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两点半，我走在前往那个女孩出现过的街道的路上。多云天，天空泛着平庸的浅灰色，亮度也是不冷不淡，属于望着怎么都不嫌亮，但怎么望都没有美感的那种。我开始无比怀念昨天的大雨，同时又惧怕这今天与昨天的差异。我知道很有可能她不会在那儿了，不，应该说几乎没有可能她还在那里，但我依旧不死心。我仍然解释不清她对我的吸引是什么，也仍然解释不清我这一系列的反常背后的原因，或许所有的道理与理性早已在我背过身的时候石沉大海，最后大概只能说，我着了什么魔。

　　已经近了。

　　或许更好的说法是遇见了鬼了。

　　我试图幽默一下自己，然而技巧一如既往地拙劣，甚至让我更为紧张也说不好。

　　那么，只要我看到那个地方没有人，我应该就能返回到我原来的规律的生活了。我想。

　　接着我看到了，那个地方没有人。

　　在那一瞬间我有些恍惚，仿佛如果我在此蹲下来呆个四十分钟，就会另有个谁走来我的身边，问我是不是迷路了，我说没有，那人问我是不是在等谁，我说嗯，最后问我要不要打电话，我说没有电话。

　　像是被阴沉的天压迫着一样，我艰难地吁出了一口气。

　　后来我离开了这条街，在附近的公园长凳上坐着，主职为发呆，然后渐渐寻得副职——观看来来往往的行人，试图从他们的脸上读出些什么。然而这份调查进行地异常坎坷。低头看手机的人虽然不多，但绝大多数人都面无表情，神色匆匆。偶尔有牵着母亲的手的小孩子扬起一脸的笑容，但没有价值，我想，调查彻底失败。

　　其实不能怪他们。若是在平时，我怕也是这个样子。忙于事后完全概括不出重点的事件，睁着眼睛但对周遭的一切熟视无睹……饶是知道了这点，怕在这不属于我的世界的两小时过去之后，我又会变回那个样子。毕竟，我有工作，我有作息表，我有这应该被这样过的人生。

　　对观察“人”失望之后我开始看公园里晒太阳的流浪猫，看蹦跳着觅食的麻雀，看地上搬东西的蚂蚁，但这也看不了太久。于是我原路返回。

　　在那个女孩曾出现过的地方，正有个瘦弱的身影站在那里，和昨天一样的衣着。

　　我的心在一瞬间被狠狠地撞了一下，发出不知是炮弹还是礼炮的轰鸣，随即不知所措感吞噬着喜悦感溢满我的全身。

　　我便这样傻傻地在原地愣了那么一分钟。

　　二十五年来的人生阅历在顷刻间帮不上一点忙。我到底应该怎么向她搭话。

　　你好，昨天我也在这里碰见了你，诶，怎么样啊，后来见到你要等的人了么？

　　摆明了就是搭讪……我又不是为了搭讪！

　　你好，又见面了啊，我发现我挺好奇你的啊。坦白讲吧，我总感觉你有个什么地方在强烈地吸引着我，这也让我莫名其妙到现在了。嗯……如果不打扰你的话，可以随便地和我聊几句吗？

　　会被怀疑别有用心吧。

　　其实我呢有个感情很好的女友，为人也从来都是规规矩矩的，没有什么出格的地方，所以你不要担心我对你有所企图啦。我只是对你产生了某种好奇，想捕捉到自己的好奇究竟是什么而已。

　　如果我是那个女孩，一听到这话准回头走开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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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念头们自我脑中一一划过，又被一一否决，化为尘埃。然而我更不能站在这里什么也不做。如果下一秒她就转身离开，那我就更没有追上去的理由了。

　　于是我走上前去，和她并排站着，努力压制着无法平复的心情，一言不发。

　　她显然是感觉到我的存在的，但她什么都没有说，连头都没有转，仍旧那么定定地看着前方。

　　前方有什么？马路，马路对面的小店，马路上的车辆，马路两旁的树。

　　可能过去了十分钟，也可能过去了更久，我终于忍不住了：“你到底在等什么？”

　　“猫。”说这话的时候女孩看都没有看我。

　　“猫？你家的？”我隐约觉得不够用的可能不止是人生阅历了。

　　“是一只流浪猫。”

　　“……会按时出现在这里？”

　　“以前基本有几个活动地点，”女孩的眼神终于有所变化，向下瞟了些许，“后来不见了。所以去每个地方找它。”

　　流浪猫本来就应该是居无定所的动物吧。就算存在某种习性，也应该捉摸不定，说不定恰巧走岔了也有可能。就好像如果我现在在公园里就遇不上她了一样。

　　“找的话可能找不到，所以每天等它很久。”她停顿之后补充。

　　“虽然这样问可能在你看来有些不礼貌……真觉得它会回来？不是到了什么别的地方去？”

　　女孩终于转过了脸直视着我，用依旧平淡的语调说：“我只是要找它，尽我的一切力量去找它。如果它跑去了很远的地方，我就一点点地扩大范围去找它。”

　　有点天真。我的第一反应是这样。

　　又有点……值得崇敬。

　　毕竟她在做的是一件我做不到的，艰难的事情。

　　毕竟她给出的每一句回答都是我想不到的事情。

　　于是我只能看着她，属于孩子的纯净的眼光。

　　虽然那里面含着某种伤感，但它剔透至极。

　　自从离开学校之后，我从未这样近距离地和一个孩子维持那么长时间的交流，而这交流隐约是要打破我的什么东西，我有这种感觉，我的世界和他们的世界可能是两个世界，而令人惊讶的是差异性导致的不是背离，而是吸引。我也说不清对她还是对她所在的世界无比好奇，这甚至让“我”本身都产生了动摇。

　　“你找的猫长什么样子？”经历了沉默后再开口的嗓音听着有点找不到它原本的音调。

　　“你可以和我一起找么？”

　　当我跟着这个女孩走在街道上，风吹动树叶梭梭作响时，我仿佛感觉到了它们的嘲笑。

　　——呵，你居然会答应啊！

　　——呵，瞧瞧，这两天你都在做什么？

　　——计划表哟。

　　烦死了。

　　我只是……

　　我只是找不到拒绝的理由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