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02 云中谁寄锦书来 [部分改/10000+]

  九州承你今生百媚,四海承我三世不醉。磕长头匍匐山路,闭目在经殿香雾中,是谁,摇经筒梵唱云中谁寄锦书来?

  *

  天纪三千零三年。龙七子安陵南沔继西海龙位。

  为填充安陵的后宫,群臣十八奏章劝谏纳妃。九月末,浩浩汤汤的选妃陆续进行。

  这日辰时三刻,龙七子从修行之地普山匆匆归来,而选妃大赛也轰轰烈烈举行。

  珊瑚丛深处,引出两尊石雕龙头,虾兵蟹将守卫在门口,止住蜂拥而来的凑凑热闹的海底臣民,更前来有天界兵众亲属团。百姓押注参赌博彩,也是西海城民的欢乐。至于这选妃背后的政治利益交集,是天帝与新龙王联姻,或是与东海,还是西海臣子女眷,新任龙帝性情成迷,任何一个进来的美人都有可能。

  “挤甚挤,又不是沙丁鱼…”人声嘈杂。却仍然不见前来参赛的美人们。

  *

  一处深红的珊瑚礁处,层叠飞舞的虾米小鱼,还有随处可见攀爬延展的蔓草。

  云锦书扶手作揖,眸子愈发地深,“师傅。”

  秃头的男人一嘴的胡须,目色深邃尖锐,“你可知你在做什么?”

  “锦书自是知道。一路为难师傅了。”

  锦书身后的小童忽地也拔出长剑,敛过海水清辉,“天后娘娘的走狗!除非你踏着我的尸体过去,不然你休想阻止长公主选妃!”这小小少年白衣长衫,声色清脆动人,竟是女扮男装!

  秃头男人短刀相见,银光寒朔,“你体内寒毒过不了几个时辰就要发作,以你现在的体内内力我杀了你不过须臾的时间。”心宽体胖的男人阴森的音色传来,“长公主,就算你真的入选了妃子,你阴湿的体质根本撑不起龙宫日夜黑寒。”

  锦书拉过南北,“师傅,你不杀我,承不了王后给的命。锦书自大病初愈十余年,都是学从师父,虽然大恩难谢,只是锦书实在有不得不选妃的理由。”

  空中尖锐地劈下来一句,“废话少说!”

  南北迎面接招,几招接下来,就忽地吐出血来。她猛地抱住了秃头男人的双膝,“公主快走!”

  深蓝荡漾的海水宛若夏日的夜空劈下来流星一般,跃出青色身影。

  青衣长衫,面目如画,远远看去,眸萃星光。

  长剑清辉,连动海水起承转合。才不过几招功夫,秃头的男人脖颈已被迫驾上他自己的短刀。青衣男人身后忽然跟出一群人,“青衣!何事!”

  “九爷。快些回吧,主上要我们先主持事物,他半路还有些事情要处理。”青衣声色平稳,却忽然转头对着将南北轻靠在肩头的锦书,“这位小姐,你是要如何处置这人?”

  锦书脑海闪动,甚觉意外又闪过欣喜,她伏地拜见,“女子谢过大恩。只是这男人乃女子师傅。一日为师终生为父,恳求恩人放过他吧。”

  青衣眉目轻动,眸子一闪,将人放了,“滚吧!”却忽然见女子伏地再拜,“女子谢恩人大恩大德,师傅既然出逃,想必还会杀回,到时候说不定无人相助,恳请恩人收女子和女子手下为仆,。”锦书再伏地跪拜。

  青衣目光扫过九爷,九爷似乎脸色不屑,青衣却点头致意,“好,随我来吧。”

  *

  南北又吞了一枚药丸,又抹了抹嘴角,检查血沫子是否干净。

  锦书随在一群男子身后,看这群人已是非富即贵,而且有人还是“九爷”,想来和龙帝关系匪浅。她拉过南北,“再一会儿,良辰必定带你治病!”

  南北忽地皱眉,“小姐又是哪里学的梗?!”

  锦书轻笑。

  却是已经到了龙宫宫门。

  天帝三女儿,遇鹤公主正莲步轻盈,走过门槛。

  人群里是一片喧哗。

  天地三女是谁。出生带红光十里,音色宛若三岁孩童,豆蔻之年路过天池,天池一池的鱼全数沉落,二八妙龄途径天宫庄园,百花失色,全数收敛花瓣只为美不能及。

  押错宝的众人嗟叹,这龙后之位非遇鹤公主莫属。

  锦衣右前方的九爷也是抽了口气,“美则美,少了气质风韵。倒像行尸走肉。”

  青衣沉着脸色,“大吉之日还请九爷莫玩笑。”

  所说的九爷待遇鹤在欢呼和惊叹中入门后跟进了门,一群人相随,青衣随之跟上,顺领着锦衣和南北,检查的虾兵倒竟没说什么。

  一个紫衣的姑娘忽然冲上来攀上九爷的胳膊,“九哥!九哥!”然后黑瞳飘动,小脑袋摇晃,“七哥呢?”

  “主上半路有事处理,先遣我们回来主持大局。”

  “诶,最后跟着这两个人是谁啊?”

  紫衣姑娘话落已如弹簧般地凑到锦书身前,“青衣,哪里来的姐姐,长得……”说着疾手似乎要去摘下锦书脸上的东西。

  却被青衣侧身挡住,“钰瓷公主莫闹了。”

  唤作钰瓷的紫衣女子美目一嗔,“青衣师兄!说了唤我钰瓷就好!”

  锦书随着他们一群人走,心里算着算盘,这钰瓷公主,莫不就是安陵钰瓷,也就是西海龙王的最宠的妹,那刚刚钰瓷所唤的九哥,亦是西海嫡亲的胞弟,安陵宫罅。本来天后已经抢了她入龙宫选妃的令牌,甚至派她师傅来杀人灭口,省的有多余的祸患,他们这一帮人竟然肯出手相救她和南北无关紧要的两条命,甚至带进宫里。倒省去好些事情。

  锦书袖子被南北轻扯,她抬起头,入目就是三两的佳丽站在殿前,最养眼自然是天帝三公主云遇鹤,不少闺秀都围在身边侃大山。

  水晶宫殿。寒气逼人,但是美轮美奂,四处都是流光四溢,好似跌进了镜子的世界。

  似乎这群领着她来的人早已忘记了她的存在,她拉过南北,窜过珊瑚丛,又绕了个弯,几次往后看去不见有追过来的人,才躲在一丛垛堞的石堆背后,“快些换了装扮。”

  说着,南北就撕下人皮面具,也褪下了男装;而一边的锦书,则是褪下人皮面具,又脱了深蓝的长衫,显出浅蓝色的长衫。

  又将发式换了样,约摸糊弄了一炷香的时间才草草收拾。

  南北端详主子的模样,欣喜直言,“小姐你这模样真美。”

  锦书笑,“大街上随处拉一个都是我这模样。快走吧,免得赶不上选秀。方才那紫衣的姑娘差些掀了人皮面具让人露马脚。有惊无险。”她忽然脸色有些难看,“你的身体现在如何?”

  寒毒本不是什么毒药,只是西海深冷,对身中寒毒之人简直雪上加霜。

  “小姐!”南北忽地指着前方。

  是个男人。

  如此好看的男人。

  长发如墨如瀑,瞳萃星魄,眉似群山,红唇少敛血色,身形说不出的笔直清挺,白衣飘飘,好似不是这世上该有之物。

  只是白衣之上,鲜红猎猎宛若朝生的初阳。

  他侧身倚在石柱边,深喘着气,似乎非常疲倦。

  锦书自诩见过美男无数还是花了眼,这男子,简直是只妖。

  锦书咽咽口水,“你还好罢?”才上步,那人目光从三米远之外狠狠扫过来,“别过来!”

  才发现他的眼是深蓝色,和海水和星空一样的蓝。眼底却好像燃烧着一团火花。

  锦书思索不过片刻,从怀里拉出一粒药丸来,“这药丸止血,你……”没说完,扔过药,也不管他接不接,就跑了。

  南北蹭蹭地跟上去。

  *

  殿上。

  宣事官站在阶梯上,手里捧着名单念着,“天帝长公主,云锦书。”

  没人应声,多数人远远看去袅袅婷婷站着的三公主,却见她笑若无害婴孩。

  “天帝长公主,云锦书!”

  “来了!”忽然从珊瑚丛中远远跑来浅蓝色衣着的女子。

  她鬓发草乱,面貌平庸,服装做工粗鄙,甚至只带了一个随行的丫鬟。

  天界传闻的天帝长公主常年备受冷落果真不假。

  宣事官错愕一笑,“长公主,你莫不是忘记今日要出门了么?”底下一片笑声。

  遇鹤穿过一群佳丽目光锁在锦书身上,划过一丝狠戾。

  却是钰瓷公主窜出来走到她边上,凑在她耳边呢喃了一句,“哈哈,刚刚在门口跟在青衣背后的就是你们两个对不?!”说完仍觉得不尽兴,“天下易容术,除了我师父没人比得过我了哦!”

  不过这姑娘也不拆穿,似乎就是喜欢这么胡来,人群中喊青衣,“青衣,快些准备试题吧!试试将来有可能成为我新嫂子的美人!哈哈!”

  宣事官见公主搭话,赶忙喊,“诸位佳人久等了,青衣大人将公布选妃赛制。”

  青衣从一侧过来,笔直而立,“诸位佳人,龙帝因普山返龙宫途中有事滞留,约莫再半个时辰后才能到达;就先由青衣公布一下选妃赛制。因着龙帝要求,先是作画。佳人们面前马上会有笔纸。作画两柱香时间,等龙帝回来将亲手呈给龙帝一一检阅。”

  作画!

  锦书一怔,没缓过来。她不仅字写得歪扭难看,画画的天赋早在还是个细胞的时候就被泯灭了。哪里赛得过这批琴棋书画当饭吃的人?

  南北也为难地瞅着自家的主子,“小姐,你打算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凉拌凉拌!”

  *

  安陵宫罅立在不远处。

  他怎会没有听说过天帝长女?

  一身浅蓝,似乎因为作画而有些无奈,但是他却看见那女人眼底掠过一丝调皮,似乎思索了片刻,她起笔洋洋洒洒地在白色宣纸上落了几笔。

  笔画流畅又萧索,顷刻就完成了画作;她站在那儿似乎巧笑嫣然。忽然又在角落处提笔写了点什么。

  哪怕隔着一段距离,还是看得出这女人笔法生疏,写起字来将头凑近宣纸努力却歪歪扭扭地写字。那字远远看去,好像伏地的蚯蚓蜿蜒地爬着。

  宫罅没等她落笔,就忍不住讽刺,“这位佳人画得真是行云流水。”

  行云流水本是形容书法的词,却来嘲笑她的作画,张冠李戴,来讽刺她画得不像幅画,倒像是涂鸦。

  锦书静静立着,扶手,“锦书谢谢九龙爷夸赏。”

  紫衣姑娘直接从她不远处凑到她的画卷上,才不过须臾就来了笑意,“哈哈!九哥,这姐姐画技真真了得。”

  忽地好像想起什么,她急切地蹦蹦跳跳凑到了宫罅的耳根处,黑瞳掠过她,说了好些话。

  九龙爷似乎意识到什么,调侃的脸略略一僵,拉过青衣,耳语了几句。

  青衣倒是无所谓的模样,按按九爷的肩膀,“爷,主上自有安排。”

  遇鹤同几位佳人一样,也扫到了锦书那幅画,堪堪几笔,不成图像,也无意蕴,稍有些学画经验的人都看得出这画三岁孩童也画得出。

  至于那字,写得小丑小丑的,似乎是诗句又似乎…

  两柱香时间也飘然而逝。

  递交了画作,青衣大人将这画作嫁给了一个下人,清了清嗓子,“诸位佳人,实在抱歉,龙帝目前还在赶回来的路上。现在将进行第二轮比赛。”

  “第二轮赛,我们将为诸位美人准备原材料,请诸位美人准备礼物献给龙帝。龙帝挑中了礼物或者画作…那就恭喜礼物和画作的主人了。”

  “好。比赛正式开始。比赛时间为一个时辰!”

  说着陆陆续续一些下人搬上来不同的原料,有面粉香料馅料,还有瓜果蔬菜,还有针线珠串,锦缎布匹等等。

  锦书终于明白了比赛的用意,不是为了决胜,只是为了一个障眼,起码在大部分人看来,龙帝挑选的是礼物和画作是有才华的女子,而非有家室有相貌的女子——也就避免了看上去的政治联姻。也借此向所有人包括谏他纳妃的大臣表示,他不想联盟。

  原来原来,也勿怪会迟到;根本都是有意为之。

  她想了想,最后取了深蓝线浅黄线白布条,在那里麻利地织了起来,虽然在现世不曾接触过细致的针线活,但是缝补的功夫还是有点的,穿越过来到这里被天后整天压迫做粗活,女工的活也实在不会太差了。

  大约半个时辰过后,她其实完成得差不多了。

  眼珠流转,捕到那送去画作的仆子奔了回来,在青衣耳边低喃耳语,青衣忽地本来不曾有过喜怒变化的脸平增了一分焦急。

  紫衣姑娘也拉过那仆子打探,猛然惊异大喊,“什么,七哥受伤了!”急着跺脚,“愣着干嘛,快带我去见他呀!”

  青衣瞥过紫衣姑娘,无奈地跟上去。

  遇鹤本在那边做着糕点,听说龙帝出事,赶忙跟着追了上去。

  锦书站在原处,有些怔,受伤?

  脑海闪过一对深蓝的眼瞳。

  南北在锦书边上嘀咕,“主子,是把这刺绣的活收收工,还是也追上去看看啊?”

  锦书尽自思量,“还是先去看看吧。”毕竟是龙帝,说不定这也是什么破试题,也许这试题是假,这对龙帝的心意才是真,万一选的是一个宁可放弃比赛不要名分却关心龙体的女人。况这刺绣的活也差不多了,收工工作等会儿也可以来的。

  却是忽然,南北口中颠出一团鲜红的血。

  龙宫深寒,没有天宫温暖舒适,寒毒发作的迟早的事。

  那血水毫不意外地溅到锦书浅蓝的裙裾,南北支撑不住,倒在了转身相扶的锦书怀里。

  “小姐。快去吧。南北就在这儿等你回来。”

  心口一紧,思量及不上变化,“不行。你莫怕,我帮你去寻医女,龙宫这么大不见得连个医女都没有。”

  南北扯着锦书的衣袖,“小姐,你忘了你来这里是干什么的吗?花融娘娘还在天帝手里受苦呢!”

  锦书一怔,好似被一棒子打醒,却坚定,“止血药不能再吃了。你莫慌,我去找人来救你。”

  锦书其实心里也知数,人哪有这么好找,这寒毒虽说毒性不强,但是龙宫深寒,加剧了身体的承受能力,寒冷侵袭全身将会造成五脏六腑的机能都崩坏。

  她白票一场,只是一路多亏了南北,她才能苟延馋喘地活下来来到这。

  南北是她那年刚穿越的时候捡来的天宫的一只妖兔,被家族追杀受了重伤,她就偷偷捡了回来。

  南北为了报恩,一直都追随着她,用她的武功,使她免受了很多伤害。

  她又怎么舍得,将南北舍弃?

  为今之计,只能马上出龙宫。她背起了南北,一瘸一拐地走起来,然而一走入珊瑚丛就迷了方向,方才还清楚的入门的道此刻就好像故意隐了起来。

  她体力不支,向前一跌,却潜意识地将自己整个人都张开,把南北护在身上。

  南北撑了最大的力气将自己从锦书身上挪开,短刀迫喉,“小姐,你若是再不去见龙帝,南北就死在这儿。”

  威胁的实在没什么威力,锦书想立起来,却见眼底映入一双金色图腾织绣的鞋。

  又怎会是平民百姓用得起?她略略支起手,“九龙爷,请您救我家南北。锦书给刚刚作画时的不识抬举向九龙爷致歉。”

  方才已经见过一面,她也度过他全身的模样,他穿的鲜衣怒马,尤其这双刺人眼目的靴,一副富贵人家子弟的模样难让人记不住。

  上方刚传来一阵嗤笑,“你……”却是忽然有人凌空跃步,抢在了九龙爷面前。

  锦书不知为何,竟扬起了头。

  佳丽纷群,青衣,九爷,紫衣的姑娘挽着踏空而来的玉色白袍男子。

  方才一见,原就是传说里西海的王。

  原来绕不出龙宫,竟不知名地绕到了龙帝这厢。九龙爷警觉,听见动静就赶着过来了。

  锦书忽然想,也许这就是命运,她如今血色染衣,又头发毛躁冗乱,哪里还是来竞选妃子的样,便是龙宫的女婢也拼不上。

  她凝着一双白色长靴,靴质上层且不染一点灰。忽地落下来一滴血,像朵落败的牡丹。

  他手里虚握着一幅画卷,她眼睛扫过去,略略震惊。

  画卷上云里插着一封信,右下角还落笔几个蚯蚓爬的字。她听见他的声音自远方飘来,“云中谁寄锦书来?”

  她忽然见他素色长指翩跹,将她搀扶起,当着一众人的面,“非要是谁,就是她吧。”

  锦书一惊,这个被龙帝亲手选取的妃子,最末竟然是她——连做梦都不曾想过的结局。

  九龙爷似乎是受了惊吓,“七哥!你疯了!”

  钰瓷公主也凑上去,“七哥,她是混进府里的,连正式的令牌都没有就进来了。我方才看见了。也不知她是不是真的天帝长公主。”

  还有一个一直也在九爷边上候着的藏青色男人终于不在沉默,“龙帝,她不合适。”

  诸位佳人站在远处也是纷纷傻了眼,手心被龙帝扣住的女子,鬓发凌乱,眼色苍白,好似没了魂魄的狼狈,浅蓝色上一朵一朵的鲜红,和龙帝白衣红血甚至相得益彰。

  遇鹤本来就是骄纵的人,看龙帝不把自己放在眼里,以后出去她第一美人的名号怎么撑得住,“安陵哥哥,那我呢?”

  一句安陵哥哥,似乎拉近了距离。

  安陵眸子一利,虽然受着伤,锦书依然能感受到他手心里滚烫的温度,这温度暖和得将她本来格外冰寒的体质仿佛注入了一道阳光,她听见他沉稳寡淡的声音,“你婢子,会没事的。”

  也许是刚刚那一颗药吧,所以他对她存了怜悯之心。也许是她的那幅画可能真的吸引了他的注意力。他竟对她的婢子也生了怜悯之心。

  遇鹤立在一侧,被如此无视,只觉颜面尽失,都说新任龙帝性情成谜,果是不假,虽说不论是长公主亦或三公主都说天帝之女,但天帝喜哪个女儿天上地下海里谁人不知?她生的比云锦书不知美多少,竟如此落败,甚至不及她一个婢子。

  饶是锦书见惯局面,此时也有些难以消化。——天帝想一棋两得,天帝底本是自信遇鹤能被选上的;天帝将她也挪来龙宫,是为了能监视遇鹤和龙帝,若是放着遇鹤,她心性胆大,万一被龙帝迷惑就对天庭局势大大不利;倘若她不被选上,就当做白票一场。只是天后娘娘不肯放了她,更不肯放她去监视遇鹤,先是在半路将她的令牌偷了出来,又派她师傅来追杀她,天庭到西海就算真的被杀害,也不见得她父皇帮她找凶手。

  瞠目结舌的又岂是锦书一人?

  安陵默不作声地将她揽起来,抬着玉色的手,轻轻揩去她耳廓被染上的血渍,也许他体力不支,不知为何他的力道忽浅忽深;他可能从未做过这种事吧,锦书淡淡地想,努力克制内心翻涌腾跃的心动和紧张。

  他的声音和入空气,有些僵,“青衣,宣医女。”说着就要走。

  青衣招过两个女婢,将南北驾了起来,手拉住欲语还休的九龙爷,眼色复杂。

  却是遇鹤仍受不住这等被忽略的感觉,出口就说,“安陵哥哥,虽说锦书是我姐姐,只是这等选妃大事,我还有一事不得不告。”

  不等安陵答应与否,她直言不讳,“我本是不愿揭家丑,也绝非是为了一己之私,只是事关安陵哥哥的幸福,我也不能不管。这锦书姐姐,实乃心有所属。”

  心有所属,不等安陵最先转过头,锦书已经侧过头去,似笑非笑。

  如今天界四海都有人在,这句话一出口必是马上能路人皆知,从此不管哪里都不敢有人再要她这个心有所属的人了。——她哪里来的心有所属。

  遇鹤似乎义愤填膺,“我姐姐来参加选秀也绝非本意,是父王逼着她来的;她曾多次偷偷潜入凡间,早就和凡间一位姓申的公子有了苟且之事,只是父王心善宁可背负恶父之名也把她找了回来当公主。虽说家丑难扬,但是为了安陵哥哥的幸福,也不得不说了。”

  锦书略笑,绵长而讽刺。甚至都不屑于解释,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况她说的如此冠冕堂皇,一口一个“为了安陵哥哥的幸福”。

  反应最剧烈的当属九龙爷,也不顾青衣拉扯,冲上前去推动安陵的肩膀,“七哥,她一个连令牌都没有,靠小计谋进的龙宫而且都不知道是不是真的龙妃的人,怎么能当龙妃!”宫罅瞥一眼遇鹤,“况遇鹤公主性子爽直坦率谁人不知,又是她的妹妹,既说了她心有所属,想必事实不会有假,你不怕她给你戴绿帽子~么!”

  话说的露骨,诸位佳人脸上一红。

  锦书脸上依旧有笑,笑容越发的绵长讽刺,好似初春里那一溪惨淡寒冷的风。是啊,遇鹤美名在外,天后处心积虑将遇鹤善良单纯性子直爱说真话的好品质传了天上人间无人不知,她已经百口莫辩。

  九龙爷几乎青筋暴起,目色暗沉阴晦,“笑作甚!”那笑实在让人不好受。

  却是那屹立不动的安陵依旧紧紧将锦书的手心扣着,好似握着什么家饰珍奇。

  “青衣,带这个婢子下去看医女。”

  “是。”

  锦书的思绪被他一带,侧过身去寻南北,却见南北已被两个女婢驾着下去了。身后青衣也随着。她侧脸想看穿身边的人,却什么也看不透。

  只是她却莫名的安心。

  “安陵哥哥,请三思。”遇鹤锁眉。

  方才一直被青衣劝着的钰瓷上来,“七哥,我不是想劝你,钰瓷不聪明,也赶不上你聪明,但是你那么聪明,就多想想,说不定能再想破些什么啊。”

  九龙爷盯着听见这几句话就一直嘴角漾笑的锦书,“七哥,这等妖女,留在宫中,后患无穷!”

  妖女,他说的是。锦书自嘲地想,她本就是狐族后裔。她跋山涉水,只是想寻一条能救出她母亲的活路,天庭广袤,党羽争分,哪里是她女子能掌控的局面,只能化作一枚棋子,置身棋局,在这场天地的赌局,男人的天下里,甘当牺牲,救出自己的母亲。

  只是前路漫漫,她仿佛看不见尽头。

  安陵依旧扣着她的手掌,“非要是谁,那就是她;就算没有她,也不会是你。”

  锦书一怔,他这话,其实是在相信她吗?

  遇鹤的脸一黄一白,一口咬牙,“她心有所属,安陵哥哥也不介意么!”

  良久,空气都空旷而稀薄,复他才道,“我不是你的安陵哥哥。她心有所属你没有证据,莫要污蔑!”

  遇鹤的脸如彩虹盘,飞快飘过众彩浓墨,眼眶似乎也要挣脱出泪水来,才道,“你将来莫要后悔!”

  诸位佳人怔在原地。

  锦书依稀在脑子里描摹起安陵的模样,靠着宫人的传言还有母妃曾经讲述的故事。

  西海龙王七子,安陵南沔,其母亲怀胎三年它才出生。和父王妃子交好甚至怀了子嗣,翌日却不见那妃子尸首;兵临龙宫,窜上新位;长久不曾娶妃纳妾,直到群臣启奏,几朝忠臣连番劝谏,才有了这场声势浩大瞩目的选妃。

  也有些龙宫的人漏了嘴,说起七子安陵,都说他性子极其古怪,没人能参透他,没人懂他做一件事情到底是为了什么。

  没人能懂。

  锦书忽然心头一寒。她与他不过萍水相逢,他此刻就像是将她立于众矢之的。

  *

  青衣黑瞳扫过一对归来的人。想来选妃已经不告而终,龙妃之位,非锦书公主莫属。

  似乎龙帝早知道她会来,也早知道她半路会有人迫害,早早派他接应,带她进府。她的易容术简单粗糙不单是钰瓷,连他都可以看得穿。不过那时不等他开口,她就已经找了借口请他带到龙宫。

  青衣眼睛一凛,也许龙帝早就在选妃赛之前就知道会有群臣劝谏,会有这位姑娘出现,所以又一次布好了一场声势浩大的棋局。

  原本似乎还被龙帝牵在怀里的人如脱兔地挣出。

  南北身份卑微,只能先安置在龙宫深处,只是龙宫深处阴暗潮湿,对她的伤势非但没有修养之效,反倒只是徒添障碍。

  南北似乎是感受到了自己主子出现,撑起双眼。锦书握住她的手。

  南北全身冰寒,好似放入了冰柜。医女已经诊断完毕,在煎药了。

  很快就将汤水端了上来,“公主让让,奴婢来喂药,这药虽然不能根治寒毒,但是只要不和人硬斗打武,就不会轻易发作了。”说完又瞄了眼龙帝,才有些谨慎地说,“请恕奴家直言,这殿深冷偏僻,现在这位姑娘伤势慎重,不宜在这里养伤。”

  锦书想了想,咬咬牙,转过身去,看那恍若云中来的男人,“龙帝?”她咬咬牙。

  他似乎听到了,脚步回答了她。

  似乎难以启齿,但又迫于局势,她红着脸,“你我何时…”

  他似乎不明白她在说什么,她欲言又止,最后只好硬着头,挣扎着道,“可否允我先回天宫,好带我婢子先回去疗养。”

  安陵似乎顿了顿,随后道,“我送你回去。”侧目,“青衣。”

  这边青衣待医女饲喂了汤药,就背起南北。

  锦书有些不知所措,却忽然,安陵默道,“失礼。”说着将她横抱起,穿出西海,翻上云霄。

  *

  也许这凉意冲散了锦书的理智,她微微有些醉意,鼓起勇气侧开眼问他,“为什么是我?”

  穿梭变换的云海前一刻还在翻云覆雨,这一刻却好像静若次子,“你不必知道,我也不会害你。”他声色冷淡。

  她似乎心里有了底,想了想又道,“方才谢谢你相信我。”

  “相信什么?”

  “我没有心有所属。”

  他声色冷硬,“你爱谁不爱谁,与我无关,往后你只要尽好龙妃的本分就好;流言蜚语不必计较。”

  她忽然轻轻笑了,半晌才答,“好。”

  他并不相信她,他甚至觉得她的清白都不重要,她是谁这个身份或许,才最重要吧。她有些绝望地想。但是一想到他即将给她的这个身份,可以用来抗衡他父亲对她和她母亲的要挟,她又难免庆幸。

  “三日后,我会来天宫迎娶你。”她听见他生涩的声音。

  *

  天宫。

  天帝携着众妃和子女出来,遇鹤当然是跟在天后身边。天后脸色并不好,甚至有些惨白。

  天帝面若金光,“不知龙王亲自送小女回来,实在感谢。”

  说着从安陵手里接过锦书,锦书却抽回手,去接过青衣手里的南北,对青衣露出一抹笑。有感谢。

  似乎青衣也回了一笑。表示不客气。

  安陵瞥了眼众人,轻轻扶手作揖,掷地有声,“朕的未婚妻就先安置在天宫三日。三日之后,必定盛装迎娶。还请丈人大人再多帮我照顾我未婚妻。也谢过天帝这么多年将长女锦书教养得如此得好。”

  不等天帝多言,安陵握拳,“安陵多日修行普山,许久未处理龙宫政事,先行告辞。青衣——”

  锦书也不和天帝多有寒暄,越过他,扶着南北,想带着她去休息。

  天帝这时却分外殷勤,找了两个婢子帮着锦书搀南北。

  “锦书。”他甫一唤出。第一次这么温柔。

  她似乎已经不想隐忍,“你让我做的,我还是会听你的。只要你保我母亲安全。”

  听她脾气硬,他也不装好人,“你自己谨记,若是没有做到我满意,你母亲的命……”

  天后并不完全清楚天帝的谋算,只好恨恨地瞪她一眼,扭着屁股走远了。却是天帝唤住他,“站住了!”

  王后不情愿地转过身,天帝幽幽开口,“你想做什么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做过什么我也不想计较,但是这三天锦书要是出了什么事,唯你是问。”

  遇鹤一听,越过已经气愤到无言以对的天后,“父皇你疯了!”

  “你才疯了,滚回去。”他一想到养这么大的女儿连个龙王都诱惑不了,心里就一肚子火,好像押错了宝一样。

  遇鹤委屈得泪水夺眶,奔向天后怀里:“母亲,父皇太过分了!”

  锦书并不理会,径自回了自己的偏殿,安置好了南北,才松下神经沐浴,想想这几天的变故,实在出乎意料。

  只是思绪还恍若线团缠绕难分,门口传来敲门声。

  是谁?

  她虽是长公主,但是天帝轻视,身份卑微,所以连个使唤的下人也没有,南北又受了伤,这时候更是连个通报的人也没有。

  也不等她有所回应,脚步声已经越过屏风,遇鹤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好有闲情逸致的龙妃啊。”她悠悠绕过浴桶到她背后。锦书警觉地用视线跟随着她,不知道她这时候到底想做些什么。

  却是一瞬之间就被她点上了穴道,锦书僵住,暗恨自己失了防备之心。

  她从广袖里捞出一枚药丸,塞入她的嘴巴。

  怎会是好东西,锦书含在嘴里没动,眼梢紧紧撅着她舒展的眉眼,见遇鹤扯着她湿漉的发不断后仰,狠力在她后颈猛地一敲,药丸小巧,一下子落了下去,喉咙干燥,药丸卡在里头。

  遇鹤似乎早料到如此,随手捞了一手心的洗澡水,用力灌入她的喉咙。

  听她百灵鸟似的声音婉转动听,“父皇既然说是要你当棋子,我自当要帮父皇更好地监视你。这是早衰丹。新陈代谢会比常人快上一倍。”

  她忽然低下声量,凑在她耳边,狠狠地,“你以为龙帝会喜欢你,哈哈,就算他现在喜欢你,你马上就会变成老太婆,他还会喜欢你吗!嗯~”

  锦书心里大骇,恍悟了什么,却又好像似懂非懂,也许,这个遇鹤,真的有一点点真的喜欢龙帝,而不是只想当父亲制胜的绝招而已呢?

  遇鹤水袖一甩,“姐姐,我这招用了百来回,你也不长记性,轻信于人是皇家最忌讳的事情了。对了,你这身板子去龙宫能受得住几日?天宫一个辈分的就数姐姐的灵力最弱,连个穴道都点不清楚,日后姐姐更要小心才好。哈哈哈…”阔步屏风后,她补了句,“穴道过半个时辰自解。”

  *

  天宫翌日。

  锦书在亲自清点她的嫁妆,天帝说他同她母亲说了她将出家的事,她母亲昨夜亲自熬夜挑选了她的嫁妆。其实虽说她是穿越而来,只是她穿越来这一年才十岁,都是这个身体本身的母亲在照顾她,已经情同母女。

  方才已经求过天帝让她在嫁人之前见她一面,天帝也终于应允了。实在好事。

  清点了嫁妆,最后在压箱子的地方她看见了几册子的书,书很旧,上面的字还是前朝的字。她随手翻开,脸忽然抹上了一层红晕,竟是男女之事的书?!画得十分具体生动,锦书的心忽地轻轻一漾,是啊,她即将嫁为人妇了。说不定还会生孩子,一个两个甚至三个,然后把他们慢慢养大。“养大”?她的心咯噔一下,昨夜遇鹤给的药想来又是找太医院那些师傅们联合合制出来的,很可能没有解药。不过天宫之人少说也有千岁,她早衰也不会活不上百年。

  “主子,看什么呢?天帝说让你去参见花融娘娘。”南北也不知何时竟然起了床。

  锦书连连将那几册书胡乱一塞,“你不是身体不爽吗?怎么这么快就起来了?”

  南北脸色微红,“长公主要出嫁,哪有南北不参与的道理?”

  心底一暖,“走吧,去参见母亲。我好些日子不曾见过她了。”

  从偏殿绕出去到正殿有好些路,还要路过一汪云海,锦书搀着南北,正款步前进。

  空中却忽然劈来一道黑影,手持长剑,剑光凛凛。

  锦书一怔,南北已经空手凌空跃起,与黑衣人交手起来,但是黑衣人似乎不屑于南北对打,几次都将剑快要刺到锦书身上。

  她生性不喜运动,穿越至此,连一般的仙人的灵力都因为魂魄更换以后全数没有了,习武也不会,根本帮不上南北一招半式,又摸不清黑衣人甚底细竟能闯入天宫。

  然而天界倏然从无到有,飘来旗鼓轩昂,起头的男子身披金甲圣衣,脚踏七彩祥云,乘风款款而来。

  只是一瞬的事。圣衣男人几招之下,黑衣人已被钳住收到青衣手里,然后将锦书用长长的锦色素带自云海里轻轻捞起,在空中旋转降落,跌入圣衣男人的怀里。

  那时候天宫的人都是这么说的,说这个龙帝想来是对长公主倾心已久,不然不会像天神一般将她和她的婢子南北从歹人手里救下来,更不会提早两日赶来赴婚。长公主长大至今,都受到奚落苦难,在遇到龙帝以后好像才有了幸福的开始。

  锦书也恍若置身梦中。

  这是不可能会有人再能身临其境的场景。

  就恍若大话西游紫霞仙子所说,锦书好像魔怔,话脱口而出,背得利索流利,“我的意中人是个盖世英雄,总有一天他会身披金甲圣衣,脚踏七彩祥云来娶我。”

  从歹人手里救回锦书的安陵凝着她失焦震惊的瞳,心跳一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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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捉虫~比较涩的语言修改~希望不影响筒子们阅读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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