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似是个无眠夜。

　　商府。

　　月神轩的露台上，商泠月坐在花架下凝望着夜空出神。

　　本以为南乡那个笙歌醉人花柳迷乱的夜晚只能成为今生遥不可及的回忆了，没想到竟还能在帝都再见她。只是没想到再见时她是世子，而自己也将为太子妃。世子，谁能想到当今的世子竟然是女儿身呢，这样一招欺骗了天下的瞒天过海到底是为了什么？

　　“老爷好——”

　　“小姐呢？”

　　“回老爷，小姐在露台上呢。”

　　父亲！对，父亲一定知道！想到父亲和秦王的交情和平时的种种，商泠月在心中笃定地想。

　　“月儿，在想什么呢？”商傲宇走到女儿身边坐下。

　　“爹——”

　　“嗯？怎么了，怎这般失魂的样子？”

　　“爹，我……我好像喜欢上世子了。”商泠月抬起眼帘，轻声道。

　　“！胡闹！”商傲宇大惊。

　　商泠月心中有了底，继续说道，“是真的，女儿，女儿真的心里全是她。”虽说是在试探想套出父亲的话，但要说出这样的话，商泠月心里还是很难为情的。

　　“放纵！你此番进京就是要嫁给太子的，怎么可以再喜欢上世子！简直是胡闹！”商傲宇激动地说。

　　“怎么不可以，嫁给了太子我的心也不在他身上，太子少年有为一心扑在江山社稷上，也从不曾说过喜欢我，何况他那么疼爱世子，他要是知道了说不定还会把女儿让给世子了呢！”一口气说完，商泠月都被自己如此急切辩白的心情给吓到了。

　　“你！怎么说你才好！女儿家怎么能如此不知羞耻！你和太子是指腹为婚，如今若是悔婚那就是抗旨大罪！何况你又怎么知道世子一定会要你呢？”商傲宇很奇怪一向沉稳矜持的女儿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那明天宫宴你问问她，看她要不……要我。”想起那人看自己时深深的眼眸，商泠月的心似乎顿了一下。

　　“…你们认识？”

　　“呃……算是吧。……”商泠月大概说了一下与殷辰宿的交往。

　　看见女儿如此的神情和反应，商傲宇心下已有些想法了，但又不想贸然地说出殷辰宿的真实身份，毕竟这关系着整个皇室甚至东辰的存亡。

　　商泠月看出父亲的动摇和忧虑，趁机说道，“爹还记得那块星玉吗？女儿就是给她了……”

　　“什么！！荒唐，简直太荒唐了！”商傲宇大为震惊，“就算世子要你，她也不能娶你！”

　　“……为什么，女儿都愿意嫁，她还不愿意娶么……”听到父亲这样说，泠月心里倒真的泛起了些不该有的失落来。

　　“哎——，月儿啊，”商傲宇叹息，想必女儿真的是动了情，“爹对不起你娘也对不起你，你娘从来没有得到过我的真情，是我伤害了她，我想你娘也希望你不要像她一样，嫁一个不爱自己的人，可有些事情是身不由己，有些情是不该存在这世间的啊。就像你娘和我……”

　　商傲宇似是陷入了对往事的回忆，眼里泛潮，良久不语。

　　商泠月没有想到父亲会提起娘的事，十五年的苦苦追寻的辛酸和想念一齐涌上心头，泪如银珠般掉落。

　　“当年我一心爱着雪倾，可是她却嫁给了大哥成了皇后，我心里十分苦闷，就到南乡良宵楼去派遣心中抑郁，便遇见了你娘，她是那的的头牌，守身献艺，却唯独钟情于我。我日日买醉，还大病了一场，都是你娘在照顾我，后来一夜之后我便离开了，可没想倒她却怀了我的孩子，而且还独自一人生下了你。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找到飞羽山庄的，又怎样是冒着风寒攀着奇险的山路，竟是把你送到了飞羽山庄大门口，然后又独自下山离去。你姑姑发现你时，你都已经奄奄一息了。她一个弱女子……”说到动情处，商傲宇竟是哽咽不能语。

　　“爹如何知道娘只是离开了，而不是……”

　　“不，她的身份让她不能死……她不会死的……”商傲宇已是老泪纵横。

　　看到父亲如此伤心，商泠月有疑惑也不愿再多问了，柔声说道：“好了，爹，是女儿不好，方才女儿说的……只是、只是……”

　　“只是试探爹的对吧？”商傲宇已收起了悲伤，侧眼望着女儿。

　　“呃，原来爹早就知道了。”商泠月低下头。

　　“想你爹纵横商场这么多年，这点小把戏还是看得出来的。好啊，不愧是我商傲宇的女儿，知道套爹的话了啊，呵呵……”商傲宇笑着望着女儿。

　　“爹～我只是……”商泠月害羞的想要辩解。

　　“行了，你呀从小就聪慧剔透，像极了你姑姑，都在一个冷字上。你姑姑秉了男儿英气，冷得凌厉狠决，你倒是承了女儿柔性，冷得淡漠清然，不过你们两个都冷静决绝，深沉缜密，也难怪之前你姑姑敢把商事交给你。爹知道你不会胡来的。”商傲宇望着商泠月，意味深长地说：“如今的皇上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大哥了，你知道世子的真实身份也未尝是坏事。”

　　“……那她为何要扮作男儿郎呢？”泠月问道。

　　“这其中的复杂缘由就说来话长了……当今朝上唯一能抗衡的两家就是丞相蔺如的蔺家和元帅宫海的宫家。蔺丞相是太后的弟弟，膝下有一女，是最早嫁与皇上的妃子，现是蔺妃。蔺家不像宫家，一家人都仗势跋扈。后来雪倾当了皇后，皇上又十分疼爱雪倾，蔺妃更是妒火中烧，蔺家三番五次与宫家作对。接着，皇后又诞下了长公主殷如烟和太子殷曜这对龙凤胎，皇上更是一心都在雪倾身上，宫家的地位也因此更加显贵。蔺家人怎么肯善罢甘休，蔺妃不知和她的太后姑妈跟前说了些什么，太后便对皇上说让太子跟在她身边由她亲自来带。雪倾是个冰雪聪明的人，她果然在太子的食物里发现了细微的软神散，这种药每次食一点，长年服食后就会使人神智混乱，呆滞痴呆，但毕竟太子是在太后身边，皇后也不好说什么。正巧这时蔺妃生下了二皇子殷勒，皇后便施计让产后体弱的蔺妃染了需要隔离的顽疾，并主动向皇上请求暂带二皇子，后来蔺妃疾愈，二皇子已与皇后有了感情，皇上其实心里也是明白的，恐怕太子现在早就是痴呆儿了，而二皇子就是太子了。而且，长公主在襁褓之中是都能哭能笑，长大后竟是个哑女，说不定也与蔺家有关系！”

　　“那后来呢？”商泠月商人出生，早已对勾心斗角阴谋狠毒见惯不惊。

　　商傲宇理了理神思，继续说：“毕竟当时太子是在太后身边的，雪倾也不好说什么，只是她心悸了好久，心中也多了些忌讳。那时宫家发现蔺家的动向有些不易发觉的异常，而雪倾也仔细回想起这二皇子似乎来得有些蹊跷，宫家世代忠心耿耿，他们怀疑蔺家有什么阴谋，但有没有明显的证据，恰巧这时候雪倾又怀孕了。”

　　“莫非就是世子？！”商泠月震惊万分，她竟然是天骄帝女！可静下来想想，哪个寻常人家的女儿能有她那般霸气而又魅惑的气度呢？

　　“月儿，果然聪明。不错，雪倾所怀的正是世子殷辰宿，这也是为什么雪倾要请求皇上赐皇室殷姓给宿儿。为了防止蔺家的阴谋，为了保护宿儿，也为了给殷氏皇族留下一条后路，在雪倾生下宿儿那晚——大内传报，皇后难产，皇子夭逝。皇上十分悲痛。而宫家早已做好了接应准备，宿儿被连夜送往南海营。后，南海营快马来报，秦王妃难产寿终，幸诞下世子，与夭逝的皇子同时同岁。皇上大喜，帝都皆庆，都说是世子是皇子转世。当时秦王宫秦威正在南海营带兵，年前曾上书说娶了当地一族长女儿为王妃，算算时间正好。……哎——”商傲宇叹了口气，“也是不得已啊，只是苦了宿儿那孩子，至今不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倘若有一天真的发生大变故，她便是首当其冲要扛起东辰兴亡重担的人，只可怜她不是男儿郎啊。”

　　“……爹，您累了吧，女儿让柳儿送您回房休息。”殷辰宿的身世，或是比自己的还要难上很多很多吧，想起宿孩子般没心没肺的笑容和她那清瘦的身形，商泠月心中涌起阵阵疼惜，她是怎样过来的？商泠月越想心中隐匿的暗流就越是汹涌，她竟为她心疼了。

　　商傲宇看出了女儿的反常，又想起自己的妹妹商寒宇和雪倾之间，心中的担心怕是中了一二，“月儿啊，你告诉爹，你是不是真的对宿动心了？”

　　“啊？”没想道父亲会这么问，商泠月竟慌了神，或许她的心早在三年前就彻底乱了吧……她对那人究竟是如何……

　　“月儿，你既是商家的女儿，本应如你姑姑那般笑傲天下走四方。爹却让你从小拜于当今圣哲杜淳风门下，遵习礼法伦常，学习琴棋书画，研读诗书经典史策典籍，你如今已是才长于世，沉稳娴静，高雅端庄。杜圣曾叹，你若为郎，必是治世之能臣。你可知为何为父要让你一个女儿家做到这些？你姑姑一直说你是个商业奇才，怨我不把你留在飞羽行。你可怨我？”

　　商泠月摇头，“这是命吧，怨不得任何人。爹不是说有很多重要事还等着我去做么，虽然不知道是什么，既然要来，我便不会躲。很多东西都是一开始就注定的，即使现在绕过了，最终还是会来，倒不如坦然承担。”

　　商傲宇点头，“月儿，爹不会强迫你在情路上的选择。爱与生死，皆为命定。你选择了，就要承担后果。只愿你无悔才好。”

　　想他商傲宇号称邪商，怎知在情路上却如此畏缩！若是人生能得一世真爱，又有何不可的？

　　夜深了，夜空中仍似若有若无地回荡着辗转难眠的叹息声，秦王府的主仆二人，商府的父女两人，呵，今夜注定是个无眠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