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雾苦笑了一声，转头问梦瑶：“大祭司，滇国王是个怎样的人？是不是一诺千金，言出必行的王？”

　　梦瑶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

　　“天子一言，千金不换。他说，我便信了。他要紫花重瓣玫瑰，我便拼了命去植。”百里雾哭着倒在地上。

　　梦瑶扶她起来：“他要这花做什么？”

　　“在身毒有个传说，将此花奉给国主，便可求国主给自己达成一个愿望，只要不是取国王的性命，任何愿望都可以。”百里雾说话时眼中空洞，她对此也是报着怀疑态度的，但是只为了这渺茫的传说她都要拼上全力。她想要的那个愿望是什么？

　　“我要自由，我想让他放了我。”百里雾的眼泪如断线的珠子般簌簌落下。

　　向一个皇帝要自由？单凭一种花？这究竟是真的传说，还是武帝给她的一个美梦？

　　百里雾微笑着将故事的后半段讲了出来。

　　妹妹自小与订了亲的情郎情意深重，那男子在她们走后不久便成了亲，娶的是王室的女子，貌丑但势雄，不仅替两姐妹报了仇，还将那老贼竖子的丑事一一向国王上书奏明，国主震怒，在天子的管辖之下竟有人做出这等悖德乱沦之事，若在朝中传开了还了得？当即便下令将老贼竖子五马分尸，即刻褫夺了官位，暴尸荒野不说，死后连个正经的坟头都没有。

　　这仇报的痛快报的磊落，可却搭上了那男子的一生，也毁了妹妹的一生，妹妹从此夜夜笙歌，妆容日渐妖艳，在府中圈养了数个男丁，但凡有丁点儿反意的，便被她杀之后快，做了花引子，百里雾无意间看到了妹妹分尸埋骨的过程，疯吐一次之后再也不碰荤腥之物，妹妹却并无收敛，百里雾多次相劝也都于事无补，反而渐渐地恨上了姐姐，但凡和姐姐有情的男子都被她勾了去，包括武帝，其实武帝往后宠幸的都是花林美。

　　自从晓庄扩建了之后，武帝召幸百里雾的次数也多了起来，花林美以为姐姐爱上了武帝，便学着姐姐素妆的样子，彻底地在武帝面前成了姐姐。在与武帝交好之时得知武帝曾许给姐姐一个诺言，那就是只要她能将天下奇花紫花重瓣玫瑰献给他，他便允她自由。说它是奇花，是因为普天下根本没有这种花，也不知哪个谄媚的主儿给武帝献了一幅画，画中正是这紫花重瓣玫瑰，说拿这花炼制一种丹丸便能长生不老。

　　可百里雾却拿它当了真，不仅请了工匠给府中做了无数这花的雕件儿，还依了花林美的话，每日冶艳梳妆，四处寻壮男给花林美。

　　在经历了那样的生死之恋以后，再出现的谁都是可有可无的人，于花林美而言，这世上再无可信之人，唯一值得她相信的那个人，用自己的下半生许了她一世清静，如今姐姐是她唯一的亲人，但是，这，仍不够她全心相信。

　　她为姐姐圆这个梦，却将自己的生死都缠在这个梦里，她日夜豪补，天下饕餮无不品尽，她不再以人为引，而是用了自己的血，每年初春她都亲自将自己的血注进花种里，若大的花园没有一只蜂，只有蝴蝶，蜂受不了那股腥味儿，蝶却只采几丝花粉。

　　她要姐姐知道，她死了，这园子便死了，她活着，姐姐才有做梦的权利。

　　故事算是讲完了，这两姐妹纠缠的半生，终是要活在彼此的气息里的。或许花林美是知道百里雾根本不爱武帝的，所以她替姐姐受了这份苦。或许连她也不知道到底何时能培植出紫花重瓣玫瑰，但是她却知道，只要她活着，姐姐就不会没了念想。

　　可她一定不知道，百里雾因为秦岳的事而恨她入骨，因她对秦岳的爱，绝不亚于妹妹对情郎的爱。可现如今的花林美也许早在阅尽千人之后忘记了该如何真正地去爱一个人，两姐妹就此打了死结，谁也不愿意解开它。

　　梦瑶听来听去还是不明白百里雾叫她来做什么：“姑娘叫我来，不只是讲故事给我听的吧？”

　　百里雾绝望凄离的眼中又燃起一丝希望：“大祭司，若终此一生也圆不了那个愿，你，能否，能否帮我......”

　　“帮你什么？”梦瑶抬眼问她。

　　“帮我体面地死。”百里雾说的风轻云淡，梦瑶却极其意外。

　　“如何体面地死？”

　　“若此生终脱不了这个金丝笼，只有以死来换自由身。”百里雾说的坚定决绝。

　　可梦瑶充其量只能给已经死了的人做个法事，让他们的亡魂得以安慰，但说到送人去死，她可不在行，“你是真想死，还是想逃？”梦瑶不擅长绕圈子。

　　“你有办法让我逃走？”百里雾明白在梦瑶这种聪慧人面前不需要兜圈子的道理。

　　“现在还没有，这事要走一步看一步。从皇上眼皮子底下带你走，这是随时掉脑袋的事情，你得容我想想。”

　　“大祭司，只冲你这句话便要受百里雾一拜。”百里雾说着咚咚咚给梦瑶磕了三个响头。

　　梦瑶受宠若惊，赶忙扶起她：“姑娘，我也不是白帮你的，你若成功逃脱了，你得随我去滇国见一个人。”梦瑶腕上的灵石猛地从蓝色变成了红色，可那日见到花林美时，灵石完全没有反应，不仅不亮还比平日更灰暗了。以此判断，百里雾便是转世的冰绮无误。

　　百里雾带着眼泪道：“我当然知道这世上没有白白帮忙的事情，你想带我去见谁便去见谁，只要你带我逃出去。”

　　梦瑶应承下来的事情可不是从园子里摘朵花这么简单，而是从武帝的心里摘走一个人，摘得妙的话是药到病除，摘不好了，那就是手起刀落，大家一起掉脑袋。想到这儿，她想起还守在长安的典宁，若此事败露，典宁还在长安的话，必会受到株连，她看了看百里雾道：“现在去给皇上宠幸的当真是花林美？”

　　百里雾非常肯定地点了点头。

　　“我得回长安几日，媛溱和庄公子便托付给你了。”梦瑶猜想百里雾不会轻易放她出去，她只能带永诺回去，媛溱和庄霁云都是聪明人，即便留下来也不会吃什么亏。

　　“大祭司是有信之人，我信你才将所有事情告诉你，你也不必防着我，若大祭司帮我，是我的造化，若是不帮我，只当我对着满屋子烛火说了半晚上瞎话。你想带谁走便带谁走，百里雾不勉强。”百里雾虽然能召来百里迷雾，但心里却是个极敞亮的人。

　　眼见自己的私心被看穿了，梦瑶笑着说：“人多势重，我只回去送个话便回来，那两人成日里打情骂俏的，留他们在园里闹吧！”

　　百里雾的笑容绽放开来，脸上的泪痕还挂着，那笑极美、极纯。

　　“对了！院里有扇门坏了，明天你还得着人去修缮一下，换张新的！”梦瑶笑着转身离去。

　　隆冬的寒风肆意狂吹，这间没了门的屋子里坐着静心打坐的庄霁云。

　　花林美如约而至，不，这是她自己和自己约的，她自己断然是不能冷了自己的场。所以还是得来。这次她没有敲门，直接推门进了媛溱的屋子，屋内早已熄了灯，媛溱静坐在床帐之中，她在等着她，今夜，无论她是要进哪个屋子，她都必得找她问个明白。

　　“庄公子果然风雅，连灯都不点，这是打算直奔上床了吗？”花林美的声音里透着一股轻浮。

　　媛溱粗着嗓子咳了一声，花林美瞬间翻上了床，刚要伸手去抱媛溱时，被媛溱牢牢地锁住了双手，花林美身若无骨，顺势倒在媛溱怀里，这是一方没有温度的怀抱，花林美一下子弹下床，惊叫：“谁？”

　　媛溱掀了帘子道：“媛溱!”

　　花林美的表情瞬间由惊转媚：“我当是哪个诈尸的鬼，你在这儿做什么？庄公子呢？”凭着她往日杀人埋尸的经验，对于死人的温度是再清楚不过的，可谁会相信死人能这样活生生出现在眼前！

　　“你寻他做什么？”媛溱没想到花林美对温度如此敏感，可她是个花匠，对四时节气和温度应是最敏感不过。她猜不到花林美曾是一个杀人如麻的蛇蝎美人。

　　“别告诉我他是你的情人！”花林美的声音总是有一股难以言表的妖魅滋味。

　　媛溱摇了摇头。

　　“可笑！既然不是情人，你这操的哪门子心？守在他房里做什么！”花林美转身夺门出去，媛溱跟在她身后。

　　果然，她直奔那间无门的房去了，媛溱在廊上停下来，庄霁云的身影很快窜了出来，花林美将自己鬓边的一缕头发绕在指头上，偏着头弯着眼睛冲他笑：“我就喜欢你这样的人。庄公子，我不要你的一辈子，我只要一夜。”

　　庄霁云站在媛溱身边，淡淡地说：“姑娘请自重！不是庄某心上的人，别说一夜，就是一刻，也不行！”

　　花林美笑得花枝乱颤，指着媛溱道：“你心上的人是她？”

　　庄霁云不语，媛溱也将头偏到一边去，回避花林美的目光。

　　“她，不是正常人！”花林美指着媛溱，“这世上没人能比我再懂得四时温度，你身边是个什么人你都不知道，还装什么深情似海！”

　　庄霁云和媛溱同时哑然地看着花林美。

　　花林美边绕着那缕鬓发边扭着腰肢走向媛溱，将手放在她左胸上，媛溱羞涩地一把将她打开，嗔道：“干什么！怎么男女都不放过啊！”

　　“少做梦了，你也不问问自己，那心窝里跳的是什么！一块冰，送到我园子里我都不要！”花林美将目光一移，魅惑地对庄霁云说：“普天之下，能救你的心肝宝贝的。只有两个人，一个已经疯了，另一个，便是我。你，可要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