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命本质的探索———性爱主题研究
在《查泰莱夫人的情人》中,劳伦斯把在《儿子与情人》《虹》和《恋爱中的女人》中已经展开的性爱主题推向了高潮。《儿子与情人》是性爱主题的开端,这时劳伦斯还没有去构建新的理想的两性关系, 他关注的焦点只是旧的两性关系的不合理性。 在《虹》和《恋爱中的女人》中,劳伦斯以满怀的热情和深度记录了男女两性关系从传统向现代的演进过程, 而且满怀向往地构建了自己心目中的新型两性关系———星式均衡的两性关系。 《查泰莱夫人的情人》是劳伦斯的代表作,也是他对两性关系的童话式描述。他用一个老套的故事、大胆的性爱描写,再次证明了现代文明的僵死,自然人性的鲜活,拯救人类的根本途径在于人性的返璞归真、在于性爱的完美实现。
劳伦斯在文学创作过程中, 由于受到以叔本华(Arthur Schopenhauer)、 尼采 (Nietzsche)、 弗洛伊德(Freud)为代表的非理性主义的影响,加上自身对生命的直觉与感悟, 一生都在探索两性关系的理想境界及灵与肉的和谐统一, 以此来救赎现代文明的堕落。 在劳伦斯眼中,性与生命同在,性甚至就是生命最重要的特质,性是美的。劳伦斯说:“性和美是同一的,就如同火焰和火一样。 ”
反过来,劳伦斯对现代文明深恶痛绝, 认为文明的最大灾难就是对性的病态的憎恨,它残害性、压抑性。
在《查泰莱夫人的情人》中,作为自然人,梅勒斯与康妮摆脱了文明的桎捁,荡涤了基督教的原罪感,用生命的欲望和热情去爱,享受生命本源的快乐,寻求性爱的极致。 麦勒斯是生机盎然的大森林的守护者,他所代表的是自然,是人性,是蓬勃的生命。与其对立的克里夫德则代表了失去生机、 频临死亡的现代文明。 康妮挣脱克里夫德的羁绊投入麦勒斯的怀抱,从性爱中升起对生命、自然的神圣感,对人类的信念。劳伦斯的性爱描写有严肃的目的性,他不以追求感官体验为目的, 而是强调人物瞬间的心理感受和生命体验。面对潮水般的攻击谩骂,劳伦斯曾多次为自己的文章辩护。在 1929 年《为〈查泰莱夫人的情人〉一辩》中他说他写《查泰莱夫人的情人》的目的就是“要让男人和女人们全面、诚实、纯洁地想性的事,即使我们不能尽情地纵欲, 但我们至少要有完整而洁净的性观念”。
劳伦斯的性爱意识、 性爱描写进入到了一个哲学与审美的高度,使人们彻底摆脱了淫秽意识,上升到了形而上的思想境界。 中国文豪林语堂早在 20 世纪 30 年代就指出,“在于劳伦斯,性交是含蓄一种主义的”。 在 1961 年版的《查泰莱夫人的情人》序言中,霍嘉特称这本书是“洁净、严肃的美文”。 “如果这样的书我们都试图当成淫秽书来读, 那就说明我们才叫肮脏。 我们不是在玷污劳伦斯,而是在玷污我们自己。 ”
时至今日,普遍的研究认为,劳伦斯对性持一种清教徒的观点:“他之所以常常被称作清教徒,就是因为他认为性是生命和精神再生的钥匙, 也因为他认为这是极严肃的事情。 ”劳伦斯的同乡戏剧家萧伯纳也说过: 每一个少女都应该读这本纯洁的书。 这也可以看作是对人类文明发展的预言吧!
(二)精神家园的找寻———原型批评
在以文化人类学和非理性主义为思想基础的20 世纪英国现代主义作家中,劳伦斯是利用原始因素进行创作较为突出、探索也较为深入的一位。劳伦斯的一生,深受希腊神话、《圣经》、印第安神话等原始文化因素的影响, 在小说创作中一直试图用理想化的原始文明来拯救西方现代文明的堕落腐败。 在《无意识幻想曲》前言中,劳伦斯描述了一个“生机勃勃” “壮丽宏伟”的人类远古异教时代。 在那个时代,人类的生活和着宇宙自然的规律, 保持着生命的完善,创造了“伟大、富有魅力”的文明。在《精神分析与无意识中》,劳伦斯更进一步把人类原始文明看得高于现代文明。在《为〈查泰莱夫人的情人〉一辩》中,劳伦斯描绘了人类的两性关系发展史, 指出原始异教时代的婚姻是与宇宙、自然的节奏一致的。 他呼吁,人类“应该回转身寻回宇宙节奏” ,使婚姻“走向永恒” ,而这“意味着重返古老的形态” 。
《查泰莱夫人的情人》 即是劳伦斯利用原始性因素进行文学创作和文化创造的代表性作品,反映了劳伦斯将原始社会理想化的思想。 在希腊神话中,原始社会就是人类的“黄金时代” 。 在《圣经》中,伊甸园的描述和亚当夏娃的生活境界就是理想化的原始社会的图景。《查泰莱夫人的情人》正是按照《圣经》的叙述体系:已生—死亡—复活来展开故事脉络,寻找人类的精神回归。 劳伦斯一开篇就把战争描述为现代文明的大毁灭,因战争而失去性能力的男爵就是死亡的象征,而脸色红润又躁动不安的女主人公预示着生命的复活。为了与《圣经》中人类的原始意象相契合,劳伦斯以诗意的笔触描绘出一个原型的自然世界———拉格比庄园,一片年代久远的原始森林。 树林在劳伦斯眼中,象征着人与自然本真的生命活力, 更象征着人类的精神家园,而树林中万物的生发繁衍,无不孕育着一个性字。 劳伦斯选择了原始意象森林,又选择了护林者麦勒斯作为小说的英雄,并且按照神话原型中四季发展的叙事结构,从秋季到冬季、春季、夏季展开了男女主人公的情爱历程和感情升华。 于是在这片森林中,男女主人公通过本能、肉体、欲望、血性等被现代文明压抑的原始冲动,上演了《圣经•创世纪》的一幕,奏出一曲生命的抒情诗。
原型批评是能最大阐释出《查泰莱夫人的情人》的文化内涵的文学批评模式。 原型批评是弗莱(Northrop Frye)以 荣格 (Carl G. Jung)的 集体无意识学说和弗雷泽(James G. Frazer)的神话理论为基础的, 而这两种理论本身就含有相当多的原始文化因素。荣格的集体无意识说,认为远古人类反复的生活经历在心灵上留下印记和影像, 并被人类集体无意识地世代传承下来, 在潜意识领域建立起原始人与现代人之间的联系。在《查泰莱夫人的情人》中,劳伦斯利用原始意象构建小说的原型框架及叙事结构,利用《圣经》的救赎情怀为人类描绘出一个乌托邦式的理想社会,并引领人类回归精神的家园。所以原型批评理论使《查泰莱夫人的情人》的文学接受过程中的文化阐释更加厚重。
(三)和谐社会的建构———生态批评
生态批评(Ecocriticism)于 20 世纪 70 年代出现在美国,90 年代后迅速发展为文学研究的显学。 生态批评是通过文学和文化研究来重新审视、 探讨人和自然的共生关系, 揭示现代工业文明对大自然的破坏、 对人的异化及由此所带来的人与人、 人与自然、人与社会的背离,并倡导人类回归自然,还人性以自然状态,构建人与自然、人与人之间和谐美好的关系。 生态批评的特质无疑与劳伦斯的创作思想完全吻合, 对于进一步挖掘其作品的文化内涵大有裨益。在《查泰莱夫人的情人》中,劳伦斯对人类自然生态、社会生态、精神生态的细致刻画,充分体现了劳伦斯的生态意识和救赎情怀。
在《查泰莱夫人的情人》中,劳伦斯首先描述出在工业文明和自然对立下的惨遭破坏的自然生态,离拉格比庄园不远的“毫无灵魂、丑陋无比”的中部煤铁世界:在阴沉的拉格比府房间里,她听到了矿井上筛煤机的咣当声、卷扬机的噗噗声、火车转轨的咯噔声和矿车嘶哑的汽笛声。当风从那边刮过来时,经常是这么个刮法, 房子里就充满了烂泥里烧出的硫磺恶臭。即使是无风的日子,空气里也总是弥漫着地下冒出来的杂味:硫磺、煤炭、铁或硫酸。 在这里,工业文明把自然作为人役使的对象, 由于对大自然的过度开发和利用,人与自然呈现出对立的状态,自然生态失衡了。接着,作家同样描绘出工业文明下冷漠的社会生态:拉格比府与特瓦萧村之间没有往来,一点也没有。他们之间隔着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双方都暗自怀有抵触情绪。 这倒不是因为她和克里夫德没有人缘儿,只是因为他们是另一种人,一种与矿工截然不同的人。这简直是违背普通人性、莫名其妙的事! 可以说资本主义的工业化和机械化在破坏自然生态平衡时,也造成社会生态的失衡,致使人性的异化和人际关系的畸形。然后,劳伦斯通过自然生态和社会生态的失衡,透视出人们精神生态的虚无。男爵克里夫德成了战争的牺牲品、心灵瘫痪的异化人。而婚后的康妮, 承受着肉体与精神的双重折磨, 她自由、淳朴、叛逆的天性被压抑,一种对于所有事物的惊恐、冷淡、空虚,一步步地侵袭到她的灵魂。
从废墟到原始森林,由异化人到自然人,劳伦斯用本真的性爱为男女主人公解除了心灵的桎捁,用非理性的意识找回精神的家园。 这一文本解读透视出劳伦斯强烈的生态忧患意识及对理想和谐社会的深切呼唤。 生态批评的思想基础是生态哲学中的整体观、联系观与和谐观等生态文化,这正是劳伦斯作品的文化属性。
四、结语
《查泰莱夫人的情人》从被禁,到欣赏、批评的文学接受过程充分展现了接受者的感知、理解、评价、阐释等一系列的文学活动, 并体现了这一过程对文本意义的再创造,对文化意义的再衍生。 由此可见,文学作品的文化意义和社会功能是由作家的文学创作行为和接受者的文化理解、文化阐释行为完成的。
在《查泰莱夫人的情人》中,劳伦斯以现代主义作家所特有的非理性主义思维、原始性文化、玄思的意象去关注人的自然本能、内心本我,探寻人类灵魂自我拯救的道路,写就一首废墟上生命的抒情诗。在小说的接受过程中, 接受者和作品的文化意蕴已形成了一种双向转化与融合的过程。 “说不尽”正是文学的魅力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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