眉盯他一眼，面色如常正襟危坐地饮茶，似乎“听着八卦”。

　　那个被叫做大庄的男的武夫模样，但比起另两人斯文很多，眉宇间多了一份智慧，“具体我到不清楚，不过昨日晚少爷，新少夫人和老爷谈了约是一个时辰，很多人都听见那少夫人哭得稀里哗啦。”

　　那胡须满面的汉子听到那新少夫人就两眼发光，“听说那新少夫人长得貌美如花，跟个狐狸精似的呢！”

　　锦书从安陵对面挪到他靠边的位置，拉着他的袖子压低声音，“我就说这里能听到啥的……”

　　安陵撤开手，起身离座。

　　却在这时，安陵止了步。——锦书随他的眼看去，哦！是安陵身边的人？！藏青璞玉色长衣，棱角分明，眉目硬朗，带着温润的笑意。

　　今天不是只有安陵和她出来吗，怎么他也在人间？！

　　安陵回头看她一眼，又瞄了眼桌子上的菜，“你留在这吃饱，我先过去一下。”

　　锦书停箸，盯他半刻钟一般长，才点头，“好。我一直在这。”

　　*

　　渔街街角。

　　面面相觑。

　　“主上……”他一颤，依旧带着温润的笑意。

　　安陵剪手在后，英姿玉立，“九千岁大人是永远温润如玉，但是如果是侯燮，就有七情六欲了吗？”

　　侯燮一怔，春风地笑，“属下在人间确有要事，主上勿自添烦扰。”

　　“此去是到知县府上吗？那捎上朕吧。”

　　“主上，娘娘还候在品香楼。”

　　“听说知县府上有了一位新夫人，不知九千岁大人的蛇妖相好去向可好？”

　　侯燮原本是俯首帖耳，这时像是道中心事，略震惊，“昨日之事，搅了主上良辰美景，属臣罪过，请主上责罚。”掀长衫跪地。

　　安陵不看他，“九千岁大人私自出入人间，罪责难逃；旧情难却，祸害西海民众，罪祸属实。”

　　侯燮笑容凝结，“主上……”

　　“朕命你现在立刻，回宫。”

　　侯燮仰头看他，只觉得新帝黯然生辉，常人都道新帝性情成谜，身影无踪，甚至绯闻连天，三人成虎，但是真的新帝又有谁能看清。谁也看不清，因为他能看清一切。他本身，就是神邸佛尊。

　　*

　　话说锦书这会儿随着小二菜色一点点增多，心花怒放的——自从穿越而来，就没能怎么吃过人间菜了。而且看安陵的样子一定很有钱，不坑他不划算。

　　右侧桌那一群人这时候已经开始吃菜了。

　　那胡须满面的汉子似乎瞥了眼对桌，模糊地笑了，“那书生的婆子就被县府儿子给干过呢。”

　　那瘦细的男人当即就嘲讽地笑出了声。剩下的武夫则是低头吃菜，倒也不多掺和。

　　就落座在身后的其中有一个书生忽然面红耳赤，特别是另一个和他一起赴考的书生同情怜悯和一点嘲笑的眼神。

　　面红耳赤的书生指着那胡须汉子，“你休要血口喷人。一介武夫懂些什么！”

　　“整天之乎者也的书呆子，你老婆被人上~在不知情的傻子哈哈哈哈。”瘦细的男人好不知廉耻地嬉笑。

　　那书生握着拳，“你们懂什么。你们知道三纲五常知道夫妻伦理纲吗？整日破口脏话不知廉耻……”

　　锦书心生怜悯，想着这书生其实并不想陷入恶战，不过是此时在另一个书生面前不能辱了面子，只能强行狡辩罢了，倒不如有人将他带出这个场子。

　　脑子一横，就拉过那书生，跑了出去。

　　留着小二从目瞪口呆到破口骂人，“小贱人，又是来蹭吃蹭喝，不付账也敢来吃饭……来人呐，快抓了那两个。”

　　锦书心生恶趣，想着反正等会有安陵付钱，自己身上的确没钱，就跑的更快。

　　那书生体质比她还弱，跑不过一公里就喘得厉害，锦书同他躲到一个老庙里。

　　“知县的儿子是个人渣是吧？”锦书打算刺探点消息。

　　“我夫人清白之身，我可担保。”那书生一脸书面正气，又带着稚气。

　　锦书深不可测地笑笑，“我不是说你夫人，我和你说吧，我夫君和知县的儿子有点仇怨，端上又怕给担心不肯告诉我，刚刚在饭馆子遇到你觉得你人不错，所以想想你打探打探。”

　　书生瞬间有了信任，好似恢复了元气似的骄傲起来，“我读得可不是死书，我读书两耳也闻窗外事。这知县啊，洪水淹城还给他三太太过寿辰；儿子骚扰民女，欺压百姓，夺人钱财，还明着暗里帮忙袒护儿子；前些日子，听说那儿子的新少夫人被海怪给欺压，儿子请知县做主，那知县把整个有毒垃圾都泼在西海辣！”

　　锦书点点头，若有所思。最后拍拍书生的肩膀，“小生，我说，做人最忌讳不能轻信于人。你以后可要谨慎着点。好了好了，我夫君还等着我呢，先回了。”

　　锦书迅速离了老庙，往外头找去，心里有些不安，万一要是安陵还没付账，那不是那店小二还要抓着她；若是安陵付了账，回去见到安陵不知道会怎样。

　　他今日一路说的话不过百来字。不知道他怎么样会生气，生气了会什么样子。

　　心里忐忑。却刚出老庙，竟然就看到了！安陵！

　　锦书指着他，不知所措，忽地伸出手去捏他的脸。天，好像是真的。

　　赶忙撤回手。

　　“安……安……龙王！”

　　千百个问题想问，都被他一眼瞪回肚子里。

　　“妖和人最大的区别就是，你是一只妖。这意味着你与人类不同。你所散发的味道，你所展现的习惯，都会与人有所不同。”

　　“你三脚猫的功夫，对付得住谁？”

　　安陵眼底有不啻。

　　锦书忐忑，低着头，“方才想探点情报，所以……”她抬头去看他深蓝色的眸子。

　　一片平静，无不可见。

　　锦书轻笑，这人果是深不可测，神通广大啊。又忽地觉得自己越发卑微起来，他到底是为何选了自己呢？

　　为何呢？

　　也许，母亲会知道吧。

　　*

　　是夜。知县府。已过子时。

　　府里终于出来一个身影。锦书揉揉自己的双眼。

　　累得腰疼，她和安陵在这守了快三个时辰了，换算成21世纪的时间就是整整6个小时，她实在想不通，像安陵这么神通广大高深莫测的人还需要……守株待兔。

　　是刚刚同知县儿子一房的那个新夫人！这么晚她是要去哪儿呢！

　　锦书越发觉得刺激，抓着安陵的手，又安心又激动。却听那人语色冷淡，“等会儿，你要将那只妖抓回来。此番出去，我们要扫了这一窝的蛇妖。”

　　蛇妖？那不是白娘子和小青吗？！！

　　她收着心中轻笑，和他坦白心情，“品香楼吃饭时候你去做什么了？我蹲在这一直在想来着，是不是其实你老早就知道是只妖，而且你闻得出妖的味，你昨晚……其实根本就没出海罢……其实你老早便知道比现在我知道的多得多的。”

　　月色轻盈薄凉。照得她的心和烟云一般的轻巧。她的心莫名地抽疼着。

　　“我今日很开心。谢谢你。吃了人间菜，还跑了步，现在还学着捉妖。从前在天宫，我总是日夜都有很多活要做，偶尔逃到人间来玩，也很快被抓回去。不管怎么样，虽然你委曲求全，但还是谢谢你。”

　　她没瞧着他，只远远盯着那紫衣的女子远远穿到门口。

　　半晌身边的人不说话，最后，听见那人清淡的口吻，一成不变的疏离，也许是她的错觉，恍若有了一寸的暖意，“不是委曲求全。我授予你的，你心安理得地收着。这是你应得的。你只要记住我不会伤害你，就行了。”

　　她良久盯着那抹身影，最后轻轻应允，“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