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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拿着一张纸,用一种既严肃又快活的声调说:“祝贺你,夫人。”我本能地帮他纠正了过来:“不,是小姐。”就好像我给了他一巴掌似的,他那种严肃而快活的语气顿时消失了,用一种不解的神情凝视着我,并且说了声:“啊!”接着他拿起笔把“夫人”勾掉,重新写上了“小姐”二字。接下来,在一个冰冷的白房子里,通过一个穿白衣服男人的声音,科学的诊断给了我正式的答复:你已经存在。但这并没有使我产生什么特殊的想法,因为很久以前我就已经知道是这么回事了。只是我感到有些惶惑,因为我的婚姻状况必须要在此作出说明,必须把真实的情况填写在一张纸上。这是一种对将来那些复杂的情况能够作出说明的前兆。

  当时,他们为了检查,要我脱下衣服。让我躺在那张桌子上的方式真叫人心寒。尽管我不希望他们那样,但医生和护士还是决意要那么做。他们没有看我的脸。另一方面,他们彼此之间却交换着意味深长的表情。我一躺在桌子上,那位护士就显得有些不耐烦,因为我没有迅速分开我的双腿,没有把双腿放在那两个金属马蹬上。她动作急躁,一边说:“放在这儿,这儿。”我有一种可笑和淫猥的感觉。当她用毛巾遮住我赤裸的身体时,我对她充满了一种感激之情。然而,我感到最不能容忍的事情却是,那医生戴着一双橡皮手套,把手指急躁地往我身子里插。用手指一次次在我身体里按压,然后窥探。我并不是担心他会伤害我,而是害怕他要压碎你,其理由是我没有结婚。最后,他把手从我身体里抽了出来,并且说:“很好,完全正常。”他给了我一些劝告,告诉我怀孕不是一种疾病,而是一种自然状态,因此,我应该像往常一样生活。要紧的是不要抽太多的烟,不要使自己太劳累,不要使用水温过高的淋浴,不要动任何犯罪的念头。“犯罪?”我用一种惊愕的语气问道。他说:“请记住,我指的是法律所不允许的那些事情!”为了保险起见,他甚至向我推荐了一些叶黄素药丸,并要我每两个星期去他那儿一次。他板着脸孔、面无笑容地说了这些话,然后叫我离开。至于那护士,我走时,她甚至没有对我说一声再见。在她关门时,我感觉得到,她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她的头。

  我真害怕我们不得不去适应的那些事情。在你即将要进入的这个世界,无论是哪个时代都认为一个怀孕的未婚女人是最没有责任心的。最多只能被人看做是一个行为乖僻的人和肇事者,或一个众所非议的人物。人们绝不会把她看做是一个正常的母亲。那位我从他那里买叶黄素的药剂师了解我,知道我没有丈夫。当我递给他处方时,他皱起眉头,用一种惊慌的眼神打量着我。取药后,我去了裁缝那里。因为冬天就要来了,我想订做一件宽松的外衣,让你感到更加暖和一些。那位裁缝正在用口含的别针来固定布料,接着便开始量我衣服的尺寸。当我向他说明因为我已怀孕,整个冬季我的肚子将会大起来,我想把衣服做得大一点时,他的脸一下子就羞得绯红。他的下巴耷拉下来,我真担心他会吞下那些别针。他没有吞下,但那些别针全部掉在了地板上,量衣尺也掉在了地上。我深为引起他如此的窘迫感到抱歉。

  我上司的情况也是如此。不管我喜不喜欢,我的上司毕竟是那个给我们工作,并支付薪水让我们能够维持生活的人。如果不告诉他,不久我将不能像以往那样胜任工作,这显然是不诚实的。所以,我去了他的办公室,把这件事告诉了他。他当时什么也没有说。接着他含含糊糊地说他尊重我的选择,并且对我这一选择表示赞赏。他还认为我很有勇气,只是为了明智起见,不应把此事对别人讲。“这件事只应让我们两个知道,因为我们都是通情达理的人,但对那些不理解的人谈起这事,情况就完全不一样了。不管怎么说,你最终是会改变你的主意的,对吗?”他不断给我细说改变主意的那种可能性。说一直到第三个月,我都有许多时间来考虑这个问题,他反复说,能考虑这一问题实在是件好事情。他认为我既然得到了一份这样好的工作,就没有必要为了这么一个感伤的理由中断它。仅仅是为怀孕而断送几个

  月乃至一年的工作,这还根本算不上什么,但重要的是这会影响你整个一生。我有可能会失去这份工作,应该记住这份工作公司已经决定由我来干的。同时,他还说,他曾经为我做过许多精心的安排,准备为我在仓库里找个工作。我应该想得到,事先应把一切事情告诉他,他能够帮助我。

  你父亲来过第二次电话,他的声音听起来有点颤抖。他想知道我怀孕是否确有其事。我对他说毫无疑问。他要我等下一次才怀孩子,我却为这下一次深感不安,所以,没有继续再听他讲下去。我无法理解这究竟是为什么。当一个女人对别人说,她是合法受孕时,每个人都会对她关怀备至,主动帮她拿手中的包袱,请求她不要太劳累自己,要安静休息。多么美好啊,所到之处都是致喜、祝贺、坐这儿、在这儿坐下休息。然而对我,他们却沉默不语、冷冷清清,要不就尽说些有关流产、堕胎的话。我把这称为阴谋,一桩意在让我们分离的阴谋。我感到焦虑,弄不清究竟谁会胜利:我们还是他们?也许,就是由于那次电话,我再次记起了那些我希望忘却的痛苦的回忆和我想去克服的对我的伤害。这些回忆和伤害是由你父亲之前的那些人带给我的,通过这些鬼影和幽魂,我理解了爱情是一种欺骗。伤口愈合了,伤痕却依然存在。仅仅一次电话就足以使它们再次死灰复燃,恰如变化之季的一副衰老破败的躯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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