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那时候，我就站在小树林旁边的那块田里。我记得一开始，你没有哭，一滴眼泪也没有掉，众人感觉很奇怪。他们议论纷纷，吐沫横飞，说你铁石心肠，自己的爸爸都死了，埋在了土里，居然也不哭，也不掉泪，真是的。真是那样吗？不是的，当然不是的，只有我知道不是那样的，你太小了，死亡什么意思，你都不知道呢，不是吗？你还以为彩虹爸爸睡着了呢，他睡着了就像个婴儿，微微闭着眼，也不哭也不闹。是那样吗？

　　“后来，就在那黑色棺材落入土坑，推土掩埋成一个土堆的时候，你变成了一条滑溜溜的泥鳅，从一个大人的怀里挣脱，没命地扑向那个土堆，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哭声……你还一边哭一边刨土，说要把爸爸刨出来，说彩虹爸爸要是饿了怎么办，渴了怎么办，彩虹爸爸在树林子睡觉，他冷了怎么办，感冒着凉了怎么办？他为什么不回家，要呆在那片树林里呢？

　　“你的小胸脯起伏得厉害，小小肩膀一抖一抖，小小脖子一缩一缩，手乱舞，脚乱蹬，鞋子都不知道掉哪儿去了，小小的脚丫冻得通红，就像是两个红萝卜。很快，你的声音就嘶哑了，你像个大白鹅泣不成声了，喉咙里咕嘟咕嘟冒泡，就像谁掐住了你的脖子一样。你的小脸儿憋得通红，像是涂上了两片红油漆……参加葬礼的人，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那么多，像天上的一片片云，像橘林里的一棵棵橘树，一个个哭得稀里哗啦，哭成了一个个泪人儿，那一个个小人儿飞到了天上，变成了雪花，拳头大小的雪花……

　　“刹那间，雪下得越来越大了，拳头大小的雪花落下来，砸下来，把坟地周围砸出了一个个小坑，那坟地四周围就像是一块萝卜地，刚刚被人拔走了一个一个又一个萝卜一样，那成百上千的坑啊，就那样种进了我的眼里，烙印在了我的心里，似乎也就是在那天，我有了一颗心。那颗心儿虽然还在沉睡，但到底是有了。

　　“当时，你越哭越厉害，树林中的风也越刮越厉害，似乎有一个幽灵一样的怪物跑过去了，那是夔龙，它看起来就像是一条大蛇，但是有一条腿。紧接着，一头狮子出现了，仰天长啸，地动山摇，它撒开四腿追了上去。看来，一场殊死搏斗免不了了，丛林深处传出了阵阵雷鸣，整个山林似乎都在颤抖。一会儿，丛林里又归于平静。

　　“后来，一个亲戚狠下心走过去，强行抱起你，然后就像扛着一截乱蹬乱弹哭闹不止的木头一样，径直往山下走去。你不要怪他，他不得不那样做，你的爸爸死了，他死了，人死了就得尽快入土为安，人死了就变成了一条鱼，搁浅在岸边的鱼，入了土，那就是鱼进了水，鱼儿入了水，鱼儿游起来了，那你的爸爸周彩虹才含笑九泉。那么，孩子，请不要责怪亲戚。那么你，责怪他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