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两个松板
高中部二年三班有两个松板。
一个是颇有名气和人缘的松板美月。她可以算上一个美人,黑色长发温顺地趴在腰际,五官没有精致到令人叫绝的地步,但随便一个角度都带一股出尘的气息。着装说不上潮流也没什么风格,只是素雅干净,站在那里就像一副水墨画。在荷尔蒙躁动的男生那里,她是历久弥新的谈资。一反美貌对于同性具有攻击性的惯例,在女生那里,她也左右逢源。原因无他,她是个标准的“好好小姐”,基本面对任何人的请求,都回以一脸单纯笑意,“好”、“好”、“好”的答应下来,反而让大家都不由自主成为了她的亲卫队。
今天的美月不知为何很不在状态,时不时神游天外。换室内鞋的时候差点开错柜子,遇见熟人打招呼也是恍然发现堪堪一笑,早上的值日表也弄错,现在数学课上发起了呆,心事重重的样子。
“?”
感觉到来自背后的轻碰,她略有迟缓的转过身去,疑惑地看着对方,一时都没反应过来去接那张小纸条。后座的手就那么长长的伸了一阵。
“咳咳。”
秋山老师隔着黑框眼镜扫了一眼这里,皱了皱眉,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提示性地咳了几声。
后座的女生对秋山吐了吐舌头,做了个抱歉的表情,迅速把纸条塞进她手里,若无其事的看起了书。
美月觉得有些尴尬,面颊微微泛起红,像被抓的小偷一样,闪电般缩回手转回身,低着头不敢看秋山。她像是才找到“今天开始了”的感觉,但又为自己愚蠢的表现羞臊且恼恨。数学是大多数女生头痛的科目,美月也不例外,尤其她似乎没有太多学习的天赋,平日里虽然不是拼命念书,该努的力也从未落下,成绩却一直徘徊在中游。但每次在数学课上,她都格外认真。女生之间达成过共识:秋山有一种魔力。非常遗憾,她也是其中一员,并且打从心底里认同。
他似乎没有太多表情,待人有礼却疏离,举止温文尔雅,该表示关切就表示恰如其分的关切,而不必释放的亲近他则一点都不溢出。他的数学课从不枯燥,清晰有条理,不仅如此,他明明也很年轻——听八卦的女生透露才24岁,却时常能说出她们无法想象的广袤世界里的事。美月经常在想,是成年人与未成年人的不同吗?还是他本身是特别的?但似乎就算跨过了18岁的门槛,顺利读完了大学,只是时间上的顺延而已吧,如果是自己的话,估计到了那个年纪,也依旧是这样一副不可靠的样子吧。那么果然还是因为他自身的原因。想到这里,她不禁有些沮丧,又无法遏制心中蠢蠢欲动、让她却始终雾里看花的部分。
打开团起来的纸条:“你还好吗,美月酱?”
她想马上回应千夏——这个可爱、温暖的女孩子,但是却不想在秋山面前再出窘相。踌躇了一阵,悄悄偷瞟了一眼,他穿着白色衬衣,外面套着毛线背心,看起来很温暖的样子。美月不敢回头,快速的朝身后比了个OK的手势,又低下头去。
在美月快被自己纷繁的思绪夺走所有的精神力之际,秋山背景音一般的讲课声停下了,她感觉自己好似一条挣破钩网的鱼,深吸一口气,把讨人厌的想法都从脑袋里打扫出去。
那低沉磁性的成熟男性声音居然追了上来:“松板同学?”
隐隐约约的男性香水味温柔的环绕着美月,猛然抬头发现那个让自己想入非非的人近在咫尺,她忙不迭地应:“啊?是!”还差点紧张过度站起来。
她不算小的声音吸引了同学们的目光,秋山环视了一周,气定神闲道:“继续做题。”众人又一致埋头作业本。
他接着关切的打量着她:“你……身体不舒服吗?需要去医务室吗?”
太近了!美月的理智虽然能判断这就是一个老师关心学生的适当距离,但还是忍不住在意。她努力躲避着这人像磁铁一样对自己目光的吸引力,脑海里却忍不住补出视力错过的画面:白皙的脸庞、深邃的眼睛、高挺的鼻梁、修长又骨节分明的手指。每一分钟都是煎熬,要是就这么被放过,她又感到不满和失落。她不想让他看出分毫,努力绷直了面孔,盯着他漆黑的瞳孔,勉强说:“不用了……我没事。谢谢老师……”
秋山从容地端详着她,似乎是在认真判断她的话是否可信。结论似乎是否定的,他皱了下眉,似乎打算再说什么。门口却有一声不大不小的声音打断了他。
“报告。”门口的女生没有等待任何回应,自顾自径直走到了自己的座位上。伴随着她的到来,班级里像遭了蝗灾一样发出绵绵不绝的窃窃私语。
“哗——你看看她!”
“那是什么东西啊!原来她那里有这样的东西啊!”
“……”
另一个松板,松板未绪。关于她的详情没什么人能说出来,甚至记住这样一个人都是因为与美月相同的姓氏。与美月完全相反,她的成绩一直名列前茅,却没有因此而增加一点存在感,时刻被阴沉笼罩,脾气古怪。据说高中入学时,也曾有过学生与她搭讪,但都收到了无视或者恐怖的脸色。久而久之,就被大家选择性遗忘了。
今天所受到的重视,完全来自她那颠覆性的发型。原本过肩的奇厚黑发被剪至耳下,刘海不成形状的细碎耷拉着,右边还故意少了一绺。应该说,是这个发型暴露出的东西。太阳穴接近右耳的地方,一道五六厘米的骇人伤疤蜷缩着,多年前的缝针痕迹依然清晰可辨,像一条扭曲的多脚蜈蚣。
她本人此刻正端坐在座位上,好整以暇地掏出课本,对成为众人议论的对象这件事并不在意。实在觉得不耐烦,扫视了一圈,也就让众人收了声。
美月看得心惊肉跳。她突然明白自己从早上就在焦虑的原因。那个眼神,充满了戾气,她再迟钝也发觉这人的变化。同样的拒人千里,从前的未绪只会睁着一双空洞的眼睛。现在里面射出的锐利视线,令人生畏。更让美月慌乱的是秋山彻底锁成“川”字的眉头。她总觉得秋山对未绪有很深的厌恶,即使从表面上难以看出端倪,只有同时关注这两人的美月才能发觉,但秋山在偶尔的情况下面对未绪确实让她觉得像一只护食的野兽。现在也是如此,他越抿越紧的嘴唇让她更觉不妙。
鼓起勇气拽了他的袖子:“老师,”秋山应声转回头来,一时之间美月竟然觉得捕捉到了相同的戾气,愕然地勉强继续,“我……我好像有点……不舒服,可以……送我去医务室吗?”
秋山停顿了一下,又瞥了一眼未绪,才轻声道:“好”,又对众人说,“你们上自习。”
美月被秋山扶着走出教室之前,和未绪有一秒的眼神接触,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的眼神里似乎有些柔软的东西。
美月从未见过。
在这十三年里。
很有意思,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