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磨一剑,霜刃未曾试。
今日把示君,谁有不平事。”
须知要铸得一把好剑,需制范,寻金,熔炼,浇铸,修治五部分,由手艺极其精巧的名匠调节各种金属的配比,铸成一个坚硬锋利而且耐用的剑锋,一个有弹性,承受打击而不坏的剑身,花纹修饰倒是细枝末节。但实际上,不只是剑要铸,剑客也是一样。名剑是因人才有名,方正的剑型就好似君子的五德,持剑的人,他持的是自己的心,所要面对的也是自己的心。
且说北宋宣和年间,陕西路有一世家姓何,以祖传铸剑手艺起家,由第三代家主何释坚从铸剑技艺中自创四十二路铸剑剑法,在陕西路武林中享有盛名。后逢朝廷管制愈发严了,铸剑生意难做,便以为江湖豪客铸剑所得积蓄入商,经数十年积累,如今已是陕北首屈一指的世家。何家豪富,弟子多为嫡系,尚儒,剑法精妙,向来以侠义著称。如今已经传到第九代,现任家主名为何崇仁,领陕西武林盟主,以快剑名震江湖,人称狂风剑。又有铸剑宗,御剑宗两大宗主高手坐镇,端的是人丁兴旺,高手如云。
今日何家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从正门进入,穿过右侧回廊,右拐过三个内堂,便到了何家门庭的最深处。这里有一个十分宽阔的演武场,由红色石英砖铺就,搭在白色的大理石庭院上,东南西北四角放置着四面大鼓,中央立着一口青铜兽面大鼎。鼎的两侧,两个人远远站着,持剑对立。演武场尽管围满了围观的人,但竟没有一个人出声,都紧盯着场中对立的两人,有些人脸上居然渗出了汗珠,两个人对立了一个时辰,这汗也源源不断地淌了一个时辰。
鼎南侧的男子一袭白衫,栎发垂肩,颅后梳着辫子,竟是一副金人打扮,他只是十分随便地站着,面带微笑,看起来不像是比剑却像是在拜会一个友人。鼎北侧的中年男子正是何家现任家主何崇仁,他一袭褐衫,右手斜提着一柄精光长剑,剑尖朝下,斜斜站立着,双目紧盯着对面那人的剑尖,却是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爹爹,你在和人比剑吗?”一个穿红衫子的俊俏女子突然大声说。
鼎北侧的那人身子一震,一口鲜血喷了出来。倒是鼎南侧的那个奇异装束的男子微微叹息了一声,道:“罢了,这比试不作数,三个月后的今天,完颜极再来讨教。”说完大步向外走去。
人群里一个矮小老者闪身出来,冷声道:“怎么,我何家‘问剑堂’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
紧接着话音,一柄精光长剑便直取完颜极右胸,不待招老,矮小老者手腕一翻,由直刺变为横削,这一剑名为“平沙落雁”,直刺胸前只是虚招,横削一剑才是实招,变招越快则威力越大。原本剑法本不主以横削伤人,但矮小老者仗着宝剑锋利,竟将这一式江湖中平淡无奇的入门剑招使成了凌厉杀着,这一剑变招实在快极,围观的人眼中只有一片光影闪过。
但那完颜极并未出剑,而是轻轻向后纵跃,稳稳站定,右手持剑背后,左掌置于胸前,五指并拢向天,身体略微前倾,竟使成了何家铸剑剑法中前辈礼让后辈剑法的一式“胸有成竹”。完颜极朗声道:“久闻‘无常剑’何崇平老前辈擅用武林中最普通的招式制胜,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矮小老者冷哼一声,显是怒极。他以长辈之尊,却一上手就对晚辈使了杀着,在道义上就少了半分情理。不料那完颜极武功极高,竟以一式古怪的纵跃破去了他的剑术,又趁势用本派剑法中的“胸有成竹”来羞辱他。而那句“名不虚传”则是对他实打实的讥讽了。何崇平乃是何家铸剑宗宗主,虽和何崇仁同辈,但年纪要比家主何崇仁长很多,单论剑术造诣还要比何崇仁强上一两分。他绰号“无常剑”就是因为剑法变幻莫测,在许多剑招中都有自己的心得体会。这一着“平沙落雁”输下来何家众人皆是面面相觑。或许之前那场剑势上的较量有很多人没有看明白门道,但在剑术上显然那个完颜青年要胜过何崇平许多。要知道“胸有成竹”顾名思义就是要对对方的剑路了如指掌,提前作好闪躲纵跃,不然一式使将下来,空门大开,极容易被对手一剑毙命。所以是长辈指点晚辈时所使用的。在如此情境下使将出来,倒成了何崇平是他完颜极的晚辈了。
何崇平暗忖道,何某浸淫剑法五十余载,今日竟栽在一个金人小子手上,颜面何存,若是不在一招之内挫败这小子,这事情传扬出去,我今后也无法在江湖上立足了。情急之下左腿迈向前一步,腰身微曲,右手持剑刺去,竟是一往无前的剑招。这一式“一剑天下”是铸剑剑法中的杀着,更是他生平功力所聚,一剑之下包含周身数十处大穴,剑意和剑势均是一往无前,剑路更是快极,竟是两败俱伤的打法。
“慢。”一声厉喝传来,紧接着是一柄古朴长剑横在了完颜极身前,这是铸剑剑法里的一式“铁锁横江”,正是拆解“一剑天下”的招数。出手的人正是何家现任家主何崇仁。“完颜小兄弟,今日是我何家照顾不周,何某在这给小兄弟陪不是了。”
“何前辈客气了。”完颜极微笑着收剑而立。抱拳道;“晚辈三个月后再来造访贵府,希望何前辈不吝赐教,晚辈感激不尽。”说完大步向外走去,走了一半又忽然回头微笑道:“令千金玉容桃颜,冰雪聪明,完颜某叹为观止。”
待那完颜青年走后半晌,何家众弟子的惊诧神色丝毫没有减少半分,皆木立原地。只有穿红衫子的年轻女子急忙跑到演武场中,满面通红,还差点绊了几跤。她一边喘息一边低呼道:“爹爹,伯父,你们可都没事吧?”
“嫣红,你的病不是不可出房门吗?”何崇仁轻喝了几句,却又苦笑道,“你的病不打紧吧。”何崇平兀自呆愣在原地,看着掉落在地上的剑,竟是痴了。
“爹爹,孩儿没事。”红衫女子何嫣红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白瓷瓶,取出几粒药丸吃下,但冷汗依旧止不住地往下流。
“唉,真是难为你了,若不是你见机行事,爹爹今日就要败给那金人狗贼啦。”何崇仁长叹一声,又道,“快送大小姐回房,把张郎中叫来。”
“何崇仁,你为何要挡我那一剑?”何崇平忽地站了起来,他披头散发,满身尘土,目光呆滞,再加上那一声厉喝使这个人看上去有些可怖。
“大哥,你难道没有看得出来那完颜少年的武功剑术早已远远超过了我们吗?我和他比试之时,从一开始就已经败了,我的剑势差了他太多太多,只要一出剑,十招之内我必人头落地。要是我倒在堂上,我们何家今日恐难脱灭门之祸。我只好仗着内功深湛,和他比试耐力,想他只是二十出头的年纪,内功必不会太强。但一个时辰比将下来,先撑不住的反而是我。幸而嫣红聪明伶俐,一眼便看出我露了败相,故意大声叫嚷搅乱比斗,我也趁机用内功逼出一口血来,装作心神震荡内力反噬的模样来。他若是不想惹怒整个中原武林,必不敢咄咄相逼,而嫣红乃是女流之辈,他更不敢有所为难。因此那完颜少年虽心知肚明,但在这阳谋上,却是输了我的嫣儿半筹啊,哈哈哈。”何崇仁大声说道,在场的何家众人也都听得清清楚楚,甚至连那最后的苦笑自嘲都听得清清楚楚。“大哥,若是我不拦着你那一剑,双方拼斗势必有所死伤,一旦死伤则不死不休。争端一起,想必我何家无人能敌得过那金人少年,更不可能敌得过那金人少年背后的师门。到时,整个何家百余年的基业,恐是岌岌可危了。”
何崇仁很了解他这个大哥,嗜武成命,性子火爆。他并没有说出“何崇平会败于那完颜少年”之类的话,而是巧妙地把问题转移到何家基业这个点上,果然何崇平的脸色已好了很多。
何崇仁接着道:“在场的都是我何家的弟子,现如今何家已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金贼来势汹汹,居心叵测,三个月之后何家恐遭劫难,何某武艺不精,不能护得祖宗基业周全,而是以如此苟且之计残喘了下来,实是千古罪人啊!”说着便朝何家祠堂跪了下去。
“二弟,这罪你...你不可一人...”何崇平低声道,说着跟着何崇仁跪了下去。
何家弟子齐声道:“愿为家主分忧,愿为何家分忧。”说着也一齐跪了下去。
何崇仁朗声笑道:“如今,有哪个何家人要离开何家,自谋生路的,我何某人赐他一份金银珠宝,盘缠路费,必不强留。怎么,有哪个愿意离开的?”
何崇仁一连问了三声,有几个人怯懦地想站起来,但看到周围何家人愤怒而鄙夷的目光后又结实地跪了下去。
何崇仁继续道:“好!好!好!我何家没有懦夫,可不要让那金贼瞧不起了我们大宋男儿。第二件事,我何家数百仆从,丫鬟,管家,数十家铺子的伙计们,何家的患难与你们并无牵连,在做完我拜托你们的最后一件事时,何家的铺产就由你们分了吧。”
一名身穿黑色便袍的微胖中年男子道:“可是家主...”
何崇仁厉声喝道:“得本兄,不必说了!求诸位看在我何某人平日对大家还算够意思的份上,帮何某人最后一个忙吧。义文义理,吩咐下去,拿了库里的百炼精铁,开炉,铸剑!”
“是,家主!”两名长得十分相似的白袍儒生躬身齐声道。
那名微胖中年男子惊道:“家主,可是要去应那‘求剑令’吗?”
何崇仁低声道:“是啊,为今之计,也只有那人能解我何家之围了。”
尘封了数十年的鼎炉被数十人用粗绳拉起,清洗,像一座复活成神明的石像。巨大的铁链错综地横在炉上方,蜿蜒成一条狰狞的巨大铁蛇,这是为铸剑师特地做的落脚点。上好的石墨被几人合力使用的巨大铁铲送入鼎炉之内,发出激烈的金铁交鸣声,好像在像远古的神明奉献自己的祭品。除了铸剑师以外,所有的何家弟子都匍匐在这座鼎炉旁,双手合十,无比虔诚。
那鼎炉燃起来的时候,整个何家都像是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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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不更新了?
赞很好的一部小说
写的很好
好!!!
很好
不好意思,第二章没有上传正确的版本,请要阅读的读者直接观看“汴梁寻剑(改)”
回复 @猫咪一大只。: 话说为了阅读买了
回复 @未晞: 。。。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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