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人都同意，邦妮·巴特勒越来越野了，有必要对她严加管束，但是她那么招大家喜爱，谁都不忍心去严格管教她。

　　等邦妮长大了些，斯嘉丽试图管教她，免得她变得太任性、太骄纵，可是收效并不大。

　　邦妮四岁时，嬷嬷便开始唠叨了，说一个小姑娘那样骑马不合适，"叉开腿坐在她爸前面，衣裳都被风吹起来了"。瑞特对于这一批评颇为重视，他对嬷嬷提出的有关教养女孩子的意见，一向都重视。结果他买了一匹褐白相间的谢特兰小马，它有长长的、光滑的鬃毛和尾巴，再配上一副小小的带银饰的侧鞍。

　　等到瑞特确信她已经能在马上坐得很稳，她的手能握牢缰绳，而且她一点也不会胆怯，便决定让她学习跳矮栏，跳小马的脚长能及的矮栏。才过了一个星期，邦妮就要求跳更高的栅栏，要离地面一英尺半高。

　　"不行，你必须等一等。"瑞特起初态度很坚定，但是她不断地磨他，不然就发脾气，瑞特终于渐渐松口了。

　　"哎，好吧。"一天早上，他笑着同意了，于是就把那窄窄的白色栏杆提高了些。"如果你摔下来，可别哭，也不许怪我！"

　　"妈妈！"邦妮转头往上望着斯嘉丽的卧室，大声叫起来，"妈妈！看着我！爸爸说我可以跳了！"

　　斯嘉丽正在梳头，她走到窗口，微笑着低头俯视那个小小的、兴奋不已的身影，她一身蓝骑马装沾着泥土，看上去怪模怪样。

　　"妈妈，看着我！"

　　"我看着呢，宝贝。"斯嘉丽微笑着说。

　　瑞特把孩子抱起来，放在小马上，斯嘉丽看着她那挺直的腰背和骄傲昂起的头，心底突然涌起一股自豪感，于是大声喊道："你真漂亮极了，我的宝贝！"

　　"妈妈，看我跳过这道栏杆！"她叫着，挥着小马鞭。

　　邦妮急驰过去，黑鬈发活泼地甩动，蓝眼睛闪闪发亮。

　　"跟爸爸的眼睛可真像。"斯嘉丽心想着，"完全是爱尔兰人的蓝眼睛，她各方面都很像他。"

　　她仿佛听到一个爱尔兰口音的人在唱歌，听到马蹄在塔拉牧场的山丘上发出沉重急促的声音，听到一个和她的孩子极为相似的莽撞声音叫道："艾伦！看我跳过这道栏杆！"

　　"不！"她叫起来，"不！邦妮，停下！"

　　就在她从窗口探出身时，传来一声可怕的木头折裂声，瑞特嘶哑地吼叫起来，一堆蓝丝绒乱糟糟地摊在那儿，马蹄摔得朝天。小马翻身爬了起来，带着一副空鞍子小跑开了。

　　邦妮死后第三个晚上，嬷嬷蹒跚着慢慢走上梅兰妮家厨房的台阶。她的脸因为悲伤迷乱而皱成一团，就像只老猴子，不过她的下颚仍显示出她的坚毅。

　　梅兰妮马上就到厨房来了，手里还拿着餐巾，满脸焦急的神色。

　　"嬷嬷，跟我来。"

　　梅兰妮领着她走进四周全是书的小小起居室，关好门，按着嬷嬷在沙发上坐下。

　　"我晚饭过后马上过去。"她说，"巴特勒船长的母亲已经来了，我想葬礼就在明天早上了吧。"

　　泪水突然从嬷嬷的黑脸上滚下来。梅兰妮坐到她身旁，轻轻拍着她的臂膀，过了一会儿，嬷嬷撩起黑色的衣襟，把眼睛拭干了。

　　"你一定要来帮俺家啊，梅兰妮小姐。俺已经尽了力，可一点用处也没有。"

　　"快点告诉我是什么事，嬷嬷。你知道，只要我能帮得上忙，我一定帮。"

　　"梅兰妮小姐，瑞特先生已经--已经疯了。他不让俺们把邦妮小姐抬走呢。"

　　"他疯了？哦，嬷嬷，不会的！"

　　"俺没撒谎。这全是千真万确的事。他不让俺们给孩子下葬。他亲口跟俺说的，就在一个钟头以前。"

　　"但是，他不可能--他不是--"

　　"梅兰妮小姐，俺全都告诉你吧。那时斯嘉丽小姐晕过去了，俺忙着照顾她，邻居们也挤得屋里屋外都是，可瑞特先生却始终疯疯癫癫地紧抱着那孩子，俺要洗洗她那小脸上划破的口子，他都不让。斯嘉丽小姐醒过来的时候，俺心想着：谢天谢地！现在他们俩可以互相安慰了。"

　　她的眼泪又落了下来，不过这一次嬷嬷索性不擦了。

　　"可当她醒过来后，走到房里，他就抱着邦妮坐在那里，她说：'你杀了我的宝贝，还我孩子。'"

　　"啊！不会吧！她不会那么说！"

　　"没错儿，小姐，她就是那么说的。她说：'你杀了她。'俺真替瑞特先生难过，他看起来就像条被鞭子抽了的猎狗，俺都难过地哭了。今儿晚上，斯嘉丽小姐在楼上厅里见他进来，她就和他走到房里，对他说：'明天早上要办葬礼。'他回答说：'你要是敢这么干，我明天就杀了你。'俺就想到你了，梅兰妮小姐。你一定要来俺家帮俺们一把啊。"

　　"但是我能做什么呢，嬷嬷？"

　　"梅兰妮小姐，俺不知道。但是你一定能做点什么。你可以和瑞特先生谈谈，他说不定会听你的。"

　　"但是--"

　　梅兰妮站起来，心慌意乱，她一想到要面对瑞特，就觉得心里害怕。她犹豫不决地站了一会儿，从关着的房门外，传来他儿子和两个小伙伴的笑声。一想到儿子若是死去的模样，她的心就像被冰冷的刀子刺中。如果是她的小博躺在楼上，小小的身体冰冷、一动不动，再也不会发出欢快的笑声。

　　"啊。"她恐惧地大叫起来，在心中紧紧地抱住了儿子。她了解瑞特的感受。如果小博死了，她怎么能把他扔到外面，让他独个儿被风吹雨淋、被黑暗包围呢？

　　"啊！可怜的、可怜的巴特勒船长啊！"她喊道，"我要去看他，马上就去。"

　　她帽子也没戴，餐巾还拿在手里，便走出家门，她的步子那么快，嬷嬷的两条老腿都跟不上了。她步伐轻快地进屋上了楼，嬷嬷喘着气跟在后面。

　　梅兰妮穿过大厅，放慢了步子，最后停在瑞特的房门口。她犹豫不决地站了一会儿，好像想逃走似的。然后，她打起精神，就像一个小个儿士兵奔赴前线一样敲了敲房门，柔声说："请让我进去，巴特勒船长。我是威尔克斯太太。我要看看邦妮。"

　　过了很久很久，那扇门才又吱吱呀呀地打开。梅兰妮看起来很疲倦，睫毛上还挂着闪闪发亮的泪珠儿，但是她的脸色恢复了平静。

　　"去告诉斯嘉丽小姐，巴特勒船长愿意明天早上举行葬礼。"她低声道。

　　"感谢上帝！"嬷嬷立刻说，"你到底是怎么--"

　　"别这么大声说话。他要睡了。嬷嬷，还要告诉斯嘉丽，我今天晚上要在这里呆一个通宵，你帮我弄些咖啡。把咖啡端到这里来。"

　　"端到这个房间？"

　　"是的，我答应巴特勒船长，如果他肯睡觉，我就整夜坐在邦妮身边陪她。现在去告诉斯嘉丽小姐吧，免得她一直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