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偌大的城市在萧瑟的夜风中迎来华灯初上,我在办公室里,刚刚抬起伏案的脑袋,心理平平静静。
编辑部的人和我一样过着都市白领朝九晚五的生活,他们在傍晚六点钟陆陆续续的结束了一天的工作,然后各自披上流行的花呢大衣,带着非同市民一般的质感,像娇矜的赤练鸟一样在盛美的黄昏中带着倦意离去,整个办公室氤氲着时尚界女人们身上好闻的coco小姐的广藿香味,好像倾诉着东方女人高雅的,带有木质的幽情。我才来Simone集团不久——这个全球首屈一指的期刊出版集团的中国总部就在我生活的这个城市,H城,长江三角洲的一个省会都市。我今年25岁出头,是公司的新人,为了续尾米兰的专访工作,今天就留的晚了些,现在办公室就我一个人……晚上九点。
绕颈三圈,慢慢的站起来,觉得双脚被套在高跟鞋里疼的憋屈,就把细跟的酒杯鞋一甩,踏着丝袜直接走在了办公室的毛毯上,到硕大的落地窗前看看城市的夜景。我伸着懒腰,打着哈欠。
电话叮铃铃的响了,是妈妈。
“亦笙,要回来了吗?加班都那么晚了。”母亲有点心疼地嗔怪。
听到母亲的声音,心情一阵轻松。
“马上就回来了,我就要走出办公室了。”
“囡囡开车了吗?要不要你老爸去公司接你?”
我一边用脖子和肩头夹着手机说着不用不用,自己开了车,回来很安全,一边套上湛蓝色的茧型大衣,一脚踏回高跟鞋,拿了手包和钥匙,用脚一关门,砰的一声就出了门,整个过程不超过15秒。
想象着从十八楼下仰视,整栋大楼又有一个光点终于瞎去。
公司离家不远,10分钟的车程。我家住在市中心,置地广场的18层。推开门一阵淡橘色的灯光映入眼帘,我又随意在玄关那儿踩丢高跟鞋,垂着手全仰着头赤脚走进客厅,“妈,回来啦。”
“呀,我的囡囡回来啦,妈给你做了酒酿小汤圆”我妈双手摸着我的脸颊,用她独特的带着爱意的撒娇语气和我说话,好像我回来是生活中唯一开心的事,又低头看我没穿拖鞋,眉头一皱。
“怎么不穿鞋子啊,现在都要冬天了,你是不是想月经不调,快快快,去把鞋子穿起来。”
我闷哼了一声,又保持着垂手仰头的劳累姿势回去穿鞋,见家里十分安静,淡淡地问了句:“我爸呢?又睡了?”
“是呀,他睡得早”妈也淡淡的说,舀着小圆子给我,看不出半点情绪。
我鼻子有点发酸,可能还有点发红,跑过去抱着母亲的背说,那你今天和我睡嘛,我们说说话。
妈妈又高兴一阵,欢快地答应了。
我姓傅,随父姓。而我的母亲,有一个好听的姓氏,卿。于是,迷恋琼瑶和罗兰的她就在80年代的时候自顾自地给自己改了一个标准的言情小说女主角的名字——卿莘。母亲被岁月打磨的十分优雅,虽然我明白她到现在仍然文艺天真的一面,但在外人来看,母亲却是一个喜欢裹在深色调的服饰里,庄重安静的女人。我也见过她肥胖轻率的时光,然而,就在某个时间,我依稀记不得的时间,一场大病后的母亲蓦地开始减肥瘦身,穿衣打扮,在中年脱胎换骨。我进入时尚圈,多半也是受到她的熏陶,每一件款式简洁但质地良好的衣服只要套在了母亲的身上,就会被演绎出一种胜过明星的优雅韵味。她爱也适合深沉的颜色,好像代表了和她天真文艺,遇事慌乱的另一面大气的性格。
我非常爱,并且心疼妈妈,尽管这种感情不是随时都有,尽管我天生不露声色。
洗完澡就和母亲一人一个沙发窝着看书。我看着妈妈刚刚读完撂下的《霍乱时期的爱情》,房里早睡的父亲突然间醒也似地叹了一口气……那一声,好像要呕出灵魂。
他要醒了,这样的声音预示着他已经睡足了觉,是要醒一段时间的。但是他没有起来,他不愿意醒过来,因为醒来之后又是无尽的孤独,妈妈不会和他说太多,没有人能和他多说什么,特别是我,说什么都感到尴尬。
我的父亲叫傅凡,和些八九十年代的人一样,下过海,经过商,当过修车工,做过技术活,搞过金融证券,甚至当过翻译家教,最后选择了乘着央企的大船,一步一步爬到了董事层。在许多场面人的眼里,他是普世的成功者,有资本,有能力,也有人缘。在他所有同事的眼里,在我的同学同事眼里,他都是一个好父亲。我从来没有否认过这一点——他的聪明,他的手段,他的眼光,加上他对我人生从头至尾的规划——至少在目前看来全都是正确的。我没有意识过自己前半生的一切,因为有个爸会告诉甚至命令你,下一步是什么,怎样做才能控制损益比,达到利益最大化。
父亲转了户口,我进了重点初中,中考考了重点分数,父亲又深思熟虑的择了学校。大学去上海,读了上海财大也是父亲的意思,选了金融系也是拜他所赐,我唯一没有听的是他关于读书结束先占坑工作的说法。我不愿到他的公司上班,更不愿像华尔街的白领一样拼了命的钻进四大。所以我选择继续读书,考了中文系的研究生,死活没有就业。金融市场和给同学投资的收入足够我养活自己,我让父亲给我一点时间去做我真正喜欢的事情,在本科毕业的时候终于有了这个愿望。他没有阻止,于是,我在复旦度过了三年最纯净的时光。
我告诉过他,我喜欢文字,喜欢读书,我也喜欢看T台秀,喜欢时尚。我想,父亲其实是很爱很爱我的,他的谅解盖过了控制的欲望。我一回到H市,他就让我有了现在的工作。我平静地接受了事实,至少我不排斥,也没有必要矫情的认为他侮辱了我的本事。
只是,他对我的神情永远严肃,对妈妈也是如此,好像是《闻香识女人》里的将军,从来不苟谈笑。他没有和我谈过诗歌,谈过梦想,没有关注过我的青春,也没有和我谈过他的时代,和男人眼中的爱情。童年的时候,因为犯错,被他打得嘴角流血,打得轻度脑震荡,他也未曾有过忏悔,至少当着我的面没有。在我的眼里,父亲冷血,狠心,霸道,甚至不择手段。以至于后来觉得他可笑无良。打人事件不了了之之后,我和父亲的关系里就从来只充斥着证券数字和职业规划。
我有点恨他,也曾当着他的面撕破过我的恨意,虽然这件事过去了很久很久,直到现在的“有点”,剩着有点的恨,有点的尴尬,有点的无奈。
听到他那声轻淡的叹息,我不知道为什么会有几近呕出灵魂的感觉。大概,事情过了太久,所以看见现在的他,只觉得是个孤独的,快要耳顺的“老人”。
我对他的恨,来源于他的外遇,和他在职场上的铁血手腕。在那个淫雨霏霏的下午,我看见母亲声嘶力竭的哭泣。窗外的世界栉风沐雨,阴霾在巨大阴影中,我和在白夜里的母亲一样无助。我不知道如何安慰她,因为她没有告诉我。而且,我也不知道该用何种身份去安慰。我也没有分寸,如何在冷漠之上加一点有着伦理尊卑的恨意……我不知道内幕,只知道那段时光窃窃私语的父母就像童话里的神秘人物,像君士坦丁的先知,永远在沉重的,秘密的进行着一场争论。然而,我没有对隐瞒于我的事实感到有所惬意。
一年之后,父亲的公司高层因巨款漏洞闹得满城风雨,似乎一切都在那段暧昧不明的日子里东窗事发。我不知道,也不敢妄加猜测。终于,在无数检察院通知的骚扰后,一家人平安了。因为整个家,这个神秘的顶梁柱还矗立在那里。儿时的我未曾对此感到欣慰,相反,我有愧疚,有难过,因为我知己的父亲,和爸爸在一起谋事的同事,最终锒铛入狱。她是我最好朋友,妫一一,这个伴我18年的挚友,有独特的姓,好听的名字,而我,非常爱她。
父亲叫了我一声。
“亦笙,你过来。”
母亲仍然低着头看书。我闻声心中厌烦,还是穿了拖鞋走到卧室。
“明天周末还要加班吗?”
“不用的,我有时间在家里做。”
“嗯,那明天和我去银行一趟。”
“好,知道了。”
“你最近又投资了?”
“只是朋友的餐馆,企划书我找人评估过了。”
“投了多少?怎么分成?哪个朋友?”
我一一答过。
“把资料给我看一下。”
“我放在公司里,没有拷回来。”
“嗯……那明天拿给我看一下。以后这种事情在处理之前还是得问一下我。”
“晓得了。”
“自己的证券市场也要抓紧。”
“我知道。”
“去吧。”
父亲没有做声,也没有叹气了。拿着手机自顾自地在玩连连看。黑暗里一束凄惨的白光照着他阴森的,棱角分明的脸,头发仍然浓密着……我看不出印堂的光泽。
我这一夜竟胡乱睡去,母亲的声音最终在左耳变得意乱昏昧,叽叽喳喳的,越来越无力。我感受着母亲温暖的呼吸,睫毛颤动。25年了,我回家的情景和高中又有什么区别呢?仍然被爱和管束的业火笼罩着。这个家,锁住了我半生的时光,它就像牢笼,很逼仄,很狭隘,也很温暖安全。
呼呼(~o~)zZ点个赞留下我的痕迹
很高兴看到你在坚持!不忘初心,写出好作品!葛
作品很不错,已好评,欢迎回访给个好评
亲,我已经阅读并点赞,我的《同行》,欢迎回访支持哈!
希望还能继续写下去,尝试更多的题材
读了一次又断了一次,再读的感觉跟之前有很大的不一样。小说中人物的刻画细致入微,仿佛让我觉得这就是一个真真实实的在我身边的人,我见证了她的喜怒哀乐,人生的大起大落。一个小的人物,映射一个大的时代,她所面对的难题,很多也是我们不得不面对的,虽然是职场题材,但还是感触良多。
差不多一口气读完了,跟随作者的文字心情起伏。主人公的独立、自强、敏感和深情一览无遗。作者对生活的观察细致入微,对情感的体验深刻而独到。好作品!赞!
好棒,想起来从小你都是这样有文采的人,所以对你驾驭文字的能力并不惊讶,加油~写自己爱的东西,写出所有你想的,很棒,爱你(・ิϖ・ิ)っ
我读到这一章也是快昏死过去……心中怒火中烧啊……
回复 @百年孤寂: 哪一章~
回复 @刘真: 就是讲他爹出轨那点
回复 @刘真: 第四章
看到好评如潮啊 很安心
回复 @百年孤寂: 呼呼(~o~)z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