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妖母

  花妖古事·第一轮回·妖母

  她诞生于茫茫的野原。无声无息地在凉贫而薄瘠的土地下潜行。她明白,自己并不是普通的花。

  蜜蜂早已不来光顾这满眼瓦砾石子的荒漠,蝴蝶在这里只留下了腐烂殆尽的明亮的翅。

  可她依旧很喜欢这并不漂亮的蝶翅,即便它腐烂成了沙粒。

  她整日无所事事,在地下潜行时发现了蝎子与壁虎,不知名的小虫子和蛇。

  他们为她运来远方的雨露,地下的凉泉,苦涩的海水。

  她无法离开土地,也从来没有见过伟大的山水。每天相逢的只有黄沙迷眼,极致苍凉。

  她用根在地下盘旋,打破顽石和龇牙咧嘴的鼠。为蝎子壁虎虫子蛇撑出冬暖夏凉的巢。

  她用枝条喂养小虫子,以甘甜的血液为引,促成了小虫子的妖智。

  小虫说,他叫虫三万五千零一。

  她不信,转而问壁虎的名字。他说他叫壁虎五百二十三。

  她很失望,没精打采地去问蛇,你是蛇多少?

  蛇吐着信子,“咝咝”的声音让她很安心。他还不是妖怪。

  她寻找蝎子,却始终不得。没来由的,她感到了茫然与无聊。每天的对话让她感受不到丝毫的生命的欢悦。

  沙漠里的生灵都在遭受饥饿和炙烤,炼灼与痛苦。

  她想,我叫什么名字?

  她蜷缩蜿蜒了六十里的根,卷起舒展了三千丈的枝条。

  整个沙漠沉浸在无法挽留她的悲伤的情绪中。她孕育了生机,给予一大片荒凉里最可爱的生命。

  ”我要去寻找我的名字。”

  于是,她化作了蛇形,隐匿在了远方的沙山中。

  小虫不理解她为何要离去。这里的地下阴暗不潮湿,正是好去处。他哭着说她昏了头,走就走吧。

  壁虎吃了虫四万五千一百一十二。他觉得味道比她的血液更好。

  至于鼠,则高兴得泪流满面,吃掉了壁虎一。一只老的爬不动了的壁虎。

  ……

  等到她在人世和妖界徘徊了一千五百年,这沙漠也早已非那时的沙漠。

  她未曾想见,生灵是需要血与肉与骨的。她厌恶人世和妖界,眼中见不得粘稠的甜蜜的血。

  她回到了沙漠,却落寞地走开。躲避掉了那片肮脏的故地。

  风把沙子打磨得像珍珠一样光滑。可打在身上就是一个趔趄,真得好疼。

  她幻想着一千五百年前的自己,该是有多么无聊,又是有多么幸福。

  她把双手插回到地下,形成了十万里的根系。她把头颅埋到沙中,流出的泪化作了汹涌的河流。

  死亡。原来是如此的宁静,如此的孤独。

  ……

  她来到地府。见到伟岸坚毅的男子,凶恶狰狞的蚱蜢,和嘶鸣凄厉的魂魄。

  男子说,妖属花妖,擅离职守,致使沙漠生灵互食,乱了八洞天的规矩。

  她跪在地上,静静地接受这审判。

  原来花妖是一地的祥气所钟,有了花妖的地方,才会有安宁的生命啊!

  原来花妖是不属于八洞天的啊!原来花妖是妖界生灵的想要怒吼的希望啊!

  男子坐在骷髅垒就的王座上叹气,我为你隐瞒了太久,再也不能庇佑你了。

  她说,小蝎子,这又何必,叫八洞天的家伙叫出来见我。

  男子露出了本相。眼神里是憔悴,是绝望。

  她明白了。小虫就是小虫。老鼠就是壁虎。可壁虎是蛇,蝎子却是老鼠。

  鼠说,你又何必。你我都算不过魔的。

  她苦笑,最不明白的是,蛇是谁?

  大地裂开缝隙,护兽从地下冲出,有铁一样的腰脚和爪牙。

  她拔下一根头发,青丝化作桃花梨花李花杏花,醉了地府十万万游鬼,醉了怒目狠恶的护兽。

  ……

  虚幻里浮现出一张写满沧桑的狼的面容。

  她惊问,灯笼海的苦泅,怎么不是妖怪?

  狼面无表情:是啊,可我现在成了魔。

  而她无法看见的,是他背后的淋漓鲜血。体内的五脏被掏空,早就剩的一副空壳。

  是一双虚无的手上下推动着狼的下颌。

  她站起身来,很小声:放了这人世和妖?换来的却是长久的沉默。

  “蛇,我求你。”

  鼠咬断了自己的舌头,满眼温柔地望向她。

  她觉察到了,自己的身体变得越来越虚幻。想紧紧地抓住这个世界,却又失去了自己的伟力。

  蛇说,我卑微的爱侣。

  那狼身轰然倒地。溅得天下尘埃。

  她突然好依恋这个不是很美丽的世界——纵然蝶翅是腐烂的,纵然相食,纵然血肉横飞。可那里还有一只鼠,门牙奇大,还老被她欺负。

  她用最后一点儿力气把魂魄送出地府。

  魂魄在空中飘啊飘啊,一头扎在人世的土地上。

  她握拳于胸:我愿在这世上苦苦流连,纵然相食,纵然血肉横飞,也是有情。

  蛇,我叫什么名字。

  她看见蛇有锐利的毒牙和繁复的额纹,一双竖瞳美丽且诱人。

  他忘形地抚摸着她玲珑的身躯,抚摸着她娇艳的面颊。

  你是万妖之母,天地的灵蕴,上下三界的希望。

  你是沙棘。

  我是沙棘。

  我是沙棘。

  她热烈地亲吻这俊秀的蛇妖,看着粗壮的藤枝和长着尖刺的玫瑰从他的身体里迸出。

  一点点,一点点长成了碧翠的晶莹的一万只扶灯之鬼才能合抱的大树。

  她骂道,呸。

  她静静地注视着卑微的世界,心中明白四周是一片茫茫的,氤氲的雾气。

  梦见的仅仅是迷眼的黄沙,极致的苍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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