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完年，时间还早，离吃午饭还有好长一段时间。方圆一下子又陷入了空寂之中。她想还是上网打游戏吧。今天才大年初二，不是找对象的日子。

　　以往没事干的时候，她不是上淘宝，就是泡QQ游戏厅。无聊至极时，也会玩通宵。升级和跑胡子是她常玩的游戏。经年累积下来，跑胡子如今她已当上帝王，升级那边也坐上了飞机。她想趁新年双积分再冲刺一把，看能不能在这个春节期间坐上宇宙飞船。

　　她习惯从QQ版面登录游戏大厅。这样可以一边和人闲聊，一边打游戏。

　　一打开QQ，上面有不少人头在闪动。大部分是同学、朋友和同事。其中又有很大一部分她刚才已经电话或短信拜过年了。对于这部分人发来的贺卡或祝福语，她只看了看，没回复。那些没拜过年的，她便群发回了一张贺卡过去。意思泛泛的，不带丝毫温情，完全是出于礼貌。

　　她明显有点傲。人家给她发了信息拜年的，她回复。没给她发的，她也懒得理。

　　她原以为，回拜应该没人搭理。因为现在正是外出拜年的时候。“初一崽，初二郎。”家乡风俗，这个时候女人们正在回娘家的路上，男人们也陪着妻子儿女走在往岳父母家的路上。她如果已婚，这个时候就算没回娘家，也该和老公孩子在一起，睡懒觉、看电视，或是户外玩耍。

　　没想，她刚发出贺卡，有个叫“大山的儿子”网友便马上回应：“上午好！新年好！”

　　方圆心里没来由地掠过一丝喜悦，立即回道：“上午好！新年好！”

　　大山的儿子说：“怎么没出去拜年？这个时候应该是去娘家拜年的时候。”

　　方圆一边努力回忆着此人，一边回道：“在办公室值班。没办法，公司业务旺季，只有四天假。时间太匆忙了，来不及。等休年假的时候再回去吧。”

　　“哦。”

　　大山的儿子很快又说：“真巧。我也在值班。不过，我不是在给自己值，而是陪战友。他在一家单位做保安，现在买早餐去了。”

　　“哦。”方圆应道。这时，她已经想起大山的儿子为何许人物：老家四川，南京某报社记者，转业军人。他从部队考入南京政治学院。毕业后本该回部队继续服役，但他要求去地方。通过双向选择，进了南京某报社当记者。

　　当年，他在天涯论坛上写了首诗：《山路弯弯》。情真意切，一时打动了同样出身穷乡僻壤的方圆。忍不住回复了他，给他做了简短的评价。心底里，她认为他热情有余，才气不足。但说的却是：“不错。情感很丰富也很真挚。只是语言上不够凝练，有待提高。写诗不同于散文，像说话似的，得有跳跃性。”如此引起他的反响，从而认识，并互相加了QQ。

　　曾经有段时间，他们还挺聊得来。因为共同的爱好，因为共同的乡村情结、还有差不多的家庭背景，他们惺惺相惜……话题越来越广，也越来越暧昧，差点就发展成网恋。后来，方圆发觉他性格太暴躁。和车间里某些来自偏僻地方的少数民族差不多，直来直去，头脑简单，容易冲动，一遇事就急。她感觉他不适合自己，便以忙为由，冷却了和他的交往。渐渐地，也确实因为忙，竟然就把他遗忘了。

　　算来，他们差不多有五年没联系了。

　　方圆一边回忆着过去的点点滴滴，一边问道：“大年节的，怎么有空陪别人值班，没陪老婆孩子去给丈母娘拜年？”

　　“呵呵！”大山的儿子尴尬地笑道。“我还没老婆呢！哪来的孩子和丈母娘？”

　　接着，他又吐了吐舌：“那年我本来想娶你做老婆。你不肯，害我痛苦得一直单身至此！”

　　方圆乐了。虽然明知他不是真话，但没来由地还是一阵欢喜。

　　大山的儿子说：“你现在还在深圳吗？结婚了没有？”

　　方圆一阵犹豫：告诉他，还是不告诉他？告诉他，又怕他再纠缠。可是不告诉他，又怕错过一段姻缘。这么大年纪，还有什么挑头？刚刚还答应爸妈今年一定结婚呢！如果仍继续追求完美，这婚何时才能结得成？

　　况且他作为一名记者，一个从部队出来的军人，又经过军事学院的正规修炼，就算脾气躁点，也会有个度。难道还怕他吃了不成？

　　于是她说：“没呢。高不成，低不就，一拖拖到现在，都快奔四了。”

　　“啊。那咱俩看来还是有缘分了。”大山的儿子说着送来一朵鲜花。

　　接着他又说：“就怕你嫌我现在还一无建树。你是大公司的高级白领。我却还在做飘一族，连个像样的家都没有。”

　　方圆说：“做记者也不错啊。很体面、很有意义的工作。无冕之王呢！就算暂时没有房子，将来一定会有的。”

　　大山的儿子做了个难过的鬼脸：“我没做记者了。现在北京飘呢！”

　　方圆大吃了一惊：“为什么？你为什么不做记者，却跑到北京去飘？记者多么高雅的职业，又体面又自由！要追求文学梦想，不一定非要去北京，随便哪里都可以做到——记者本来就是个与文字打交道的活。优秀的报告文学大部分就来自于记者。”

　　“才不自由呢！”大山的儿子愤愤不平地道，“我现在这样才叫自由：想说什么便说什么！想写什么便写什么！根本就不必顾忌领导的观点和看法，也不用担心哪个权威部门突然来横插一杠！当年在那里做得憋屈死了！连那富人家的狗都得照顾一下感受！气死我了！不干了！此处不容爷，自有容爷处！天下之大，难道还没我容小山的立足之地么？”

　　方圆心道：原来他的实名叫容小山。名字取得好，可惜命运不济。脾气也还是那么躁，一点容量都没有。

　　原来，南京某高档小区曾发生藏獒咬人事件：一名环卫工扫至某户门前时，这家的藏獒突然发飙，冲出来对环卫工一顿猛咬。咬断了环卫工一条胳膊和一条腿的筋脉。脸上也咬走好大一块肉……

　　当容小山接到报料赶过去时，120急救车还未到。环卫工已经痛晕过去。场面惨不忍睹。

　　出于义愤，容小山当即为环卫工拍了照，并做了特写，准备做个专题报道。他通过走访周围邻居，当时就挖出了户主姓名及其基本资料。呼吁他，不要继续在住宅区饲养危险动物，并全额负担环卫工的医药费，以及相应的其它赔偿。

　　刚开始，报社的领导也蛮支持，同意刊载了专题的第一期。并鼓励他继续及时跟踪。但后来，得知该户主大有来头，且和南京市的某领导有瓜葛时，嘴脸一下子全变了。非要求容小山停止继续报道该事件不可。并且还要撰文，就第一期报道提到了对方实名部分说成是采访失实，而予以公开道歉。

　　容小山同意结束此事的后续报道，但拒绝道歉和篡改原意。还赌气威胁报社领导说：如果对方不按民意要求对环卫工进行赔偿和道歉，他就将此事通过别的渠道报道出来。要不然，就捅到网上去！

　　领导火了，不屑地说：“有本事你就去捅！看谁能拧得过谁？还当过兵呢，一点服从命令的意识都没有！我要是你的部队领导，早就把你开了！还推举你考大学？”

　　在容小山的坚持下，环卫工最后还是得到了相应赔偿。但容小山也被报社调了岗。先被安排到广告部拉业务，没多久又调去做投诉处理。再后来，又被安排去做保卫工作——实质上，也就是到大门口做门卫。容小山受不了此等轻视与羞辱，主动辞职，来到北京。

　　他说：“我现在做一名自由撰稿人，自己给自己发任务、定题材。想写什么写什么。稿写好了，分别投到各个报社。谁采纳，谁给钱。你大报看不中，总会有小报采用。”

　　“哦。”方圆禁不住担忧：这样子仅靠撰点小稿过日子。在北京那样的地方，能生存得下吗？

　　“我有时也打点零工。”容小山似乎是看出了方圆的心事，连忙补充。“就像现在，我和战友在一个小区做保安。一个月1500块，还包住。他上白班，我上晚班。我刚刚下了晚班。睡不着，陪他值一会儿。他去买早餐了。”

　　“哦。”方圆心道：你刚刚已经说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