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女友去的是一家意式西餐店，实际上与其说是西餐不如说是简餐，吃了八成饱的我们优哉游哉地喝着饮料。我喝的是Mojito，女友喝的是卡布奇诺。

　　这样的模式已经像棋类游戏的开局般形成为了套路——我必然点鸡尾酒，开车的女友必然点咖啡。

　　如果还要细说的话，那么我几乎每次喝的都是Mojito，偶尔心情好的时候才尝试特基拉日出那种浓烈的味道；女友的话则从来不固定，“要把每种味道都尝一尝才叫好呢”，她像只猫一样眯着眼睛说这句话的模样我还记得。

　　“所以，最近真的是很累呢……”

　　已经到“所以”了？我在不知不觉中漏掉了之前的信息了么……

　　“嗯，辛苦了。”我这样回答。同时也觉得这样回答过于单薄，正试图凑个什么上去。

　　“幸好还有你这样陪着我，让我觉得，嗯，还是很有力量的！课业也好，兼职也好，这些都是我自己选择的，而且，也是你支持的……”

　　课业和兼职么？

　　读研的想法女友在她大三的时候就告诉我了，“毕竟本科学的俄语不是什么好找工作的类型，读个外国文学方向的研究生说不定出来还可以做老师。”

　　“好啊，那就读嘛。”

　　她说的挺有道理的，况且，多读点书总是不错的。

　　记忆中她对我爽快的回答倒有些迟疑：“不担心什么别的问题？”

　　“有什么问题吗？我觉得挺好的呀。”

　　能有什么问题呢？

　　“好……”她说，“那我就好好准备考研了！”

　　“说了那么多我的，泉最近过得真的好么？看上去你好疲惫的啊……”

　　“啊，没有，”我揉了揉额头，“只是年终了比较忙，盯屏幕盯多了而已。”

　　“哦……”一张放大版的脸出现在我的面前。

　　“诶你别一下子靠那么近。”我赶紧往回缩了缩。

　　“真的有好多血丝，下次我给你带点清热明目的东西吧！”

　　“不用啦，”我嘬了一小口酒，“我自己会买的。”

　　“泉……”柔软的长发贴在胸口，隔着单薄的夏装感受到了强烈的暖意。

　　“怎么了呀？”我轻柔地梳理她的头发。

　　“上班好玩么？”

　　“不好玩……特别不好玩，”一当我想起那些繁复琐碎而毫无学习性的杂务时，厌恶的情绪就如同条件反射一般蔓延。

　　“那泉为什么要上班呢？”

　　……

　　因为那是目的啊。

　　努力读书的目的，努力考出好成绩的目的，努力上好学校的目的，都是为了找到工作啊。

　　然后赚钱。

　　然后成家立业。

　　“为什么要这样问呢？”

　　“啊，”她稍稍离开了一点，转过头来看着我，然后微笑，“因为觉得泉过得不够开心。”

　　“没有想过要换一个工作么？”

　　“啊？”

　　“唔……”她的眼神看上去充满了关切，“这真的是你喜欢的工作么？”

　　“不是喜欢不喜欢的问题啊，”我有些头胀，“这，不是不喜欢就可以不做的。”

　　你不理解。

　　“……唔，”她头略略低了下去，“我觉得你好像从来不曾因为这份工作而高兴过，像这样眉头紧锁倒是经常的。我……”

　　“所以我就说你不理解。”

　　她露出有些失落甚至可以说受伤的表情，让我的什么部分像沉入了水里，泛出一串承载着惭愧感的泡泡。

　　话说得太急了。

　　疲惫感加上几许的浮躁，本应该被理性压着的想法就轻易地成为了这一时刻唯一的回答。

　　已经救不回来了。

　　“泉，我最近又找到了一个兼职了哟。”

　　“哦哦，挺好的啊。”

　　“嗯！负责做亲子活动的，一周三次，正好利用课余的时间去。”

　　“挺适合你的。不过，别太辛苦。”

　　“你也是哦，要让自己过得开心一点！特别是我不在你身边的时候。”

　　“好啦好啦，我过得都很有规律的。”

　　“唔，怎么看泉的所谓规律都不怎么可信呢。”

　　“哪有。”

　　“有的嘛有的嘛。”

　　“好啦你，别调皮了。”

　　“为什么……为什么我就是不理解泉呢。”眼前的姑娘已经哭了出来。

　　“泉自从工作了之后，和我的感觉就像是越来越远了一样。我，我起初也知道这是正常的情况，只是我想黏着泉而已。但……但后来我发现不止这样，泉真的是，过得不好，给人的感觉就是过得不好，做事情也得过且过无精打采般的。可能自己察觉不出吧，但我看到这些，心里真是很难过的。我不希望泉过成这样，但每次讲，反而认为是……不理解你。我倒也想理解你啊！所以，所以我也在考上研之后就立刻尝试了兼职……是累的，一开始找的几家都好累的，但找到现在的这个之后，我也是，开心的呀……而泉的累是实打实的累，那为什么泉就一定要工作，为什么泉就不能换一个自己想要的工作呢？为什么就说……是我不理解呢……”

　　头脑胀痛起来，抗拒着任何思考。

　　有个硕大的槌子敲击着我的身体，撞钟一般，咚——咚——

　　不行，得说个什么。

　　“……对，”

　　对不起？

　　或许多多少少对不起她，一贯乖巧懂事的她一反常态哭成这样我当然有难以摆脱的责任……

　　但我不认为，事实完全就像她说的那样。

　　过去工作的三年，乃至，生存至今所为了的东西，不能那么干脆地被否定……

　　内心有什么东西在剧烈地动摇着，让我甚至有种丢下这一切飞奔出去的冲动。

　　但她还在哭着，这个，不论所争议之事的是非对错，但的的确确是在为我担忧的姑娘，在我的面前无助地哭着。

　　我坐到她的身边轻轻抱住她拍拍她的背，“我想你说的也有道理，不过，请再给我一点时间想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