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妙龄女子求剃度

  凌晨三点半,睁眼朝着窗帘的缝隙望去,天未露出半点鱼肚白,但是我已经醒了,这么多年早已习惯这个时间起床了。惯性的闭着眼睛盘腿在床上坐十分钟,睁眼靠着一丝微弱的光线摸索着穿好衣服,慢条不理的整理好头发,出门。跟着长长的队伍慢慢前行,一路上除了细碎的脚步声和几声轻微的咳嗽声再无半点声音。

  五点半,群山还笼罩在朦胧的晨雾中,仿佛置身于仙界。但又跟仙界完全不同,仙人是不用吃饭的,而我们还要每天吃饭。在这里吃饭时不能讲话,吃多少只能用筷子比划。如果要半碗,就用筷子在碗中部划一横,要稀粥,就用筷子在碗里晃一晃;要稠的,就把筷子立在碗中央。 吃完白粥、馒头,倒上一点开水把残留在碗里的米粒,粘在筷头上的馒头渣冲干净,然后喝掉。在这种没有任何油水的早餐下肚后,开始一天的工作。

  晚上十点熄灯开始一天的睡觉,三点半起床。周而复始,毫无创新。刚开始极度不适应,但是时间长了,也就习惯了,并且喜欢上这种生活方式。

  以前我曾经看过老中医,说我是思虑过度导致伤脾,失眠多梦,心慌心悸。整个人病恹恹的,苍白的脸上没有一丝的血气,每天靠着腮红擦出好气色。老中医告诉我要扶正补脾,补心安神,方能解决我的问题。开了许多中草药,嘱咐我一日三次,定时定量,我不敢马虎大意,毕竟身体是自己的,但失眠多梦,忧思过度的问题一直都未见有好转。自从适应了这里的生活后,这个困扰我多年的毛病老早就好了,整个人看上去气色红润有光泽,早已不再使用腮红,并且比刚来这得时候年轻许多。其实,并不是老中医医术不高,而是我每餐吃得太饱。现在我每日两餐,从来没吃饱过,一有空闲时间,自己的肚子已经饥肠辘辘咕嘟咕嘟的叫个不停,本根没有时间去想能吃饱饭以外的事情,可见吃饱对于像我这样思虑过度的人来说,是一种酷刑。以前是害怕到睡觉的时间,担心又会失眠,睡不着,而现在是盼望着快点到睡觉的点,因为睡着了,就不会再饿了。

  今天新来了一个女孩,长相端庄,五官俊俏。我们这里不乏有美女加入,所以并未感觉到奇怪。我依旧不喜欢跟人打招呼,除了必要的礼节以外,对这个女孩毫无兴趣。

  ”师父,师伯说她那边还要处理庵里的事务,让您接待今天刚来的女施主。“身后传来徒儿净如的声音。我停止摩挲手中的珠子,缓缓起身说道:”带姑娘到大殿上等我。“我至今都不愿把世俗人称作施主,我还是喜欢尘世的叫法。我坚信我跟世俗人是一样的,并没有任何不同,心若在修行,在哪里都是修行,只是我的悟性差一点,定力差一点,还不能完全放在红尘中修行而已。

  虽然懒得去管这种事情,但是师姐吩咐的,我还是要去办理。免不了去猜测这个姑娘到底是因何来此。看到这个约莫20岁上下的姑娘,眼神中充满了对红尘的留恋,一点也不属于这个地方,但是语气却又坚定的说:”师父,求您给我剃度,我要一辈子在这里,不再有任何留恋。“这个姑娘莫非是爱情不顺,有情郎背叛,亦或是遭遇家庭变故,只是想要逃避。我没有接她的话,只是轻轻的叹了口气。她依旧要求我给她剃度。我什么也没问,取下姑娘扎头发的绳子,拿起净如递给我的剪刀。手一撑开,剪刀自然的呈现出开口。左手抚摸着丝般顺滑的黑发,右手握着即将下剪的剪刀,慢慢的凑上去,我一点也不忍心这样的一头秀发就这样葬送在我的手里,要知道养这一头秀发可需要多少时日,养护之人又得花多少心思。净如看着我没有开口问姑娘的意思,说道:”师父,要不要让施主考虑清楚?“我停下手中的动作,将剪刀收起,握着秀发的手也放开了,稍微挪动了一下位置,看到姑娘跪着的地方,几滴豆大的泪水洒落在地面上。我转头向净如说道:”这位姑娘早已想清楚了,并非是一时冲动。“于是再次将秀发揽入手中,在刚要拿起剪刀的一瞬间,姑娘张口说道:”师父为何不问我为什么要来此剃度?“我便放下剪刀,说:”你不愿意说,我也不便问。“姑娘扇动了两下长长的睫毛,泪水便再也止不住的流下来,我示意净如去打扫一间厢房,准备点茶水,我将姑娘带到厢房去。

  姑娘一边哭一边说,一边还不停的扯着桌子上的餐巾纸,时不时的擦擦鼻涕,我已经分辨不出她到底是从眼中流出的泪水还是泪水都流入鼻腔了。她的鼻音越来越重,说话间感觉喘气都有些许困难,我给她倒了杯茶,让她舒缓下心情,慢慢说。这姑娘很擅长讲故事,竟然将我也带入深深的回忆中,不得自拔。其实就是一件事,男女两情相悦,可是女方父母嫌弃男方家贫,阻碍他们不得在一起。如果要在一起,她母亲以死相逼,她很爱男孩,只能以跟她母亲差不多的方式相对抗,以出家作为要挟。她没有真的要剃度,她只是想做做样子给家里看,当我拿起剪刀的时候她自己都已经害怕了,不敢再任性下去了。其实我何尝不是为了让她自己承认自己并非看破红尘,而不是一味的相劝。这种事情,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你一味的相劝倒不如让她感受到真的要发生了,在最后一刻,她定会做出忠实自己内心的选择。就是这么个不起眼的姑娘的一出闹剧,让我思绪万千。

  二十年前,有两个年轻人,一个叫安斌,另一个叫张红梅。

  王家以前是大地主,但是经过文革时期抄家后,成分不好,后辈们都谨言慎行,生怕惹上祸端,夹起尾巴做人。但是他们一直从骨髓里有重男轻女的思想,无论经过时代多少进步,依旧一定要生儿子。生了5个姑娘后,这次又怀上了,计划生育抓的很严,但是王家把儿媳妇给藏起来了,以至于最后主管计划生育的主任没找到安斌的娘。 安斌娘每天挺着大肚子过着东躲西藏的日子,跟计划生育主任斗智斗勇。安斌临出生前,安斌爹和安斌爷爷在院子里焚香祷告,祈求上苍赐给他们王家一个男孩。当产婆把安斌抱在他爷爷跟前后,安斌爷爷长长的叹了一口气,窝在墙角开始一口一口的抽着刚刚买来的水烟。他慢腾腾的把烟叶子用手搓成细条,装在水烟瓶上,费力地擦了好几下磨得快没头了的火柴,终于点着了,吧嗒,吧嗒的一口一口的抽起来。整个院子里除了安斌的哭声和他爷爷抽水烟咕噜噜的声音外,再无他声。

  安斌的爹这时候过来扶起他老爹,说道:“听着声音还蛮有力气的。”

  安斌爷爷叹了一口气轻轻说道:“又是一个不带把儿的。”抽了一口水烟,快速的吐出口气,恶狠狠地对着安斌爹说道:“我们王家这是遭了哪门子的罪,看来在你手里要绝种了,你这是让我绝孙的啊,不孝子啊!”安斌爹无言以对,紧接着为自己开脱:”那娘们肚皮不争气,我能咋整?“说着这两父子就开始共同开始骂安斌娘。说得也极为难听,连产婆也听不下去了,早早就走了。

  一家人筹谋着,怎么把安斌娘偷送出去,等待来年再生男娃。可是计划生育主任就像一猎犬,不达目的誓不罢休。每天亲自盯着安斌家,半夜也派人守着,生怕指标完不成,活生生把还没坐完月子的安斌娘给拉去结扎了。这对安斌娘来说未必不是一件好事,早日结束了她作为一个生娃工具的任务。但是安斌娘的觉悟还远远达不到这等水平,整日的觉得对不起王家,是她自己肚皮不争气,生不出儿子,婆家嫌弃她也是正常。此后,安斌爹消失了,邻里传说安斌爹跑城里去找女人生儿子去了。安斌爷爷也不待见安斌的到来。安斌奶奶直接骂安斌娘:“你个挨千刀的,生来生去都是女害!”“臭婆娘,你给我滚出去,我们家没有你这样的儿媳妇,看,现在你男人都走了,你还有脸在这待下去?”

  安斌娘即使心理再强大,也经不住公公婆婆这样的羞辱。她将所有的罪责都拦在她一个人身上。认为前世自己是个罪犯,今生是让她来赎罪的,所以上苍不给她儿子。安斌娘虽然读过几年书,根本不懂生男生女的奥秘。即使那个时候有读书,但是能够讲这样的真理吗?如果有人讲这个道理,恐怕这个先生会被当做迷信或者是歪理邪说而早被一群封建统治者拉上断头台,即使不被拉上断头台,也会让你在此地生存不下去,所有的人都会鄙视你,包括你所维护的女性。我们是一个封建制度统治了几千年的国家,奴性太重,男权思想至高无上,挑战男权就是挑战权威。即使将这个生男生女的科学放在今天,很多女性都明白孩子的性别不由女性控制,但是一旦生的都是女儿,依旧有不少人会把罪责怪在自己头上,觉得自己命不好。生物学上讲,男性有两个不同的性染色体,分别为X染色体和Y染色体。而女人有两个相同的性染色体都是X染色体。孩子是父亲给提供一个性染色体,母亲提供一个性染色体。母亲无论如何只能提供X染色体,若是父亲能提供一个Y染色体,那孩子便是男孩,若是父亲提供X染色体,只能生女孩。生男生女这件事跟女人没有半毛钱关系,完全取决于男人。男人除了把这件事的责任推卸到女人身上外,还有一件更为重大的事件,也让女人背了黑锅,那便是红颜祸水误国,治理天下是男人的事情,为什么江山亡了要怪到女人头上。男人没本事提供Y染色体就算了,还连江山社稷兴亡都牵扯到女人身上,太过分。

  安斌娘带着安斌的两个姐姐和安斌回娘家了。安斌其他的几个姐姐都长大了,能种地干活了,不是累赘。虽然娘家心疼女儿,可是终究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怎么还能收回。他们只要了安斌和两个姐姐住外公外婆家,安斌娘得去外面住。

  虽然安斌在王家不受待见,但是安斌外公外婆却十分疼爱这个小孙女。安斌喜欢半夜踢被子,常常外婆整夜睡不好全给安斌去盖被子了,基本上是刚盖好就踢掉,刚盖好就踢掉。就这样,还是免不了感冒。寒冷的冬天,外公大半夜起床披着一件单薄的衬衫,光着腿,寒风就像长了眼睛,从窗户缝隙里钻进来,冷的外公瑟瑟发抖。外公的手握成一个拳头状,挨着虎口的地方咳嗽了几声,又拉了拉身上的衬衫,想要寻找到一丝暖意。站在地上提起都已经褪色的红色的热水瓶,小心翼翼的将热水倒在杯子里,这时候,外公将头别过去又忍不住咳嗽了几声,说道:”你别让娃哭了,马上水好了就给娃吃药。“外公将热水瓶放回原处,找到另外一个杯子,用两个杯子把水倒来倒去,以便快速的降温,好让外孙能吃上药。安斌不喜欢喝药,一点也不配合,时常将水打翻在外公外婆身上,被子也经常湿着,外婆什么也不说,便把安斌挪个位置,自己却睡在湿了的那块垫被上。每每吃药的时候,外婆只能一手捏着她的鼻子,一手按住乱蹬的双腿,外公拿个勺子,强制性的从她憋气张开的口中灌下去,经常被呛到,咳个不停,喝完后,还哭个不停,连连用那小舌头往外排药水,流的满嘴角都是。这时候外公上床便不再言语,躺着咳嗽几声便能听到呼噜声,而外婆盘腿坐着,抱着安斌摇晃许久,她才安静下来睡着了。这个时候,也唯有这个时候,是安斌最美的时候,不哭也不闹,美得像一朵百合花。

  外公外婆一直把安斌当做男孩子来养。安斌的名字是外公给取的,希望她将来能够能文能武。其实最初取的是冰雪的冰,希望她能够冰雪聪明,但是后来一想,既然王家不喜欢不要这个孩子,那就干脆姓母亲的姓,长大后文武双全,所以就取这个斌。

  安斌从小被外公给剃成光头,安斌脑袋属于尖尖的那种,外公说,这孩子以后还是个高个子。安斌一直被外公外婆宠着,就连舅舅阿姨们也宠着安斌。安斌从小不省心,一身的坏毛病都是被宠出来的,三岁起就开始打架,把邻居家的孩子打完后,经常若无其事的在家玩耍,都是别人孩子的爹娘来告状,外公外婆才知道,安斌又惹祸了。每次这样,安斌就会摘下她的警察帽,将裤子褪到大腿根,露出上次挨打还没复原的青屁股,外公一点也不心疼,继续拿出教育安斌的板子朝着她的屁股上狠狠的打下去。她疼的龇牙咧嘴,但是始终都不肯叫一声,不肯求饶。打完之后,她提上裤子默默的走到外婆跟前跪下,聆听外婆的苦口婆心的教育。听得最多的一句就是:”斌儿,你娘吃的苦还少吗?你怎么可以去打别人家孩子?你怎么就这么不让人省心?”每一次都是这样,外公和外婆的搭配就像中移动的套餐组合,缺一不可。每一次外婆说得时候安斌都想说她打架的原因,可是她红着眼圈每一次都忍下来了。她不想让外婆伤心,宁可自己去背负这些。从小的经历就让安斌太懂事,可是,世间最易被辜负的就是懂事的人。人有时候还是任性一点的好。

  安斌虽然能打架,但是人是极其聪明的。从小在外公的背上长大,外公经常教安斌背诵唐诗宋词,小小年纪,虽然不懂其意思,但是摇头晃脑能一首接一首的背下去。外公外婆最高兴的时候就是看到家里来客人了,叫安斌站在客人面前给背诵古诗。客人每每夸赞“这孩子,将来长大后了不得”,“我第一次见有这么厉害的小孩”,“你们家真是会培养孩子”。安斌长大后全然不记得背过古诗词,但是听外公外婆们和亲戚们都这么说,也就当真了。

  安斌五岁就能写会算,不仅认识几百个生字而且还会写。算术更是连乘法口诀都能倒背如流。就这样,安斌直接去上了一年级并且是第二学期。期末考试,安斌的成绩是可以升级到二年级,但是安斌娘发现安斌的问题——会写字,不会拼音。安斌娘决定让安斌留级,再重新读一年级。安斌眼巴巴的看着跟自己一起的同学都升级了,他摘下海军帽,小手不停的来回搓帽檐,始终不肯哭。

  留级后,安斌学会了拼音,自然是无敌了,成为一年级学生心中的榜样,每天听着老师们的表扬,不免有些骄傲。下课后,女生们一起玩丢沙包,抓石子,跳皮筋。男生一堆打四角板,拍洋画片,弹弹珠。安斌没有任何感兴趣的,别人都不在教室,她就一个人在教室继续翻看没有上过的课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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