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涛的家乡是一个古镇。那里风光旖旎,四面环山。一条大河,从南到北,弯弯曲曲,灌溉着两岸的农田;层层梯田,一直爬到东山的半山腰。早上阳光照耀着,银光闪闪。
唐涛家坐落在西山下面的平地上。出东门,就可以挑上两桶从大河流下的清冽的河水。唐涛一家人住在城东门附近的一座用红土筑起的两层楼房里。山上时常有土匪出没。为了防止土匪的抢劫搔扰,唐涛家乡的农民在修造楼房时,将外形建造得十分怪异,各个像碉堡一般。楼房呈方形,一般用土筑起来的,但墙基用石条砌的,高出地面半米左右。尽管如此,一旦土匪下山抢劫,一两个小时就可以在墙下挖洞,掳走小孩和财物,大人通常会被打死。楼房的窗子也很小,一般只能伸进个头。
据唐涛讲,他小时常常住在他外婆家。有一天晚上,已经是半夜了,突然传来狗的狺狺扑叫声。他的外婆立刻站在窗户下大声呼救。
任凭她喊破嗓子,她也无力保护好家中的财产。天亮时,下楼一看,厨房里的锅碗瓢盆粮油洗劫一空。由于建筑特殊,厨房到堂屋,堂屋到楼房,都有厚重的门隔住,进了厨房,就很难进堂屋,进了堂屋,就很难进楼房。如果没有这些措施,唐涛说,他或许早已被土匪抢走。
那里的农民,由于生存环境险恶,个个练就剽悍的体魄,大部分家庭都藏有步枪,经常和土匪发生冲突,造成流血事件。由于惧怕土匪,家乡的城墙修建得非常坚固,据说是清朝乾隆皇帝时修建的。
从山上看,城墙呈龟状,用青红两种石条砌成,高约十来米,东南西北四座城门。每天天一黑,就关城门。可惜,城墙的石条在1958年大跃进时被拆去修河道了。由于农村房屋建筑的特殊,所以,人如果站在山上朝山下眺望,那绿色田野环绕着的一座座村庄,那一间间碉堡式的楼房简直就是一道风景线。
红玉被送到唐涛的家乡之后,她对亲生父母的记忆便被隔断了。她能记得去过的最远的地方:一个大坝;吃过最香的一顿饭:一碗加了猪油和咸盐的白米饭。她偶尔也能获得一点惊喜,表哥们时不时会从河里捉到几条鱼,把它们放在火炉上滋滋地烤。
记忆中,比红玉大一岁的表姐留给她难忘的印象。表姐脸上常挂着笑容,笑声像大坝的流水一样响个不停。但,她的快乐从来感染不了红玉。
那个年代,红玉是唐涛小弟家的一棵摇钱树。中苏战争并没有爆发,夫妇俩接回女儿红玉的愿望却一拖再拖,一晃就是三年。
红玉长到五岁时,李钺和唐涛终于下定决心,排除万难去接红玉回家。夫妇俩见到红玉时,五岁的她个头只有四岁的孩子高,瘦得像只猴子。唐涛的小弟唤她过去喊李钺“妈妈”,她好像没听见,抬头望了眼面前的陌生人,便自顾自的在地上拨弄几颗鱼肝油。
李钺不看则罢,一看立刻蹙眉敛目,厉声质问她的小叔子:“为啥不给孩子吃鱼肝油,那可是朋友托她远在新加坡的华裔父亲寄来送给我们的。”小叔子摊开双手挤出一丝笑容来说:“我们农村人哪里需要吃这啥子玩意。”
李钺的泪水已是夺眶而出,扑簌簌落在衣襟上。她打心底里记恨小叔子一家人,她的仇恨不是没来头。她看见小叔子的女儿,红玉的表姐,长得两颊丰满,比红玉高出个头。
李钺听到了一句令她撕心裂肺的话:“红玉这丫头,三岁时,屎还要拉在裤裆里,臭死人呢。”红玉那位长着一张阔脸的婶婶嘲笑道。
李钺仰天长叹了一声,顿时明白了,每月寄给小叔子的钱很少花在红玉身上。农村缺的是现金,村中大小红白喜事都需要送礼,而小叔子一家单靠这笔寄来的钱养活了一大家子人。李钺心想:“难怪呢。”她曾多次写信求他们帮忙把孩子送回新疆,并反复强调,唐涛根本请不了假,身边的女儿们年幼,离不开人。小叔子那边哪里肯放走这棵身边的摇钱树?
李钺的心被怨恨,或者说,是悔恨击中。她在泪眼迷离中看到,自己童年的不幸又在红玉身上重演。她在唐涛的家乡住了三天,但她觉得好像熬了三年。她要快快带红玉离开这个鬼地方,一刻也不能停留。唐涛劝她冷静:“我们坐了四天四夜的火车才到达这里,你可好,才住了三天就要走,合适吗?”
这一回,李钺头也不回地拽上红玉奔向汽车站。
红玉和她的表姐都不晓得去汽车站做什么。当红玉被李钺安顿在一辆大卡车上时,红玉的表姐被人拽下车去,表姐哭号起来使劲挣脱着想挨近卡车。可是等她奋力获得自由时,汽车已经开始启动了。
表姐一边哭一边追赶着即将驶去的卡车。那奔跑着的年幼的身影是红玉记忆中第一个伙伴。当时她站在敞篷车上向渐渐变小的表姐呼喊:“大鸟,大鸟飞。”李钺听得莫名其妙:“哪里有大鸟?我怎么没看见。”红玉用小手拍拍胸脯,手指再朝天空戳点了几下,然后张开双臂摆出飞翔的姿势。在李钺看来,红玉好像刚刚完成了一套经过编排的舞蹈动作。红玉复归沉默,似乎车上只有她一个人。
红玉回到新疆时,家里除了红梅外,又多了一个小她两岁的红云。
李钺和邻居们向红玉提问,她似懂非懂地倾听着。他们从她嘴里听不到有关家乡的情况。她一有空便坐在床头专心吮吸脏兮兮的衣角。
她身穿一套破旧的蓝花布棉衣棉裤。头发梳到耳朵后面,皮肤呈青色,腹部向前挺得圆圆的,看上去很不健康,好像刚挨过长久的饥饿。李钺拿饭菜给她吃,她除了认得米饭,叫不出任何菜肴的名称。
最让李钺头痛的是,五岁的她喊不出“妈妈”和“爸爸”,甚至连父母的概念都弄不清。李钺安排红玉和红梅睡在一张床上。红梅隔三岔五地向李钺告状说,红玉每晚总要把身子滚到床边,大半个身子吊在床外,小半个身子留在床上,怪吓人的。
李钺刚开始还能耐住性子,逢到生理周期时怒火就迸发出来。她忘记自己曾经有多喜欢红玉,她也想不起自己曾经夸过红玉的好命。红玉没有被李钺的责骂吓倒,继续我行我素。李钺对她时好时坏,高兴时,多分给她一块水果糖,生气时,恨不得上去抽她一耳光。
过了很长时间,红玉才慢慢适应新的家庭生活。她最喜欢安静地坐在床头上津津有味地吮吸衣角。任何东西都无法吸引她的注意力,唯有那已经被她用嘴咬得湿透了的衣服角。这种不卫生的习惯不断地受到李钺和唐涛严厉的训斥。她明知道不对却想着法子在无人看到的时候吮吸。
从那以后,家里人对她看得很紧,又将花椒粉或者辣椒面洒在她的衣角上,以为用这样的办法能改掉她的恶习。然而她背着家人用水把辣椒面冲洗掉,寻找着吮吸的机会。李钺气得跺脚,恨不得把辣椒面洒在红玉的嘴唇上,让她吃点苦头。但她最终放弃了这样火辣辣的念头。灵光一现,她找来一条细小的棍棒去抽打红玉的手指。她一直没弄清楚,到底是辣椒面还是抽打手背发挥了作用,反正没过几周,红玉的兴趣开始转移到别处。她加入了在红梅指挥下,进行得有声有色的各种嬉戏中。有时李钺使唤她帮着照看只有三岁的红云。可她从不主动亲近李钺,更别说去靠近唐涛。
她的饭量出奇得大,很快,家里人又发现,虽然她的肚子挺得越来越高,她的其他部位却仍然是皮包骨头。唐涛一看到红玉鼓出的大肚皮,心中的烦躁就没处搁。他不由分说地把红玉拖到出版社的医务室,让医生看看她是否生了毛病。
医务室碰巧新分来一位刚从医学院毕业的年轻女大夫,她穿着一件干净的白大褂,两条粗亮的辫子垂在前胸,明眸皓齿,气质娴雅。唐涛看了,难免心旌摇荡,打过招呼后,他扶了扶眼镜来掩饰自己的失态,挪步上前问道:“李大夫,我女儿的肚子怎么长得这么大?”
李大夫冷冰冰地把红玉拉到眼前,撩开她的衣服进行检查。“可能肚里生蛔虫了。”她一屁股坐回椅子,如花的脸庞转眼间埋到胸前,拿起笔开始在一张小纸片上计算。只见她加减乘除算了又算,划了又划,折腾了半天,额头上已是汗下涔涔。唐涛不发一言、目光狐疑地注视着她。
等她算好剂量把药单递到唐涛手中时,他不急着走开,而是嚅动嘴唇轻声问道:“小姑娘家吃这么大剂量的药合适吗?”她朝唐涛摆摆手,不耐烦地说:“剂量小了蛔虫打不下来。”
一周后,红玉肚里的蛔虫从她的屁股里落下地来。唐涛捡了根细长的棍子在一堆蠕动着的长虫上拨来拨去。“一共十六根,好极了!”他不无惊讶地喊起来。
然而,他的喜悦持续不到两天,烦恼就接踵而来。因为他注意到,红玉清澈明亮的双眸突然间变得黯淡无光,话比先前更少而且显出一副痴呆相,似乎周围发生的一切都同她无关。他立刻联想到那份药单,抬腿就往医务室走。
“李大夫,我女儿的蛔虫打是打下来了,可是人却傻了,你说说看是怎么回事?”他面带愠色地质问她。
“我只负责打蛔虫,你女儿变傻了,关我什么事,我瞧她本来就一副傻样。”
“你这是什么态度?少年儿童都是祖国的花朵,你的阶级感情到哪里去了。”他色厉内荏地回击道。
这一招唬住了李大夫。她那张秀气的脸瞬间耷拉下来,无言以对。“我也是头一次治这种蛔虫病嘛。”说着说着,她又是抽泣又是抹眼泪。唐涛看不得女人掉眼泪,尤其是年轻貌美的女人。唐涛偃旗息鼓悻悻而去。
经过一段时期的观察,红玉后来并没变成真正的傻瓜,尽管在家中,她不幸获得了傻瓜的称号。红玉的精神逐渐恢复了,只是双眸平添了一丝沉着。她一如既往地静静观察着周遭的一切,却完成不了李钺派给她的最简单的活计。当她被使唤去拿一样东西时,她常常空手而归。李钺气急了,脱口就骂她:“笨蛋,猪脑壳。”
李钺怪只怪自己当年耳根太软缺少主见,一时糊涂,把一个娇嫩可爱的女儿投进蛮荒之地,害苦了她。李钺只要一想起唐涛的湖北亲戚们,心里的怨恨就开始汹涌澎湃。
一日,她在饭桌上扯开话题,向唐涛老账新账一起算:“不管大事小事,只要听你的,准得不到好结果。如果不去你老家,红玉肚子里能生这么多蛔虫吗?肯定吃了好多刚从地里拔出的水萝卜。还有,医务所里的大夫不止一个,你找谁不行,偏偏找个没经验的,-------。”“有完没完,-------”唐涛的脸气得红红的,顺手将一双筷子朝她脸上扔去。她躲闪不及,光洁的额头被一根筷子击中,瞬间划出一条手指长的红印。“呜,呜--------”她双手捂住额头,放声痛哭。红梅放下手中的碗筷,飞快地捡起地上的筷子,怯怯地将筷子还给她爸。红玉犹如置身事外,继续狼吞虎咽地吃饭。
唐涛绕过桌子立在李钺的身后,一只手搭到李钺的肩头,想用软话哄她消气:“大人不计小人过。你应该了解我的脾气,就那么一阵子,发过了就后悔,你就让让我吧。”他歪过头对着她的脸,如医生望诊一样注视她额头上的红印。他来不及得出诊断结果,就被她狠命推开几步远:“你是个认错将军,下次照旧,我才不会相信你,只有我会忍让你,换个厉害的女人,你哪敢?”“就因为你善良,我才娶你。母夜叉式的女人,白给我,我都不要。”李钺收起泪水,跑回卧室。唐涛一脸没趣地收拾饭桌,嘴里嘟囔着:“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最讨厌女人翻老账。”
生气归生气,李钺额头上的红印终会被唐涛的甜言蜜语熨烫地平整如初。家里有体力活,她从不谦让;赶上单位分冬菜,她能拉上一铁板车的白菜和土豆,呼哧呼哧地行上几站路。在工厂里,她虽然是个会计,被工人们称作“有文化的女人”,可她干起活来,从不吝啬自己的力气,经常同工人们奋战在劳动工地上,巾帼不让须眉,要巧劲有巧劲,要蛮力有蛮力,看得男人们啧啧伸舌。
如果她的丈夫也能像那些工人们,对她的能干朴实心悦诚服,那么,她称得上世间最受欢迎的女人。实际上,她带给唐涛生活上的诸多便利,对唐涛来说,似乎已经习以为常,甚至隐隐地嫌弃她身上的男人气。
时光荏苒,季节更迭,下雪的季节不知不觉会消失在叶绿花红的春日。李钺一家按部就班,日复一日地打发新旧交替的生活。四合院里旧的邻居搬走了,过几日,新的邻居搬来了。几家人住在小院里,抬头不见低头见,和平相处最可贵。
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识。李钺家斜对面,搬进了一对新婚夫妇。那新娘出落得标致可人,把一个往日灰不溜秋的小院撩拨起一丝风情月意。
院里的妇人们看见新娘时,大多挤出一丝笑容,客气地同她点头打招呼。李钺例外,每次见到她,后脑勺便自动地仰到脊梁骨上,鼻子连带着眼睛面朝着天。其实,李钺平日里为人谦和,做人低调,极少扬起脖子走路。她牢记着她母亲当年常挂在嘴边的那句话:扬头婊子,低头汉。她母亲说过,扬着头走路的女人不是骚货,就是搅屎棍;低着头走路的汉子不是短命鬼,就是刻薄小人。这个论断被李钺看作至理名言,不过,人情冷暖的生活丰富了她的阅历,让她不断完善它,灵活地运用它。她遇见“扬头婊子”时,她的头扬得比那“扬头婊子”还要高;遇见谦卑的“低头汉子”时,她的头埋得比“低头汉子”还要低。
奇怪的是,那新娘从不扬起头走路,而是纤腰袅娜,常含着冷漠忧郁,李钺没理由做出一番样子。难道是李钺心里泛起嫉妒的酸水?
院里的人怎么称呼那位美丽的新娘?他们一口一个“李大夫”,一会儿又叫她“李医生”,身上有个不舒服,趁着说话的功夫就把寻医问药的事解决了。想当初,红玉肚里的蛔虫就靠着她开的方子打下来的。红玉眼里的神采也是被她的药方赶走的。
因为红玉的关系,李钺对李大夫始终耿耿于怀。唐涛不止一次地劝她:“心胸不要太狭窄,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千万别死揪住不放。”李钺觉得言之有理,对李大夫的态度比从前温和了许多。但她时不时埋怨唐涛:“我说你这人,健忘的毛病就是改不掉。”唐涛只当耳旁风,每回见到李大夫,依然是笑容可掬。
起初,李大夫神色中透出防备,硬生生地敷衍着唐涛的热情。斗转星移,李大夫看到唐涛的笑脸越多,她回报给他的微笑就越迷人。李大夫后来在小院里遇见唐涛时,双脚会不由自主地停在他跟前,仰着脸细声细气地和他谈天说地。唐涛问她:“你平时都有些什么爱好,喜欢读书吗?”李大夫告诉他:“我空闲时喜欢刺绣。”唐涛十分惊讶:“我在新疆工作了十几年,这还是第一次遇见爱好刺绣的人。你可是秀外慧中哟,难得呀。”李大夫听到赞美后,撇撇嘴:“我父母都是苏州人,很小就开始学绣花。”“是吗?哪天可否让我饱饱眼福,欣赏一下你的刺绣作品?”“哦,我家里墙上挂着我结婚前绣的梅兰竹菊,等我爱人回来时,再请你来我家做客。他去兰州进修,快回来了。”李大夫说得轻描淡写,好像一阵风就能把她的话吹跑。唐涛传递给李大夫的信息是:“我最近一直在读鲁迅的作品,那种感觉,简直如被电击。”
一日晚饭时,李大夫端着一碗稀饭,靠在自家的大门上有声有色地吃起来。唐涛碰巧下班回家,瞧李大夫吃饭时专心致志的模样,忍不住想吓唬她:“嗨,吃什么美味呢?”李大夫惊梦一般,手中的碗差点滑落在地,嗔怪他:“吓死人了,侬,好没正经。”唐涛讪笑道:“你吃饭时,像绣花,一丝不苟的。”
正说着,李钺领着红玉骂骂咧咧地从家里走出来。李大夫只当没看见,继续娇滴滴地和唐涛你一句,我一句的。李钺咬着牙,想立刻走开,脚却抬不起。红玉呢?她不声不响的,投向李大夫的目光暗带敌意。李大夫根本就不往红玉这边瞧。
哼!突然间,那被自己的父母唤作笨蛋的红玉,蹲下弱小的身体,气哼哼地从地上抓起一块核桃大的石块,用力朝李大夫的脸上投去。
石块在空中划过一道美丽的弧线。
“哎哟……”李大夫捂住娇嫩的面颊嗷嗷叫个不停,手中的瓷碗早已落地开花。紧接着,李钺母女俩就听到她跑进屋后发出的号啕声。李钺半天没回过神,但她本能地朝红玉冲去,像老母鸡护小鸡那样,张开双臂,敏捷地把红玉挡在身后。唐涛上下挥动的拳头全部落在李钺的身上。李钺根本感觉不到疼。
这一回,唐涛心中恼恨,想领着红玉去李大夫家赔礼道歉,又担心红玉干出更出惊倒怪的事;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唐涛不是那种没心没肺放得开的人。他不再像当年红玉砸破镜子时,心疼地抱住她,也不再眉飞色舞地同李钺谈论她的壮举。
不久,李大夫的新婚丈夫从外地进修归来。他是外科医生,身材魁梧,浓眉大眼,活脱脱一个现代京剧《智取威虎山》里的扬子荣。红玉傻乎乎的,每次见到他,步子要迈不迈,惹人笑话。他怜爱地拍拍她的后脑勺,有时还从家中拿几块糖果给她吃。
日子过去了很久,李大夫家仍然保持着二人世界。一天,晚饭后,李钺随口朝唐涛嘟囔了一句:“结婚这么久还没孩子,肯定是怀不上。”唐涛懒得搭理她,摇头撇嘴地坐到一边看书去了。唐涛随便翻阅了几页,只觉得意乱情躁,胸口堵得慌,索性把书撂在一边,闭目沉思。每隔两三分钟,耳朵里就灌进李钺气愤的海骂声。唐涛心想:“她真让人烦,准是红玉又把她惹恼了。””这种想法在唐涛的脑子里一闪而过,更多的思绪滚滚扑来击撞他的神经。唐涛坐在椅子上想像着另一个自己正站在旷野中,一会儿捶胸顿足,一会儿仰天长啸,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号之后,撒开两腿死命地向远方奔跑,奔跑。
纵横驰骋的幻想加快了唐涛的心跳,耗散了他的体力,好像刚从劳动工地上归来。他的耳畔再次传来李钺的唠叨声:“老唐,你耳朵里生老茧,听不进话儿,叫你抽空管管孩子,你倒是舒服,甩手掌柜一个。让我怎么说你才好,简直像榆木脑袋不开窍,不到黄河心不死,给你说了多少回了,在单位里少说话,你偏管不住你那张嘴,人倒霉倒在嘴上,牛倒霉倒在角上,别人贴大字报,本来没你事,你可好,说贴大字报的人文字水平低,修养差,一个‘黑’字用到底,骂反革命的老婆‘臭妖婆’,你嫌人家那样说太粗鲁了,这下子 ,被人传给领导,人家大字报都给你贴出来了。你就准备着挨批斗蹲牛棚吧。”
“奇怪,是谁把我的话传出去的?”唐涛脑袋耷拉着,虚弱地自问道。
“话都说出去了,就像泼出去的水,想多了也没用。你也别太害怕,或想不开,你又没犯罪,吉人自有天相,家里有我照应着。如果有人批斗你,给你加上这样那样的罪名,你就老实承认,千万别说实话。刚解放那阵子,我大哥犯犟,死不承认自己是地主崽子,差点丢了命。”李钺说这话时,特意压低了嗓门。这低沉的声音使唐涛的鼻头发酸,抑制不住地从椅子上站起来,用手勾住她的脖颈在她的脸颊上亲吻了一下。
待到夜深人静时,唐涛的躁动不安随他笔下的诗行落入尘埃,他的心境如静水映天,恍惚间,仿佛听到大漠传来的驼铃声,隐约又见江南女子深巷里的背影。他摩挲着笔记本上跳跃飞舞的诗句,自我陶醉地朗朗诵读:
新疆 夸父般追逐太阳的男人
亿万年间
迎着风沙 穿越瀚海 走过戈壁
找寻心中永恒的绿洲
从蓝色汪洋到枯黄的罗布泊
从魔鬼雅丹到孤独的胡杨林
从塔克拉玛干大沙漠到默默无语的骆驼刺
沉寂的硅化木用死亡后动人的年轮
见证着昨天和今天
肥美温润的白玉
薰衣草紫色的异香
氤氲着一生一世的期盼和福祉
去追思春秋卞和在楚国王宫里
折戟沉沙的执著
谁能预见羊脂美玉融入华夏后人的脉动
国石之争可以休矣
南北两条蜿蜒艰辛的丝绸之路
依稀传来阵阵幽怨的驼铃
驼背上远行的人们
迷离的眼神思念着江南的女子
古道上洒落着多少凄美的爱情
艾德莱斯绸绚烂的记忆
怎经得起如此沉重的哀怨
在这片辽阔土地上世代繁衍的人们
天山 依然是他们坚实的脊梁
博格达雪峰 依然是他们高昂的头颅
太阳的性格毫无保留烙印在他们坚毅的额头
去过二次新疆,看了这本书,犹如第三次去新疆。喜欢那里的民风饮食!
正拜读,好作品,好评
正拜读,好作品,好评
好文,请回访我的《神秘208》和《吹出生活的泡泡儿》
期盼回访
太喜欢这本书了,期待着下一部!
大爱。
开卷有益,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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