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寻找父亲

  故事得从一九七七年的春天说起,那年的春天好像比往年的都要明朗一些,雨水淋浴后的街道异常干净,街道两边的芒果树刚劲有力地耸立着,明晃晃的阳光下,叶子青翠欲滴,鸡蛋大小的芒果垂挂在枝头,绿油油地放着光。一个穿着格子棉布衬衣,灰色棉布裤子,手里提着个木箱子的年轻女人手里拉着一个七八岁的男孩的手,在街上茫然地走着,他们东张西望,好像在寻找什么东西似的。现在,我就给你们介绍一下这两个人吧。这个年轻的妇女叫袁鸿,她手里拉着的这个孩子叫夏天,是她的儿子。他们从海边的一个小岛出来,走在绿洲县城的街道上,东张西望的,就是想寻找夏天素未谋面的父亲。至于这个夏天,为什么跟自己的父亲素未谋面呢?这里面有一个很长的故事,这里姑且不说,等着以后,我们慢慢再叙,请你们务必要有耐心。

  刚刚下过一场雨,地面上还透着湿,夏天走了一会蹲下去捡地上一个掉落的小芒果。袁鸿一手将儿子手中的芒果打落在地,说要这东西干什么?又吃不了,别弄脏了手。夏天没有闹,只是看了一眼那滚落在地的芒果转过身问她说,等会我真的可以见到爸爸了吗?袁鸿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说那当然。夏天脸上露出心满意足的笑容,多少年了,他一直盼望着能见到爸爸,现在,终于可以梦想成真了。夏天的心激动起来,他拉着妈妈的手,蹦跳着,心里滋生出一丝骄傲。袁鸿拉着儿子沿着这条街道一直走着,走到快尽头的时候,她停止了脚步,向一个挂着绿洲县委县政府牌子的门口张望了一会,就径直走了过去。门口坐着一个五十多岁的看门男子,他看了袁鸿母子一眼问你们来干什么?袁鸿走近他,向他打听夏国强是不是在里面上班。看门的男子脸上露出了笑容,说你是来找夏国强的呀,他已经下班回家了。袁鸿有点失望,于是向他打听夏国强家里的住址。那男子很热心地告诉了她夏国强家里的地址,并拿出一张纸画了一个路线图给她。袁鸿接过路线图,谢过看门的男子之后,拉着儿子的手,按着路线图一点一点找下去。一路上她都在想着见到夏国强之后的情景,她想,他见到她之后会是一个什么样的表情呢?肯定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何止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呢,他肯定会被吓一跳。当然会被吓一跳了,怎么会不被吓一跳呢?他肯定以为我死了,所有的人都以为我死了。是呀,谁还会相信我还活着呢,谁还会相信呢?不,他肯定知道我没死,他看到了我最后写给他的那首藏头诗,他应该能读懂的,他肯定能读懂的。她拉着儿子的手,继续前行,脸上布满了笑容。

  袁鸿拉着儿子的手沿着街道一直走着,她时不时看一眼手中那张路线图,有点疑惑。旁边经过一个骑单车的中年男子,她挥手拦下了他,问他县政府宿舍区在哪?中年男子从单车下来,告诉她向前走200米,再向左转一直走到尽走再往东走就是了。袁鸿拉着儿子的手继续往前走,200米之后左边果然是一条小巷。转入小巷,他们继续走,走到小巷的尽头,往东望去,果然有个宿舍区,宿舍区用围墙围起,大门口上写着县委县政府宿舍。袁鸿拉着夏天的手向宿舍小区走去,小区宿舍门口有个看门的老头,看到袁鸿和夏天他就站了起来,伸手拦着他们问他们找谁。袁鸿告诉他说她要找夏国强,老头对着里面挥挥手,示意他们进去。里面是一排排青砖瓦房,旁边种着各种花草树木。刚刚踏入小区的大门,就飘来一股白玉兰的清香,袁鸿顿感心旷神怡。想着马上就要见到自己日思夜想的人了,她的心激动起来。进了大门之后,她顺着一条小道一直往里走,到了一排房子附近,见到一个中年妇女坐在门前择菜。袁鸿走近她,向她打听夏国强的家住在哪里。中年妇女看了她一眼,向后指了指告诉她说就在后面的第三排。袁鸿对那妇女说了句谢谢之后,拉着夏天的手就往后面的房子走。可刚走没几步,中年妇女又叫住了她,说:“你们等等!”

  袁鸿不知是什么事,停止了脚步,看着她说:“怎么了?”

  中年妇女指着从门口提着一个布袋进来的大肚子女人说:“她就是夏国强的爱人,你跟着她回去就行了。”

  袁鸿一下子呆住了,她想会不会搞错了?也许是同名同姓的吧,在她还没回过神来的时候,中年妇女又指着一个骑自行车过来的男子说:“瞧,那不是夏国强吗,他也回来了。”

  袁鸿顺着中年妇女手指的方向看过去,一个男子骑着辆28寸自行车,车前蓝放着菜,不紧不慢地从外面踩进来。她浑身开始颤栗,他不就是自己日思夜想的那个人吗?可是,他已经结婚了,而且很快就要做爸爸了。我这样冒然地去找他,将会引来一个什么样的后果呢?她没想过,她一点思想准备都没有。正在她还想不出应该怎么办的时候,夏天一听说那个是夏国强,就一溜烟向着他直奔过去。夏国强的车子靠近妻子的时候正准备停下来,突然闯入一个孩子吓他一跳,他来了一个急刹车,车子没有撞到夏天的身上,只是他自己跟车子一起摔了下来,车前蓝的菜落了一地。夏天被吓呆了,他只是傻傻地站着,眼睛定定地看着摔倒在地上的夏国强。这个男人就是自己经常在梦里见过人那个人,他日思夜想的父亲,他很想叫一声爸爸,可是他张开嘴巴怎么也叫不出来。大肚子女人转过身去,口里说着,怎么摔倒了?说着,赶紧过去帮着夏国强把车扶起,并看了夏天一眼问他是不是吓着了?夏天还是呆呆地站着,不吭声。袁鸿一下子不知怎么办,她只想马上离开这里,找个地方好好地哭上一场。于是,快步跑过去,拽起夏天的手就急匆匆往外走。夏国强来不及看夏天和袁鸿的脸,他们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他只好埋头捡落在地上的菜。这个大肚子女人叫舒怡,正是夏国强的妻子。舒怡看到袁鸿拉着夏天匆匆离去的背影,觉得有些莫名其妙,后来那个妇女告诉她说,袁鸿是找夏国强的时候,她更觉得奇怪。

  刚才还明晃晃的阳光突然就不见了,天沉了下来。袁鸿拽着夏天的手飞快地走着,夏天的脚时不时被腾空升起,踩不着地。袁鸿拽着夏天出了大门之后,沿着那条小巷,出到了街中心。她喘了一口气,渐渐放慢了脚步。夏天没能跟自己的父亲相认,就被母亲这样拽了出来,心里很生气,他用力挣脱母亲的手,蹲到地上堵气不走了。袁鸿的脑子已经乱成一团麻,被儿子这么一闹,她的脾气就上来了,她用力把儿子的手一拉,大声喊道:“你不走了是不是?”

  夏天用力摆脱她的手,气嘟嘟地说:“我要找爸爸!”

  “你没有爸爸,你以后都没有爸爸了!”袁鸿蹲在地上,用手掩住脸,放声大哭起来。

  夏天从来没见过妈妈这个样子,他被妈妈的举动吓着了,他不敢再闹,他只是偎依在妈妈身边,用手去帮她擦拭脸上的泪水。他一直觉得自己是个男子汉,他要保护自己的母亲。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都用惊异的目光看着这对母子,不知他们是怎么回事。哭了一阵之后,袁鸿停止了哭,她双手捂住儿子的手,把脸凑过去,亲了亲儿子的脸,柔声说:“对不起,宝贝!”。

  她怎么也想不明白,他怎么会看不懂她的那首藏头诗呢?她拉着儿子的手,继续向前走,她的脑子乱哄哄的好像有千万只苍蝇在飞。他凭什么就会懂呢?他懂藏头诗,可我写的那是诗吗?我怎么知道我写的那首是不是诗呢?那只是我自己一厢情愿地认为那是诗而已。可是这能怨我吗?这本来就是一个无诗的年代,我又怎么能写出诗来呢?夏国强他又怎么能把我自认为是诗的诗当诗来读呢?不知什么时候,天空中飘起了细雨。夏天扯起她的衣角嗲声嗲气地说:“妈妈,我好饿!”

  袁鸿一时从乱哄哄的思绪中回过神来,想着现在已经是中午了,他们走了一天的路,还没吃东西呢。她拉着夏天的手向一家米饺店走去,口里说着:“妈妈带你去吃米饺,很好吃的。”

  袁鸿拉着儿子的手进了一个专卖米饺的小吃店。小吃店的老板是一对中年夫妇。店里面的人并不多,只有两个人。中年妇女见到他们进来就热情地迎了上去,问道:“你们要吃煎的还是水煮的?”

  此时的袁鸿已经是又饥又喝,她没有多加考虑就脱口而出:“要两碗水煮的,尽快点。”

  老板娘嗯地应了一声,就转过身去包起了米饺。袁鸿和儿子找到位置坐了下来。夏天看着旁边那两个人吃得嗒嗒地响,口水就流了下来。他不断地咽着口水。一直在煮着米饺的老板看到夏天馋成那个样子,就拿了一小碟花生米和酸黄瓜过去放到他的桌面上说:“这小兄弟肯定是饿坏了吧,来,先吃点小吃。”

  夏天拿起筷子就要夹花生米吃,袁鸿伸手去拿开了花生米,看着他说:“你忘记什么了?”

  夏天顿了一下,想了想,把脸转向老板,对着他说:“谢谢叔叔!”

  老板摸了一下他的头,爱怜地说了声不用谢,就转身过去继续煮米饺。

  米饺煮好后,老板给端了上来。夏天第一次吃米饺,觉得很好吃,没两下子就把他的那碗吃完了。他还想再吃一碗,可袁鸿不给他再吃了。她觉得再好吃的东西也不能暴吃,得有节制。夏天老大不高兴,就嘟起了嘴,不停地夹那黄瓜酸吃,不时弄出咯咯的响声。袁鸿教育儿子说吃东西的声音太响不明文,让他吃斯文点。夏天放慢了嚼黄瓜酸的速度,声音没那么响了。吃完米饺之后,袁鸿拉着夏天走出了小店的门。天空中依然飘着小雨,走在街头上,袁鸿感觉前面是一片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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