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豆儿点点头，又摇摇头：“那时候确实有，甚至恨他，恨那些把爸爸埋进土里的人，所有人。但是，渐渐长大了，我不恨了，恰恰相反，我应该感谢那些善良的人，不是吗？他们送爸爸一程，送爸爸上路，那样，彩虹爸爸才不孤单，才不寂寞，才不会迷路。”

　　“是的，没错，你应该感谢他们，这样就对啦！”稻草人故作轻松地说，他揉了揉眼，梳理了一下思绪：“后来，那个亲戚扛着你，径直往山下走了，他走过我的身边，略微停了一下，回头望向人群，就在那一刻，我看了你一眼，你记得吗？”

　　“你看了我一眼吗？”

　　“是的，我看了你一眼，可以说那是我获得一颗心之后，看人的第一眼。你是第一个我看到的人。确切地说，是我看到了两个小小的红萝卜，那是你的一双光光的小脚丫。那一霎那间，我的脑子里跳出了一个词——赤脚小小仙。”

　　“赤脚小小仙？是那样吗？”

　　“是那样的。”稻草人微微点头。

　　“我不太记得了，毕竟，二十多年过去了呀！”

　　“是呀，时间真是一把杀猪刀。”

　　“也是一把雕刻刀。”土豆儿补充说。

　　“你可能真的记不得了！二十年，说短也短，说长也长，那么，你还记得一只口哨吗？”

　　“一只口哨？”土豆儿陷入了沉思，“那只口哨，还是爸爸送我的生日礼物呢！它看起来，就像一只大拇指，我一直挂在胸前，有事儿没事儿都吹一吹，喜欢得不得了。有时候，我吹着口哨走进橘树林，有时候，吹着口哨走进竹林，有时候吹着口哨，走进我们小孩子的秘密丛林，有时候吹着口哨，爬进一个只有我知道的神秘树洞……”

　　说到这里，土豆儿顿了顿，然后，声音有点儿异样了：“可是，可是我参加完葬礼以后，它就不见了，就像我梦里的一只火凤凰，不知道飞哪儿去了，又像我在哪里看见的一条夔龙，不知道爬哪儿去了。我好伤心呀，哭了三天三夜呢，眼睛都哭肿了，像两个熟透的水蜜桃，差点儿就哭瞎了，成了盲孩子。爷爷说买只新的，我不要，奶奶也说给我买只新的，我摇头好比拨浪鼓，后来妈妈仍然说给我买只新的，我死活也不要，就要原来的那只。我哭啊，我闹啊，我就地打滚儿呀，我撒泼发疯呀，妈妈生气了，狠狠地揍了我一顿，打得我皮开肉绽，哭爹叫娘，打得我钻到了床底下，好半天，我才从床底下爬出来，那是因为我手脚发麻了，抽筋了，妈妈一把搂紧我，哭得死去活来……夜很深了，我们母子俩还在抱头痛哭……”

　　“没错儿，是那样的，我都知道，我都知道，我怎么会不知道呢！。那你可知道——你的那只口哨——掉哪儿去了吗？”

　　“不知道，我不知道，我当然不知道。”

　　“是呀，你那时候那么伤心，一个劲儿哭闹，怎么会知道呢！可怜的孩子，四五岁就没了爸爸，唉——小白菜呀，叶儿黄呀，两三岁呀，没了爹呀！”稻草人长长地叹了口气，“现在，我告诉你吧，那只口哨就掉在了我的脚边。”

　　“掉在了你的脚边？”土豆儿从上至下，打量了稻草人一眼，他的两条细长的腿，就像两根细竹竿儿。

　　“没错，还记得吧，我说我看了你一眼？”

　　“是的，记得，那时候，你看了我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