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相忘于江湖

  小的姓王名八。

  看着小二贴在背上的纸条写的这几个字,我兴奋得眼睛直冒金光。

  成功了,成功了。

  前几天来这里吃东西,他竟敢嫌我没银子,这回他吃鳖了,嘿嘿。

  整个客栈里的人包括掌柜都忍笑忍到内伤,却没人去提醒他。

  这时,一个大爷忍到脸都红了,很吃力地才说出一句:“小二哥,请问你贵姓?”

  小二赔笑道:“小的……”

  他话还没说完,我就靠在客栈门板上,接道:“姓王名八。”

  顿时整个客栈哄堂大笑。

  小二先是傻了似的看着我,发现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在他的背上。

  伸手去摸了摸自己的背脊,扯到那张纸条,反复读了又读,气得脸色红一阵白一阵的,却又不敢破口大骂。

  估计他也听说我林少爷的来头了。

  我正准备再落井下石打击他几句,却觉得一股熟悉的味道飘了过来。

  林轩凤身上的味道。

  我转过身,果真看到了近在咫尺林轩凤的脸。

  吓得往客栈里退了一步,干笑道:“呵呵,呵呵,轩凤哥。”

  林轩凤轻声道:“我找你一天了。”

  几天来我一直都爱往外跑,能离他远一些就离他远一些,生怕一个不小心又会碰到上次那种尴尬的场面。

  林轩凤的口气中,没有埋怨,没有愤怒,没有不耐烦。

  只有担心。

  跟着他一起回霹雳堂,一时语塞了。

  最近不知怎么回事,总是想着那种事,对象也总是轩凤哥。

  自己不清楚自己身体为什么会这样变化,只知道这种事不是男人和男人之间该发生的。

  想了许久,才冒出一句:“对了,新来的那个马大头,怎样?”

  林轩凤道:“还不错。”

  又没话说了

  又想了许久,才冒出一句:“马大头对人如何?”

  林轩凤道:“还行。”

  再想了许久,才冒出一句:“那……那你觉得我怎么样?”

  林轩凤站住了脚,怔怔地看着我。

  我窘迫得想甩自己两锅贴,拍拍他的肩膀道:“我开玩笑呢,凰弟在你心中是个好人他还不知道么。”

  说完又拍了两下,往前直冲去。

  林轩凤忽然拽住了我的手。

  紧张得连嗓子眼都仿佛有颗心脏在嘭嘭直跳一样

  转过头,刚巧碰上那双柔若春风的双眼,愣了片刻,我像是被开水烫了那般甩掉了他的手,落荒而逃了。

  两月后,深冬。

  京师驿道。

  十里红楼一夜间被苍茫白雪覆盖,褪尽了昔日的艳丽色彩。

  已入年末,家家户户都在筹备着过春节,整个长安被笼罩在喜庆的氛围中。

  灯火点点,几处笙歌几处愁。

  几个大门派攻打冥神教,丢盔卸甲,失败得彻头彻尾。

  但是冥神教也消失了

  据说是因为那一战教内元气大伤,怕结怨,所以才解散。

  梅影教主曾经买下的一套房子被一场烧了几天几夜的大火焚烧殆尽,弄玉本人也下落不明。

  有人说他躲起来偷偷修炼《芙蓉心经》去了。

  有人说他因为走火入魔,自残而死。

  有人说他带着自己的情人归隐山林,自此不再过问江湖中事。

  有人说,那一场大火燃烧的同时,他也在火中得到了永生。

  碧华宅里原本种满的翠竹全被连根拔了去,换上了嫣红色的梅花。

  重莲说过几日直接叫人进去收刮就得了。

  我的心中却总是觉得惶惶不安。

  那一夜趁桓雅文不在,我偷偷潜进碧华宅打探《芙蓉心经》的下落。

  翻了许久,没找到宝典,男男女女的仆人见着不少,看到了那个名叫九灵的丫头,还看到了一个少年。

  这个人我曾经见到过,和桓雅文一起,在泰安城和泰山上。

  他只是静静地躺在床上,面无一丝血色,似乎心神早已离开。

  气息微弱,感受不到一丝内力。

  他的手中似乎握着什么亮晶晶的东西,握得很紧,紧到指尖发白。

  双眼却一直停留在窗外。

  我倒挂在屋檐上,很费力地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几枝红梅凌寒盛开,灼热的殷红似乎可以在漆黑的夜中灼烧起来。

  少年的脸上露出了憔悴的笑容。

  仿佛每多笑一刻,都会燃去他的一丝生命。

  有时候真不懂这些人在想什么,不过看他病成这样,估计也快挂了,虽然不认识他,可我还是见不得人死。

  我虚着眼睛,仔细看才看清了他手中拿的东西。

  原来是碎玉,没摔坏前应该是个杯子,因为上面还有把儿。

  越来越不懂了。

  叹了一口气,跑回了客栈。

  一脚踢开客房的大门,重莲正坐在床沿上。

  我跑到他身边坐下,手搭在他肩膀上:“莲莲莲,我们晚点去拿《芙蓉心经》好不好?”

  重莲把食指放唇边:“嘘,雪芝要睡了。为何现在突然不想要了?”

  我抓抓脑袋,不知怎么说,总不能讲我看到垂死的人觉得太可怜,然后就不忍心抢他的宝贝吧。

  雪芝的眼睛已经快闭上了。

  重莲理了理她的被子:“《芙蓉心经》就是温采拿在中里的那只琼觞。”

  我的嘴角在抽搐:“你……你跟踪我……”

  那他不是看到我像个蜘蛛一样挂在门上的样子了?

  重莲道:“温采起码要过完年才死,到时候说不定碧华宅都被人挖了个空,想拿东西恐怕就有难度了。”

  他说我好心做了驴肝肺。

  我的手又非常不安分地在他脸上摸了一把:“没事,有你在,我怕谁呢。”

  重莲忽然抬头直视着我:“凰儿……”

  我抱着胳膊蹭了几下:“不要叫这么恶心啦,有事直接说。”

  重莲神色有些忽悠:“如果我说不要你拿……”

  话还没说完,一个娇娇嫩嫩的声音飘了过来:“爹爹……”

  我和重莲两人对视了半晌,一起朝床上看去。

  那一天晚上,我激动过头,差点把雪芝抛到天上去。

  京师韦一昴,名铁匠。

  据说他打造出来的刀和剑是天下第一的,其实关于他打造武器还有个传说。

  使用了韦一昴锻造的配对武器的情人都会终成眷属,一生幸福平乐。

  春节期间,韦一昴的店铺依然生意红火。

  我挤进那小小的房间,里面的人都持拿着名枪宝剑,神采奕奕,眉飞色舞地谈论着江湖中的事。

  韦一昴坐在破布后面,一边在里面敲打着铁剑,一边探出一张长满青色胡茬的脸和身边的一名胡须男子讲话,仔细一看,竟是楼七指。

  楼七指道:“韦师傅,又在敲什么宝剑呢。”

  韦一昴用锤子在上面咚咚敲了几下,道:“若在敲宝剑我还能和你说话么。想当年我替重甄老宫主敲了追红剑后,网就没再遇到几个能提供好素材让我打造宝贝的人了。”

  楼七指道:“哦?锻造好剑需要什么宝贝。”

  韦一昴道:“追红剑追求华美,镶嵌的全是翡翠玛瑙,剑身是用上好的浑铁锻造,价格不菲,但是据说重甄宫主只是为了追忆自己的爱人罢了。”

  楼七指道:“原来如此。那莲宫主可有在您这里打造武器?”

  韦一昴将敲好的一把剑往地上一掷,碰出当的一声:“重莲随便栽朵小花作武器就可以灭到成百上千人,还需要宝剑么。”

  楼七指道:“有这么神?前次我们攻打到冥神教时才算领悟了什么叫天下第一,梅影教主果真人如其名,一支梅影神针取尽豪杰性命。”

  韦一昴笑道:“据说梅影教主的容貌才叫取尽豪杰性命。”

  楼七指道:“的确,他刚从大殿里出来的时候全场不分男女老少都痴了去。”

  韦一昴道:“莲翼果真是好东西。姓韦的没机会给这两位冠绝天下的高人锻造武器,倒给灵剑山庄的俊美公子弄了两件东西玩。”

  楼七指惊道:“凤儿?”

  韦一昴从身后拿出一个宝箱,掀开箱盖,顿时银光四射。

  整个店铺的人都往他那里看去。

  他拿出一把锋利强韧的长剑,轻轻抚摸着剑身,道:“楼庄主看这柄剑还过得去罢。”

  楼七指不由赞叹道:“剑光阴冷,寒气逼人。好剑。”

  韦一昴有些骄傲地笑了笑:“林公子取走的那对刀剑可以让一个三岁小孩在瞬间将这把剑击成两半。”

  楼七指只是愕然地看着他。

  韦一昴道:“凤翎剑,凰羽刀。百炼钢为剑身,纯黄金为柄,白鹭羽为饰。我一年的心血都在上面了。”

  楼七指叹道:“韦师傅锻造了一年的宝贝,何其难得!他用什么和你换的?”

  韦一昴摆摆粗糙的食指,指了指自己胸膛:“这玩意。”

  楼七指不解地看着他。

  韦一昴爽朗地笑了笑:“其实我也摸不透了,那混小子也没做什么事,就只在我的店铺前跪了十来天,我那时也是头昏,竟答应替他锻造。”

  楼七指道:“凤儿在江湖上未曾结怨,为何急寻宝剑?”

  韦一昴哈哈大笑:“哎,人活久了,反倒信起那些小孩才盲目追求的事。林轩凤啊林轩凤,儿女情长,英雄气短,也就为了博美人一笑。”

  楼七指道:“美人?他把凰羽刀送人了?”

  韦一昴道:“不知是哪家的姑娘把他迷成这样,总之,不是楼庄主家的那位就是了。”

  楼七指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

  韦一昴仍肆无忌惮地说:“我听说楼庄主最近下令四处追捕林公子,还是放了他罢。毕竟人家相爱在先,庄主安排亲事在后,您这一出棒打鸳鸯戏真是演绎得淋漓尽致。”

  楼七指不语。

  韦一昴道:“莲宫主便是个好样本,经历波折太多,才二十四就老成得一塌糊涂,别人老猜不透他在想什么,连我这个老家伙和他说话都觉得毛毛的,呵呵,老人家看了心伤,您不希望林公子也和他一样罢。”

  楼七指道:“听韦师傅的口气……可是见过他?”

  韦一昴把剑收好,伸个懒腰:“这段时间长安老有人死,心寒了,来烤烤火。”

  楼七指道:“我听说了。那个号称般思思第二的名妓被人暗杀。”

  韦一昴叹气道:“何止这么多。她死了以后,据说还有人殉情呢。一个皮肤黑黑的小伙子。抱着她的尸体,一头砸进河里,双灭。”

  我到现在都还记得那个少年走前灿烂充满希望的笑容,他说要我去找他,救他回来和宣琬儿相见。

  头上仿佛被浇了一盆冷水,凉得彻头彻尾。

  头昏眼花,一时站不住脚了。

  这时,店铺的遮布忽然被掀开,整个小店里变得透亮。

  众人的眼光一下会聚在了店铺门口,一个身材颀长的男子站在光亮处,脸上罩着一层雪白的面纱。

  把其他地方遮去了,那双深邃而明亮的紫眸反倒更引人遐思。

  所有人都愣愣地盯着他看。

  只是此时心情尤为复杂,冲过去拽住他的手就往外面拉。

  天街九衢,偶有钿车飞驰而过,车轮马蹄印嵌在驿道的白雪上,人烟渺萧瑟。

  细细小雪漫天飞舞,一粒粒在空中旋转,轻飘飘落下。

  重莲揭开面纱,睫毛上沾了雪花点点。

  绛紫瞳仁中反射着银白色的光,透明澄澈。

  重莲轻声道:“温采已经死了。可是《芙蓉心经》也不在了。”

  我错愕道:“不在了?怎么会不在的?”

  重莲摇摇头:“有人挑了他的坟,偷掉了陪葬的琼觞。马上就是英雄大会了,有人放出消息,只要夺冠的人都可以拿到《芙蓉心经》。”

  我说:“怎么会轻易交出来,肯定有鬼。”

  重莲道:“肯定有诈,但是还是要去,只有这一条路了。”

  我心虚地看他一眼:“对不起,我任性。”

  重莲道:“你心情不好。没有关系。”

  一下又想起了尉迟星弦。

  我轻轻叹了一口气,双手穿过他的腋下,抱住了他的身子。

  临水人家,楼底杏花楼外影。

  慢慢加重了双手的力道,脸埋入他的怀中,听着那颗心脏扑通扑通地跳动。

  重莲轻轻柔柔的声音在我的耳边响起:“人生不如意的事十有八九。任何人都是这样,难受过了,都得振作起来,面对新的开始。”

  我缓缓点了点头:“我知道。”

  他忽然伸手将我抱住,紧到我几乎窒息:“但是,凰儿,你不一样。”

  我迷茫地抬头看着他。

  他静静地凝视着我:“你不要面对挫折,也不要成长,一直这样就好。我喜欢看你任性胡来。”

  我娘这么宠我都没敢这么对我说话!

  可明明是一句很令人气愤的话,我却生不起气来。

  心里似乎被什么东西震住了。

  我笑了笑,轻轻在他背上捶了一下:“你恶心不恶心,说这种话。会惯坏小孩的。”

  重莲温柔地笑了:“就是想把你惯坏。”

  剪水凌虚飞雪片,雪树深见,一丝萧索寒风鼓得重莲青丝翻舞。

  一瞬间我似乎感觉自己在一点点往下沉。

  想要捉住什么挣扎着离开,才发现早就已经不可能了。

  因为是我自己选的。

  三个月后,奉天。

  即将开展三年一届的英雄大会,武林群雄接踵而至,络绎不绝。

  重莲就带的人就四大护法,随珠荆玉。

  当然,还有那个一岁多点的小屁孩。她已经会说一些简单的话了。尤其那声“爹爹”,更是叫得相当顺口。

  还好没带上楚微兰,否则我又得看这她和暴力女吵架,不过估计暴力女最近心情不好,把怨气都发泄在了我身了。

  奉天客栈。

  楼内吵得像是炸开了锅,门庭如市,住进去的全是在江湖上有名望的人物。

  重莲又蒙上了他的小面纱,媚得让人看了就想给他扯下来。

  换了套朴素的衣服,把我推到了前面。

  刚进客栈时,众人的目光都朝我们看来,目光先是停在四大护法身上,一惊,然后停在我身上,一疑,最后停在重莲身上,一痴。

  我还没搞懂怎么一回事,小二就跑出来笑吟吟地对我说:“这位爷,请问你们是哪个门派?因为英雄大会期间客栈都只为参加大会的武林豪杰们留位,所以……”

  我清清喉咙,道:“重火宫。”

  身后的朱砂倒吸一口气,重莲微微侧了头去笑。

  小二哥先是一愣,然后笑了:“大爷,别和小的开玩笑了,说真的小的好去记录。您要不方便报门派名,就说人名吧。”

  我挠挠脑袋:“林宇凰。你认识么。”

  小二道:“这……这,没听过啊。”

  我板着脸说:“重莲,总听过?”

  语惊四座,绝对是语惊四座。

  小二愣了。

  我还很好心地提醒他:“就是好多年前在这里拿过第一的那个小孩,你真的不记得了?长得挺好看的那个小孩啊,你真的真的不记得了?”

  重莲在我身后都笑出声音来了,我转过头去横了他一眼。

  谁知小二不理解我,反倒转身对着掌柜的喊道:“老大,这里有麻风病人,要不要请出去?”

  掌柜的在柜台算账本,没时间理他,只随口道:“有银子就可以了。”

  小二道:“可是崆峒掌门特意说……”

  “你不给他说不就得了?”还是掌柜的明智。

  砗磲掏出一个大元宝放在小二手中。

  小二的眼睛也开始发光了:“几位爷,快进来坐……”

  我的下巴差一点就落地上了。

  几人选了一个靠边的位置坐下,叫了一壶鲜花酒,几碟小菜。

  刚松一口气,准备大吃一顿。

  熟悉的嫩嫩的声音从右边传了过来:“二爹爹。”

  我的手一抖,手中的筷子连带筷子夹着的虾仁也跟着掉在了桌上,眼睛一瞥,这分明就是重雪芝叫出来的。

  我颤抖着说:“这……这死丫头在说什么?”

  重雪芝亮亮的大大的眼睛就跟长我身上了似的:“二爹爹,要你。”

  说完,莲藕小手还朝我伸了过来。

  我把掉了的筷子往旁边一拨,重新拿了一双,夹了肉吃进去,也不知在跟谁说话:“吃菜,吃菜。”

  抱着雪芝的海棠轻轻推了我一下:“雪芝叫你。”

  我勉强接过小雪芝,怎么就觉得这“二爹爹”叫来跟“娘”没什么区别。

  我的脸在抽搐,我的脸抽搐得很难看。

  我捏了捏她的脸:“死丫头,谁教你这么叫的?”

  重雪芝小小的食指指向了我的左边:“爹。”

  我的眼睛又一次扫了过去:“大美人,你嫌事太少没事做是么。”

  重莲已经取了面纱,正受众人瞩目中。喝了一口茶,没有回答我,探过头去对雪芝说:“芝儿,你喜欢二爹爹么。”

  雪芝看了我一眼:“不喜欢。”

  这小屁孩,我要掐死她!

  重莲的声音放得更柔了些:“那你喜欢爹爹么。”

  雪芝的眼睛弯得跟她爹一样贼:“喜欢。”

  重莲微微一笑:“那爹爹喜欢的人你会不会喜欢?”

  雪芝又看了看我,很勉强地说:“喜欢,但是芝儿就是不喜欢二爹爹。”

  我刚吃进去的虾仁差点吐了出来。

  重莲从海棠手中接过雪芝,轻轻拍了拍她的背:“为什么不喜欢二爹爹?”

  雪芝抱着重莲的颈项,小脑袋圆圆的:“爹爹亲二爹爹不亲芝儿。”

  海棠干咳了两声,朱砂又抽气,我差点被鸡肉噎着了。

  重莲似乎也没有不好意思,捧住雪芝的小脑袋,轻轻吻了一下她的额头。

  我翻个白眼。讨厌的小丫头!

  雪芝皱着细细的眉毛,异常天真地问道:“为什么爹爹亲二爹爹就是亲嘴呢?还要伸舌头进去舔。”

  语不惊人死不休。

  四大护法除了本来就很呆的砗磲,都呆了。

  随珠荆玉一直都很呆,现在依然呆。

  “咳咳……咳咳……”我真被噎着了,喝了好几口茶才恢复过来,“大美人,我求你管好你的女儿……”

  谁知小雪芝还不罢休,缠着重莲的颈项娇滴滴地说:“爹爹,你们昨天晚上在……唔……”

  还好我用手捂住了她的嘴,否则我宁可去死!

  就在这个时候,一群人走进了客栈。

  小二还是跑过去问了一样的话:“几位爷,请问你们是哪个门派的?”

  带头的那个鹰钩鼻俨然道:“灵剑山庄。”

  小二点头点得跟哈巴狗似的:“原来是楼庄主,是是是,请赶快进来……”

  我抬头一看,果真是楼七指带着灵剑山庄的人来了。

  楼七指站在人群中央,一脸正气浩然,右边站的人正是他的鹰钩鼻儿子楼彦红和国色天香的女儿楼颦珂。

  左边站着的男子腰间一把细长宝剑,剑柄处白羽翩翩。

  头发松松系着,眉心缀着粒绛色红痣。

  桃花媚眼明如镜,一笑回春姿。

  客栈中的人顿时宁静了下来。

  楼七指带头走在前面,林轩凤等人跟着他坐在了我们对面的桌子上,人们的视线也都停留在了那一点。

  林轩凤坐在楼七指身边,正面对着我,眼睛却一直盯着别的地方看。

  我捂着重雪芝的手渐渐松开。

  结果刚放开手,重雪芝就突然冒出一句:“凰儿,过来抱!”

  我愤恨地瞪了她一眼。这小孩到底是人还是鹦鹉!

  接着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我们几个人身上,最后还是落在了重莲的脸上。

  重莲用筷子夹了些虾仁,放在了我的碗中,长而密的睫毛盖住了眼睛,神色淡定安然,腻叶阴清,孤花芳冷。

  清江绕舍竹成阴,醇酒香浓。

  对面的林轩凤下意识抬头看过来,从我身上随意扫过,又与身旁的人谈笑风生。

  我捏住筷子的手变得僵冷,也不明白自己究竟在难受什么。

  可没过多久林轩凤的目光又似不经意似的越过人群……

  扫过我身旁的重莲,最后停在了我身上。

  他就这么赤裸裸地凝视着我的双眼。

  眼中透露出来的感情渐渐由惊诧转变成了憎恶。

  媚秀的桃花眼眯成了一条细细的缝。

  我倏地吸了一口气,想躲开他的视线,却怎么也管不住自己的眼睛,只知道傻了似的和他对视。

  重莲将重雪芝放在了海棠的怀中,找小二叫了一间房,又说:“凰儿,我们上楼去罢。”

  我这才连续点了几次头:“好好好,上上上。”

  重莲拉住我的手,往楼上走去,至始至终都没有看林轩凤一眼。

  而我更是没有勇气回头去看他,只知道埋头往上冲。

  重莲把重雪芝放在床上,落下来的长发却被雪芝抓住了。

  雪芝一边扯着他的头发一边小声道:“爹爹,抱抱。”

  重莲微微一怔,坐在她的身边,轻抚着她软软的头发:“爹爹有话和二爹爹说,芝儿先睡觉好不好?”

  雪芝大大的眼睛变得红红的:“不要,爹爹陪芝儿,爹爹不要理凰儿。”

  我冲过去拧她的脸:“喂,凰儿是你叫的吗!”

  雪芝小嘴一扁,“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这一哭就是没完没了了,我红着脸低声说:“那个,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只是今天心情不大好。”

  重莲垂下眼:“算了,一会我再来找你。”

  我小心翼翼地凑过去看他:“大,大美人,你生气了?”

  重莲摇摇头,忽然伸手勾下了我的头,轻轻一吻:“永远不会生你的气。”

  雪芝哭得更大声了:“爹爹又亲二爹爹,哇呜呜——”

  我咬牙切齿地白了一眼重雪芝,捂着自己滚烫的脸走出去了。

  刚走出门去,脑袋嗡的一响。

  记忆又像是翻涌而来的洪水,未经任何阻挡就冲入了脑海。

  乱葬村口,青山御宿,杨柳依依,几度春风。

  绿水小河波纹潋滟,一叶扁舟深处横。

  我在小舟的一头,翘着二郎腿,口中嚼着根小草,心神恍惚地观赏着夜空中的繁星点点,一抹明月。

  身子忽然晃了晃,有人坐下来。

  瞥了一眼身旁,林轩凤一双明镜般的眸子正盯着我。

  他伸手拽掉了我口中的小草:“小花菜头今天又怎么惹你了?老欺负他。”

  我翻了个身,背对他:“你管不着。”

  林轩凤半晌才靠过来用手推了推我的手臂:“凰弟,不要生气啦……”

  我抖了抖手:“你不要这么娘好不好。”

  他似乎还不死心,站起身,船又晃了晃,走到了我的面前蹲下来,探过头来看我:“你真生我气了?”

  看着他那种无辜的眼神,心中一紧:“你怕不怕我?”

  林轩凤微微一愣,笑道:“你点子这么多,我武功比你高都被你捉弄,怎么会不怕?”

  怕你的头!有人会笑成那样说自己怕别人的?

  我坐起身来,用尽全身力气将他推开:“你怕我是不是?那你滚远点!”

  他勉强站起身,摇摇晃晃地走到我身边:“我不知道我怎么得罪你了,你好好给我说。是不是小花菜头……”

  一边说一边替我理了理睡乱的头发。

  我一下将他的手打开,怒吼道:“你假装什么都不知道是不是?上次那件事你就当忘了,是不是?!滚!你给我滚!”

  林轩凤惊愕得睁大了眼:“凰……你……”

  滚烫的血液冲上了我的脸颊。

  “我早就知道,你根本不怕我,你平时做出那些畏畏缩缩的样子就是想让着我……”越吼越激动,眼眶也跟着红了,“你不喜欢我你为什么要让着我!!”

  林轩凤已经诧异到说不出话来了。

  月儿犹未全明,几片云来去,更风轻。

  激动过后,竟心痛到流出了眼泪,擦着眼睛哭道:“现在你抓着我的把柄了,看到我幻想着你摸自己……你嫌我脏!你嫌我脏!!”

  林轩凤的脸也红了,似乎在压抑着自己激动的心情,连说话的声音都是颤抖的:“我没有嫌你,我……”

  话还没说完,就用力把我揽入怀中。

  我又用了全身的力将他推开:“玩人也不是这样玩的!给我滚!”

  这一用力,林轩凤连退几步,扑通一声跌入了水中。

  我顿时慌了:“轩凤哥!!”跟着跳了下去。

  跳下去才想起自己是只旱鸭子。

  大量河水涌入了我的眼睛和鼻子,被呛了几大口水,仍然奋力挣扎着想要浮上去:“轩……轩凤哥……救……”

  还没喊完就又沉了下去。

  徒然间,一双手穿过我的腋下,将我拎起来,浮在了水面上。

  春寒料峭,河水凉如冰。

  我哆哆嗦嗦地伸出手,大口大口地呼吸,抱住眼前人的脖子。

  抬头蓦然看到了林轩凤放大了的脸。

  才想起自己还没发完火,在他脸上狠狠拧了一把:“我不想理你!”一松开手,发现他的脸被我捏红了,想去替他揉揉,刚伸出去却又收回了手。

  林轩凤弯着眼笑了,嘴上还在撒娇:“疼……”

  我举起了拳头:“你再恶心我,我就打你!”

  林轩凤的睫毛,眼角上都挂满了水珠,这么一笑,更是迷得人神魂颠倒。

  他捉住了我悬在半空的手,放在了他的胸前。

  那颗心扑通扑通地震着我的手……

  林轩凤的脸慢慢凑了过来:“感受到没?每次我一想起你,心就会跳成这个样子……”

  我还没来得及回话,他就已经含住了我的嘴唇。

  我想问的话没有问出来,可是从那以后我没有再问他。

  收紧了勾住他脖子的手,扁舟仍在飘摇。

  夜月一帘幽梦,春风十里柔情。

  等我回过神的时候,已经回到了自己的房门前。

  或许我早已不是自己,因为……突然发疯地想要见到那个人。

  不知这一别要到何年才能相见,就是见了面,也不知自己是什么身份了。

  而我从不知道自己是个幸运的人。

  刚推开门,发现月光下的影子有两重。

  转过身,林轩凤就在我的眼前。

  一时话都说不清楚了:“轩……轩凤哥,有事的话进,进来说。”

  两人一起走进了房间,房内一片黑暗。

  唯剩几条月光从窗棂洒落。

  林轩凤走了进来,面容冰冷,如同此时吹过的萧索晚风。

  我走到桌边,点燃了蜡烛。

  豆般的火光。

  火苗在空气中跳跃,;

  林轩凤的神色依旧凛冽如冰:“现在这躯壳里住的,又是谁的人?”

  我慌乱地往前走了一步,碰倒了桌上的蜡烛。

  “你别这样,我已经找到《莲神九式》了,《芙蓉心经》的下落也打听到了,我一定会回去,让林宇凰回来。”

  烛光震颤,险些熄灭。

  林轩凤冷冷地看着我将它扶正。

  柔软的长发在忽明忽暗的烛光中轻轻飞扬,昔日的柔情种种全都消失得无影无踪,唇边一抹玩味的笑。

  “哦,已经到手一个了?不赖嘛。做了几次他才给你的?”

  我的脸色刹那间变得惨白。

  “你……你为什么要这么说话?我已经很努力了。”

  林轩凤抬起了美丽的双眼。

  烛光幽暗,弯弯的眼睛下,浓密的睫毛投落一片黢黑的阴影。

  “努力什么?努力上床?还上出感情,是么。”

  皎洁月色被暗黄色的烛光湮没。

  烛火在密闭的空气中劈啪作响。

  我闭上眼,缓缓吐了一口气。

  静谧的夜晚,扁舟细柳旁的两个少年。紧紧相拥。

  然,那个羞涩吻着林轩凤的少年,不是我。

  四肢僵硬冰凉,胸口仿佛有一块巨石压住,几欲窒息。林轩凤清澈的眸子黑白分明,衬得白皙肌肤剔透如玉。

  我轻叹一声:“我是喜欢上他了。”

  晚风飘飘,月色明如昼。

  林轩凤先是一怔,明亮的瞳孔渐渐紧缩。

  额心的美人痣在透漏着点点红光,如同一颗绛红的血色珍珠。

  我抬起头,直视着他的眼睛:“我会离开。等我拿到两个宝物后一定走。但是在这之前,请让我留在他的身边。”

  林轩凤微微虚了一下眼睛,玩味的神色再也留不住。

  夏夜新晴星校少。

  没有风。宁静得连蝉鸣都没有。

  林轩凤握住了自己的双拳,又故作轻松地放开,最后还是紧紧握住。

  脑中浮现了重莲的脸。

  清远的笑意,紫罗兰的眼。

  用我最喜欢的声音唤道,凰儿。

  我想我真的是疯了。公狐狸精真不是好惹的。嘴角轻轻勾出一丝自嘲的笑容,垂下了头:“拜托了。”

  良久的沉默。

  一双冰凉的手捉住了我的肩膀。

  我骤然抬起头。

  林轩凤的目光脆弱而无力,却勉强挤出了一个安然的笑容:“宇凰,我会等你回来。就像那一年,你等我。”

  我的魂魄在那一瞬间被吸走了。

  林轩凤在笑。笑如桃花,风情万种。

  可是他的身体却在微微颤抖,连同他那双扶着我肩膀的手。

  突然很想站起身,抱住他。

  只是我没有资格。

  因为,他不是在对我说话。

  林轩凤转身离去,留下了一道清瘦的孤影。

  “轩凤哥。”如骨鲠在喉,声音沙哑。

  林轩凤只是停了下来,却未回头。

  “花大哥喜欢你。”

  话一出口,就有些后悔地抓紧了身旁的椅子。我这是希望他和花遗剑在一起罢。然后我就可以霸占林宇凰的身子了,是么。

  “花大哥的绀阿剑上有两只绿色的玉碟坠子。”

  林轩凤的声音轻得就像是在对风说话。

  “我知道。”

  “那是他亡妻的耳坠。”

  我想了许久,终于轻轻说道:“薛红的孩子……真的是你的吗?”

  林轩凤道:“是。”

  我吞了口唾沫:“为什么。”

  林轩凤沉默了一会儿,云淡风清地说:“如今薛红已死,多说无益。”

  一阵尴尬的沉默。

  又回忆起了那一个夏日。

  站在小溪边玩耍的少年,一脸春风般柔暖的笑:“大青蛙背着小青蛙,小青蛙背着小小青蛙,大青蛙是师父,小青蛙是我,那么小小青蛙是谁呢?”

  凉风吹入窗牖。

  烛台上滴满了微黄的油蜡,晕黄色的光。

  林轩凤正待推开房门,却又一次被我叫住:“轩凤哥。”

  林轩凤依旧没有回头:“什么事。”

  声音有一丝哽咽。

  我深深叹了一口气,朝他走了几步:“小小青蛙是我,对不对?”

  林轩凤的背脊徒然僵直。

  我走到了他的身后,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一阵狂风刮过,吹熄灭了蜡烛,吹乱了两人的头发。

  林轩凤转身,眼睛早已哭得红肿。

  顿时我更是手足无措。

  正想着怎么去安慰他,却被他紧紧抱住。

  心又开始狂跳了。

  这种感觉……竟和那些回忆中林宇凰脸红时完全一样。

  林轩凤没有说话,只是用尽全身力气去抱住我,就像是把他的思念都灌输在这一个简单的拥抱中一样。

  紧得几乎让我喘不过气来。

  我才想起来,小小青蛙不是我。

  是林宇凰。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放开了我,垂下头,眼中的泪光依然在闪烁:“我现在全都明白了。”

  没再看我一眼,转身,匆匆跳出了窗外。

  幽微的月色下。

  凤翎剑的白羽划过一丝雪白的印记。

  门被大风刮开了,撞在墙壁上,发出巨大的声响。

  皎洁银葩,繁星点点。

  门口站着一个人。

  如月色般的颈项,绽放了一朵鲜艳欲滴的红莲,炽热如同火焰。

  深紫的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光芒:“凰儿,我那么喜欢你,你的回报就是和别的那人在这里卿卿我我么。”

  他的怀中还抱着一个人。

  大哭的雪芝。

  不是平时的重莲。

  雪芝哭得声音都哑了,他却哄都没有哄一下。

  眼神越来越阴霾。

  他扬头挑衅地看着我。

  两朵银色的莲花在耳垂上闪闪发光。

  我的脑袋里却忽然一片蒙胧。

  一个少年的声音突然响起。

  “林宇凰,说真的,你有什么好拽的?”

  我转过身:“小花菜头,凰少爷我现在心情不好。”

  小花菜头道:“你林宇凰敢整人,就偏偏不敢杀人,不是么。只要我还活着,就可以对你说,你真的好可怜哦。”

  我挑挑眉,从坐着的石头上跳了下来。

  从荷包里拿出一只蝎子:“你再说,这玩意就跑你身上去了。”

  小花菜头咬咬牙,怒道:“你这没爹没娘的寄生虫!没爹没娘没人要!仗着嗜血三怪为你撑腰就了不起了?你的蝎子还不是找百催花要的!你这寄生虫凭什么嚣张——啊!”

  蝎子洒到他身上去了。

  我拍拍手:“小花菜头,这种蝎子没有毒,下次我就不敢保证会不会丢带毒的了。我再告诉你一次,你没资格说我。”

  看他在地上痛苦地狂笑,转身走掉了。

  他说出这么过分的话,不整他到死,不符合我的作风。

  只是他刚好说中我的要害,心虚了。

  鼻子酸酸的。

  每当看到别的孩子被两双大手牵着在街上行走时,目光会比看到金子还要羡慕。

  嗜血三怪收养了我,却从不关心过我吃了什么,想要什么,会不会觉得冷。

  我原本就是个什么都没有的孩子,没有金钱,没有家人,没有朋友。

  可我已经满足。

  有那么一个人,比这些都要珍贵。

  有那么一个人,却不是我的朋友,亲人,或是爱人。

  但他是我最骄傲的财富。

  他有出类拔萃的外貌和武艺,还有一颗最美最干净的心。

  可是他却像他胸膛上的金色凤凰,仿佛随时都会展开翅膀,飞离我远去。

  他站在凤凰林的外沿。

  桃花明眸弯如月,眉间红痣明如火。

  一时看着他,痴了一般。

  他一步步朝我走来。

  心扑通扑通地跳着,强烈的震撼已不知出现了多少次。

  渐渐靠近的身躯,渐渐清晰的容颜。

  我心中一紧,猛然扑到他毫无防备的怀中!

  他被我撞得微微后退了一步,却露出了柔柔的笑容,恍若一湾泓碧。

  抱住他身体的手渐渐收紧,这些年来他的个子长高了不少,骨架却依然瘦削。

  可我觉得很安全,很舒心。

  头埋入了他的衣襟,模糊地喊道:“轩凤哥……”

  他轻轻摸了摸我的头发:“不要怕,我也没有爹娘。不过没事,我们两个在一起,比别人都要开心快活。”

  我抬头看着他,微微眯起了眼睛:“你又偷听。”

  他有些羞赧地笑了笑:“好,下次不偷听了。”

  我裂开嘴傻笑了一下,凑过去轻轻吻了吻他的唇,跑掉了。

  转过身去偷偷看他一眼。

  果然脸红了……

  “怎么,又想起什么开心的事了?”重莲的声音将我拉回了现实。

  我晃了晃脑袋,发现自己竟莫名其妙地笑了出来。

  一想着林轩凤,又觉得痛苦得喘不过气来。

  “我这辈子最见不得别人背叛我。”

  他轻轻摸着雪芝的头,一脸温柔的笑,“芝儿,爹爹今天心情不好,想杀人泄泄愤,该怎么办呢……”

  细长的手指顺着重雪芝的头一直摸到了她雪白的颈项。

  重雪芝的眼睛突然睁得很大。

  细细的声音在风中轻轻飘荡:“爹爹……”

  月夜中的小生命似乎随时都会支离破碎。

  重莲的目光越来越冰寒。

  红莲如血。

  银莲阴冷。

  重莲的嘴边挂着温柔的笑,长发顺着肩膀滑落在雪芝的身上。

  “十五岁杀了爹,二十三岁杀了娘,二十四岁杀了女儿,三,四,五。三,四,五……”轻柔的声音,仿佛是在哄孩子入眠。

  我脸刹那间变得冰凉。

  “莲,你,你不会的,你在胡说什么……”

  重莲的眼睛迷离如雾。

  抚摸着雪芝的手慢慢压了下去。

  我小心朝他靠过去一步,颤声道:“莲,她和你没有血缘关系,不要杀她……你的武功已经是天下第一了!不要……不要,你会后悔的……”

  重莲的笑意更浓了:“天下第一,天下第一。芝儿,安心地睡吧……”

  雪芝的脸已经失去了血色:“爹……爹……”

  “放了她,你要不喜欢她,让她当我的女儿,我来照顾她……求你……”

  我伸手过去扯重莲的手,纹丝不动。

  重莲的表情安然而平和。

  雪芝的脸开始胀得通红,白白嫩嫩的小手在空中拼命地挥动。

  “爹……爹爹……”

  重莲柔声哄道:“芝儿,困了就睡吧,不要撒娇了。”

  月色如润玉。

  初夏晚风徐徐拂过。

  我的脑中瞬间变得空白,膝下一沉,跪在了重莲的脚下!

  “莲,放了她,你杀父母是情有可原的,可是芝儿没有错,杀了她,你就真的万劫不复了……”

  眼眶湿润了,红着眼,紧紧咬住牙关:“求你,放过她,求求你……”

  语毕,狠狠地在地上磕头。

  寂静。

  诡秘的寂静。

  唯独头碰在地板上的声音一阵阵响起——

  咚!

  咚!

  咚……

  已经说不出话了。

  只知道不断把自己的脑袋往地上撞。

  我不知自己磕了多少个头,每磕一下似乎都会将头砸碎,整个脑袋就像灌了泥浆。

  全身的神经都被紧紧拉扯着。

  地上一滩鲜红血液。

  磕头的速度越来越慢。

  越来越慢……

  浑身失力,可是依然不敢停下。

  害怕一停下来,就会看到那小小的婴孩已经变成了没有灵魂的尸体。

  最后再也抬不起头。

  头顶在满是鲜血的地板上,猩热温暖。

  徒然间,嚎啕大哭的声音划破了这片宁静——

  “呜哇——”

  我的身体微微一震。

  狂喜地抬起了头。

  但是眼前的东西都变得摇摇欲坠,头像是有千斤重,随时都要昏厥过去。

  重莲冷冷地看了我一眼,双手一松,婴孩直坠落下来。

  我连忙伸出手去接,大哭着的雪芝重重地砸在了我的怀中。

  雪芝的小脸变成了猪肝色,眼中噙满了泪水却没有流下来,只是大大地张着嘴巴,痛苦地皱着脸。

  雪白脖子上几道细细的手指印。

  隔了许久,她才又哭了出来。

  伸出小小的胳膊,紧抱住我的脖子,滚烫的泪水落入了我的衣襟。

  我抱着怀里弱小柔软的身体,忽然觉得心疼得厉害。

  开始求重莲放过雪芝的时候我都没有哭。

  这个时候,我居然抱着她大哭起来。

  我觉得我对不起雪芝。

  我和她没有血缘关系,可是看她受伤,甚至觉得比自己受伤还痛苦。

  雪芝在我的怀里微微瑟缩。

  肝肠寸断。

  重莲的声音在我的上方轻轻响起:“你刚才的反应我很喜欢,这孩子就给你了。反正她的确是你的亲生骨肉。”

  重莲转身离开。

  我愕然地抬起头,脑中只有他后面说的那句话。

  一睁开眼睛,头就像是要撕裂了一样。

  雪芝已经在地上到处乱爬,小脚丫在地上咯吱咯吱蹭来蹭去,还漏了满裤子的尿。上天,我这辈子从来没给小孩换过尿布,不要逼我做这种事……

  我翻了个身子跳起来,找人帮忙去。

  刚拉开门,就看到了站在门口的重莲。

  飘了些细雨,整个奉天城的都被笼罩在蒙胧雾气中。

  重莲一身素白衣裳,令人眼前一亮。

  他分明没有带什么表情,看去却十分疲倦。

  只是眉宇间那种剑拔弩张的情绪早已退了去,也让人松了一口气。

  既然是双重人格,他应该不知道昨天发生了什么事,还好。我指了指雪芝道:“芝儿尿裤子了。”

  正爬着玩的雪芝抬起了头。

  一看到重莲,水灵灵的大眼中立刻噙满了泪水:“呜……呜……”

  重莲轻轻叹了一口气,走到她身边蹲下。

  她畏畏缩缩地往后躲。

  就像一只受惊的小鹿,惶恐却又不敢大声哭泣。

  “芝儿,不要哭。”

  细长瘦削的大手轻轻握住了雪白柔软的小手。

  重莲弯着深紫色的眸子看着雪芝。

  雪芝嘴巴扁了扁,一下扑到了重莲的怀中:“爹爹——”

  我捏了捏自己的鼻梁。

  小孩就是单纯,重莲连道歉都还没有她就先认输了。

  重莲轻拍着雪芝的背,柔声道:“爹爹以后再也不打你了。是爹的错。”

  短暂的震惊后,我猛然抬起头。

  “莲,你……什么都记得?”

  重莲垂下眼,点了点头。

  原来如此。

  一下有太多的不可能都变成了可能。

  重莲抱起雪芝,走到了门口:“参加英雄大会要去报名,隔两天就要开始了,我们去登记罢……顺便,出去走走。”

  我失神地点点头,他把雪芝交给了朱砂。

  重莲在楼下撑开一把竹伞。

  红楼外,斜风细雨,一阵轻寒。

  走了一段路,却不知从哪里开始说起。

  水天一色,皆碧蓝澄澈。

  沈水流城郭。

  初夏风入鼓鼙。

  河水广阔无边,水面烟波浩淼。街道上的行人渐少,商贩开始收拾铺子,屋檐滴雨水,神似落泪。

  两人走在湿漉漉的驿道旁。

  “你记得自己想要杀了雪芝?”

  他点头。

  “那你记得昨天自己说的话么,你说雪芝是我的骨肉,这……这是什么意思?”

  重莲轻轻笑了笑。

  紫眸也如那江面上的雾,似醉非醉:“我只是随便说说的。”

  我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地说:“《莲神九式》的秘籍开篇我看过了。如果你都记得自己人格变化时发生的事,那去年在泰安我……我……”

  重莲的脸色白得有些骇人。

  可他的笑容却依旧美得令人心动。

  “一个木偶有了灵魂,说自己不喜欢主人,而是喜欢上了其他人。因为这个灵魂认为主人爱的人是木偶,不是他。实际木偶只是害怕承认。”

  水面烟波滚滚。

  碧波翻涌。

  重莲静静地握着手中的竹伞,低头看着我。

  我双手握住他冰凉的手:“你不要避开话题,告诉我,雪芝是谁?”

  重莲微微一笑:“你说呢。”

  花飞飞,絮飞飞。

  烟雨溟蒙,行人犹未归。

  我的嘴唇开始微微发颤:“她……她是我的……”

  重莲轻眨了一下眼,瞬间恍若永恒:“我会替你拿到《芙蓉心经》,然后,你走罢。”他的脸上粘了些水珠,如梦境般。

  细细小雨斜飘。

  霏霏润群芳。

  明明是雨润时节,嘴唇却干燥枯涩。

  这个混帐东西,这时候就别提这种事了,提了心里憋得慌。

  我一拳打在他的手上:“胡说什么,我不走。”

  就算说出真相,也要等到最后一天。

  不希望让他不开心。

  “你会走的。”

  重莲云淡风清地说着这句话,不带一丝惆怅伤感。

  颈间的红莲在这样迷蒙的天气中看去更是嫣红耀眼。

  竹伞青盖亭亭,嫣然摇动。

  握着伞柄的手指苍白如雪。

  我抓住他的手晃了晃,勉强笑道:“大美人,别乱说话啊。”

  他就像是没有听到我的话,表情依旧一片平淡:“等你拿到了东西,等你想起所有的事,不用我说,你也会离开。”

  我气愤得想狠狠踹他一脚!

  “叫你不要再胡说了!”

  撒谎从来没有这么理直气壮过。

  我用袖子蹭了蹭脸,一下冲过去抱住他。

  青竹伞被撞落在了地上,滚落在了道旁。

  重莲的身体冰凉浸骨。

  我在他的胸前大口大口呼吸:“只要我还在这个世界上一天,我就不会走,你就当我是死缠烂打好了。”

  过了很久。

  他的手轻轻搂住了我的腰。

  下巴勾在我的肩上,微微生疼。

  “凰儿,你知道什么是蜉蝣么。”

  “小虫子?”

  “蜉蝣小的时候,都生活在水中,一待就是半年到一年。等它们长大了,就会变成飞虫,在水面跳跃,寿命只有三到七天。”

  他将我抱得更紧了些。

  “埋了一年就只有几天寿命?太不划算了。”

  “是不划算,只有几天。昙花一现。”

  我的眼眶湿了,忍住没有哭。

  重莲只是静静地抱着我,呼吸均匀而沉稳。

  沈水上,一只扁舟。

  舟上男子冒雨独立,手握玉笛。越过重莲的肩,我看到了那个人。

  眉心一粒绛红美人痣,如凝梅。

  扁舟缓缓前行,渐渐消失在江河雨雾之中。

  唯笛声凄切,断人肠。

  一片蒙胧的绿色。

  一片蒙胧的竹林。

  渐渐的,清晰了……

  凤凰竹林。

  凤凰竹修葺的小屋。

  林轩凤轻轻关上门,外面的光线一下被挡去了不少。

  我不由自主往后退了一步,脸上却依旧挂着轻松调侃的笑容:“轩凤哥,这天气不错……开,开门吧。”

  寒烟冒竹林。

  依稀有些阳光透过竹林,射入窗口,洒落在温暖的小床上。

  林轩凤走到我的身边,我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一回事,竟紧张得浑身打哆嗦。

  他的一只手搂住我的背,另一只手搂住我的腿,将我整个人横抱起来。

  我把脸埋进他的怀中,不敢再看他。

  然后我被放倒在床上,他开始脱我的衣服。

  身上的物件越来越少,身体开始没有保留地呈现在对方面前。

  很快,两片温软的唇就贴了上来,一个简单的吻,渐渐加深,吻到最后两个人的神智都不清楚了,忘记了廉耻。

  我自慰时想像的全都变成了真实。

  两个人赤裸的身体编麻花似的缠在一起。

  彼此贴着对方柔软的皮肤和灼热的身体。

  我低下头,慢慢舔舐着他胸前的那只金色凤凰。

  他舒服得扬起了头,在我的臀部上反复揉捏,我羞得闭上了眼。

  待两人都处于一触即发的状态时,他忽然将我抱起来我,压在了自己的身上:“你在上面,怎么样?”

  我眼神混乱地看着他:“什么……什么上面……”

  林轩凤红着脸说:“就是你、你进我……”

  任我这时糊涂到极点都明白他的意思。

  我一下从他身上翻下来,赖皮道:“我不要,我懒得动。你在上面。”

  林轩凤轻吻我的脸颊:“在下面会很疼。”

  我还是一脸无赖相:“你不愿在上面我就不来了。”

  他无奈地摇摇头,勾起我的腰。

  他的指尖被汗湿润了,微微发抖。

  轻轻分开我的腿,搭在自己的腰间,将自己的硬挺顶到了我的穴口。

  滚烫的硬物靠过来,我害怕得闭上了眼,忍不住往后缩了一缩。

  他抬头看着我的眼睛:“你怕……是不是?”

  我拼命咬紧格格打战的牙关,用力摇头:“不怕,我不怕。不要浪费时间,快点。”

  我的脸又一次变得通红,指尖无力地抓着雪白被褥。

  我真的不怕。

  只要你舒服就好……

  林轩凤凝重地看着我的表情,慢慢将自己的欲望挤了进来。

  我轻吸一口气,身体渐渐被撑满。

  手紧抓住床单,努力憋出一个笑脸。

  他立刻停下了动作,心疼地说:“不舒服就说,你笑得比哭还难看。”

  我不好意思地摇摇头,却因为身体的兴奋而红了脸。

  虽然他已经是小心翼翼地挺入,可我的疼痛还是在不断加深。

  他又缓缓抽出来,柔声道:“还疼吗?”

  我赧然道:“我们可以一直这样做到明年了。”

  他的脸也变红了:“那我快一些,你别又叫疼。”

  我点点头。

  他的额上也浸出了细汗。

  腰部一用力,整根没入了我的体内。

  “轩、轩凤哥……疼,好疼……”我哭丧着脸说。

  塞得我整个人好胀,好痛苦。

  林轩凤怜惜也不是气也不是,只得又慢慢抽出来,将我的腰又抬得高了些。

  我擦了擦他额头上的汗水,喘了口气说:“我只是随便叫叫的,不要理我,继续。”

  看他那样,估计也憋得够难受了。

  他试探着又进来了一些,我痛苦地握紧了他的手。

  一颗心随着他的抽插而忽上忽下。

  阳光照在两个人赤裸的身体上。

  温暖,明媚。

  林轩凤的手和我的大腿间也不断沁出汗液。

  我勾住他的背,让他贴在自己身上。

  越来越越快,一次次深入……

  最后次次都撞到了我身体的最深处。

  快感如海上的波涛,一阵方落又一阵起,从下体击到了大脑……

  我伸出颤颤巍巍的手,捂住嘴。

  林轩凤扯开我的手,坏笑道:“没人听得到,叫出来。”

  说完还故意捅得用力一些。

  如他所愿,我被顶得挺起了胸膛,非常羞耻地发出了第一个声。

  春风吹过,春笋的尖儿左右摆晃,竹叶摇曳。

  竹香夹杂着林轩凤身体的味道静静飘荡在四周的空气中。

  阳光照亮了林轩凤身上紧致的皮肤,照亮了他身上细细的汗珠。

  两个人的浑身都湿透了。

  我紧紧夹住了他,两人一次又一次共同达到情欲的巅峰………

  “轩凤哥……”

  “嗯?”

  “我……这种感觉……嗯啊……就像你变成了我,我变成了你,呜……好……奇怪……”

  “这样不好?”

  “不,很好……很好……呜……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轩凤哥……”

  “傻瓜,你就不能投入点么。”责备的话,宠腻的语气。

  “我们以后天天都这样,好不好?”

  林轩凤的脸红了,身下用力一挺,撞得我的心一下悬了起来。

  “啊啊……呜……好痛,你,你是故意的,你……”

  我痛苦地收紧了身体,林轩凤也忍不住哼了一声,粗声粗气地说:“小色鬼。当心师父发现了,我们俩都别想活下去。”

  “为什么我们俩不能做这样的事?”

  “因为我们都是男的。”

  将身体往上弓了些,将他紧包在身体里面,满足地闭上了眼。

  都是男的,那又怎样?

  轩凤哥不是别人,他就是我,我就是他。

  喜欢轩凤哥。

  喜欢和他做这样事……

  “凰儿,起来了。英雄大会要开始了。”轻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我费力地睁开眼,又做梦了。

  这才看到坐在身旁的重莲。

  点点头,坐起身,穿上了外套,揭开了床褥。

  一片白浊。

  连忙把被子扯过来盖住,小心翼翼地看了重莲一眼。

  全给他看到了。

  脸唰地变成大番茄:“出去出去,看什么看,这是正常的。”

  他轻轻把我抱在怀中,微笑道:“我忘了凰儿正值血气方刚的年纪,想要了记得告诉我,不要憋着。”

  我一拳打在他的身上:“说这种话,脸红不脸红。”

  重莲只是微笑。

  我呆了片刻,突然靠在他的肩上。叹了一口气。

  现在我已经无力去探寻自己究竟是谁了。

  享受蜉蝣生命中最灿烂的时光。

  在彻底离开之前。

  盛夏时节,骄阳似火。

  沈水楼南,凤凰阁北。

  江湖上只要是有点名气的人都赶到了此地。

  偌大的莺背色飞绡铺陈在柚木擂台上,群雄接踵而至,络绎不绝。

  擂台上挂着火红色的布匹,金色刺绣镶出四个大字--英雄大会。

  英雄大会虽然是以门派的形式或是个人头衔参加,但是获得第一的人将会获得至高荣耀。

  随珠和荆玉已经去替重火宫抽签,我和重莲站在会场外面的空地上。

  头有些昏沉了。

  这样的景象似曾相识。

  我似乎……来过这里。

  重莲似乎也是心事重重,魂不守舍。

  身后有人在低声议论。

  “我听说今年的英雄大会重火宫派人参加了,不知是真是假。”

  “我也听说了!但是我想应该不会是重莲。”

  “莲宫主消失了太多年,我估计他出来的可能性不大。”

  头越来越昏了,可能是阳光太刺眼的原因罢。

  明明人们都只是稀稀拉拉地往里面走,我却像是听到了很多鼓掌声。

  观者如堵。

  如潮水般的鼓掌声……

  “宇凰,你看到台上那个人了么。”

  “红钉叔叔,那有两个人,你眼睛出问题了?”

  “死小鬼,我和你说认真。看到穿白衣服的那个孩子没?”

  “他哪像孩子,起码十五岁了。”

  “你这孩子说话越来越挑剔了!轩凤,你也过来。从今天起,天下第一就是他。重火宫的少宫主,重莲。”

  “他天下第一又怎么了?我觉得他的脸还耐看些。”

  “算了,和你说了等于白说。”

  “轩凤,你怎么了?”

  “不……不知道,师父,我害怕他。”小轩凤的声音有一丝颤栗。

  “有什么好怕的。放心好了,你一辈子都不会与这样的人打交道。”

  仿佛擂台中央并肩站着两人。

  靠左站着的是一名中年男子,身穿青缁色黼黻礼褂,头带绀碧云母冠。

  潘鬓成霜,神采奕奕。

  靠右站的是一名身穿梅花白纨素的少年,双瞳剪水,朱唇榴齿。

  表情淡若浮水。

  就像是一座冰雕,没有感情。

  而那两人却只是安立着,默不作声。

  七杀刀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这位少宫主今后定是名冠天下。只是有得必有失,不知道他练成《莲神九式》是用什么代价换来的。”

  他低下头,看了看自己残疾的腿。

  越来越模糊了……

  等我回过神来的时候,重莲正拉着我的手,往会场里面走去。

  我吓得赶紧缩回了手:“你做什么,人这么多。”

  重莲道:“你一直在发呆。”

  我有些不好意思地抓抓头:“对不起啦。”

  重莲蒙上了面纱:“我没有怪你。第三轮第十三组。这次来参赛的门派我都看了,除了一个涅盘谷不大清楚外,别的都不难对付。”

  我笑:“大美人,你还需要去看?你不是天下第一么。”

  重莲道:“都快十年了,不能轻敌。”

  我在他脸上摸了一把:“不错不错,小莲儿认真起来就是可爱。”

  重莲细长的眼睛微微一弯,似乎在笑。

  我正准备逗弄他两句,他却凑过来,隔着面纱吻了一下我的唇。

  我的心里一跳,左顾右盼,完了,好多人都在看。

  “莲,你,你,你……”

  重莲眼中的笑意更浓了些:“凰儿,你的脸红了。”

  我倏地捂住自己的脸,一下蹲在了地上:“哎哟哟,我肚子痛。”

  重莲伸手拉住我:“我替你揉揉。”

  我立刻跳起来:“好奇怪,突然不痛了。”

  重莲道:“乖,不要闹了。我们赶快去前面等着。”

  我怎么觉得他跟我说话像在哄芝儿……

  江湖上有名望的人都可以坐在前排,不用参加前两场,直接入第三轮比武。

  四大护法和随珠荆玉都已经坐到了擂台前的位置上。

  重莲拉着我坐下,问道:“海棠,那个涅盘谷什么来头。”

  海棠道:“只知道是这几年才兴起的门派,但是不知谷主是谁。我估计不会太厉害的。”

  重莲道:“第一次对手是峨眉,你去罢。”

  海棠点头。

  我看着那个挂着大红布条的擂台,此时明明没有人,可是眼前又产生幻觉了。

  似乎又是很多年前的事。

  “最后一轮!灵剑山庄楼七指,重火宫重莲!”

  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从台上传下来。

  人们开始纷纷议论了。

  重甄的武功都略差楼七指一筹,更别说他的儿子。

  这样做,等于弃权。

  看去要年轻很多岁的楼七指跃到了擂台上,单手持剑。

  一身雪白衣裳的少年手握银鞭,姿态优雅地走到了台上,一双细长的眼睛缓缓扫过台下的所有人,神色桀骜。

  众人都怔住了。

  “在下重火宫的直属七弟子,重莲。请楼庄主手下留情。”

  他挑眉微微一笑,眼中有着不符年纪的成熟老练。

  只是一个十五岁的少年而已。

  却美得让人无法呼吸。

  楼七指原本平淡的神色一下凝重了起来。

  这少年身上邪气太重。

  重莲抚直了银鞭,在地上轻轻甩了一下,扇出了“啪”的一声。

  完全感觉不到重莲的一丝内力。

  这样的人,要不是不会丝毫武功,就是武功已经到了登峰造极的境界。

  楼七指握住长剑的手微微发抖。

  短暂的沉默过后。

  终于,楼七指向重莲狠狠刺出一剑!

  灵空剑法!

  灵剑山庄的三大剑诀之一。

  威力不足却疾驰如电,在对方未出招前出其不意击出,往往可以造成轻微伤害,延迟对方的动作。

  楼七指是天下使这一招最厉害的人。

  从他出道以来,没有人能躲的过他的灵空剑法。

  这时,重莲身子微侧。

  刺空了。

  众人惊骇。

  重莲手臂微微一收,长鞭如吐着火红信子的毒蟒,倏地缠住了楼七指的剑锋!

  楼七指紧紧握住剑柄,反手想将重莲的鞭子拉下来。

  重莲手上未使力,却抬腿一脚踢到了楼七指持剑的手上!

  楼七指不由自主地松开手,剑就飞了出去。

  重莲甩开银鞭,跳起来接住了长剑。

  剑花似雪,身形如舞。

  雪白的身形在擂台上迅速闪过,剑影在空中如烟花般绽放。

  电光石火的一瞬间--冰寒的剑锋抵住了楼七指的咽喉!

  台下哄然。

  名满天下的灵剑山庄庄主,在两招内摆给了重莲。

  两招。

  就在众人都激动不已的时候,温孤长老突然走到了重莲的身边:“少宫主,宇文公子急着要找你,似乎是般姑娘出事了。”

  重莲扬了精致的下巴,傲然一笑。

  “让他们都去死好了。”

  温孤长老微微一怔,不知如何回答。

  没有人敢说话,没有人敢大声呼吸。

  重莲将长剑往地上一掷,往台下看了一眼,又看了看台上。

  一个和他年纪相仿的少女走到了台上,拾起了银鞭。

  唇如玫瑰,肤如凝脂。

  海棠。

  重莲轻盈地往台下走去,目光骄矜。

  人们自然地为他让出一条道。

  道路的另一头,款款走来一名女子。因为是背面,看不见她的相貌。

  光看背影就引人无限遐思。

  她走到重莲的面前,微微一屈膝,说了一句话,不甚清楚。

  众人诧异地看着他们。

  重莲嘴角扬起了一丝得意地笑意,声音不大却清晰地说:“我这辈子最恨别人背叛我。你要活不下去了,那就死吧。”

  他绕过她,她的身体在炎热的阳光下微微颤抖。

  他的身影近了。

  身旁有人握住了我的手,手指冰凉。

  我看着身旁的林轩凤,他把头埋得很低,似乎有些害怕。

  我叫了他一声,面前却有一双华美的短靴跨过。

  抬起头,重莲的目光渐渐移到了我和林轩凤紧握着的手上,眼睛微微一弯,竟然笑了。

  我终于知道为什么林轩凤会怕成这样了。

  他真的很可怕。

  有一张如此漂亮的脸,可是一言一行都令人觉得血腥和恐惧。

  似乎一个不小心,就会变成他剑下的亡魂。

  那个笑容在他的脸上只停留了片刻,他便加快了脚步,继续往前走去。

  薄衫如花皎白雪,在微风中纷纷扬扬。

  一个声音打破了我的思绪——

  “重火宫护法海棠胜!”

  海棠站在台上,双手抱拳:“承让。”

  只知道是海棠赢了,什么都没看到。

  抱住脑袋晃了晃:“就错过海棠姐姐漂亮的鞭法了……我真倒霉……”

  重莲理了理自己的面纱,细长的眼睛往我这里轻轻一扫:“原来凰儿喜欢这种类型的。”

  我的眼睛弯成了两条缝:“吃醋了,吃醋了,吃、醋、了!”

  重莲的眼中闪过一丝错愕之色,垂下头不说话。

  我用手肘撞了撞他:“你为什么要戴面纱?怕别人认出你?很有可能你要上去打的,到时候人家问你叫什么,你怎么答?”

  他低声道:“我只是不想别人再看到我。”

  我的嘴一下张得老大:“呕……你这人也太孔雀了吧,还怕别人太喜欢你了不成?公狐狸精。”

  重莲抬头淡淡看了我一眼,伸出手来抱住我的腰。

  我闭上眼睛大喊:“你怎么可能是公狐狸精呢,我从来没觉得你的眼睛像狐狸过,从来没觉得你故意迷惑人过,从来没有!”

  重莲微微眯着眼,正准备动另一只手,台上忽然传出“吭”的一声。

  他转过头去,我趁机打掉了他的手。

  朱砂的刀正架在楼彦红的脖子上。

  但是她的右手手臂上也冒出了汩汩鲜血。

  镔刀在烈日下闪闪发亮。

  “亮亮,亮亮……”

  我差点忘记身旁还有个人了。

  随珠抱着雪芝,正坐在重莲的身边。

  雪芝兴奋地挥舞着小手,指着朱砂的大刀,眼睛看去就像在发光。

  “笨芝儿,是漂亮,漂亮!”

  这话一说出口,心突然有些疼。

  小小的男孩,头上一颗漂亮妩媚的美人痣。

  “重火宫护法朱砂胜!”

  朱砂抚着自己的伤口,有些吃力地走下来。

  走到我们面前,双腿一软,跪在了地上。

  琉璃冲过去扶起她,皱眉道:“怎么弄成这样,楼彦红很难打么。”

  朱砂摇摇头:“你有本事你去打。”

  后面两场由砗磲和琉璃上阵,几乎是所向披靡,没有一丝阻碍。

  灵剑山庄的人都去了,唯独没有看到林轩凤。

  就连花遗剑都没有出现。

  因为参赛的人过多,所以擂台分东西南北四个,主擂台是东边的,我们就坐在主擂台前面。

  几个时辰过后,四个擂台都选出了最强的人。

  东西和南北又分别比过,主擂台胜利者是东擂台重火宫的海棠。

  南北擂台比武,北擂台胜。

  涅盘谷的般谷主。

  最后决战地点是在主擂台。

  所有人都开始紧张起来,不知这一战桂冠肯落谁人手。

  重莲忽然转头对我说:“你的刀带了么。”

  我点点头,又摇摇头。

  最后还是把它从腰间拿了出来。

  “莲,我……我不是故意带的。”

  越描越黑。

  重莲默默接过凰羽刀,站起身:“我去打。”

  我一时有些兴奋,认识他到现在还没见他出手过,干笑了两声:“好啊好啊,快去吧。”

  重莲只是面无表情地点点头。

  心里有些不大舒服,具体是哪里,我也说不出来。

  突然总觉得……

  他并不在意我。

  或许是我多心了。

  一个青衣男子走到了台上。

  可是人们的目光没有停留在他身上,而是他推着的人。

  那人坐在一架轮椅上,身材偏瘦,骨架较小。双鬓有些斑白,头发极长,披散着遮住了半边脸。

  抚着轮椅的手伤疤纵横交错,手腕上戴了一条金链子。

  说不出的诡异。

  “地狱阎殿,人间重火;神乃玉皇,祗为莲翼。”

  那人依然垂着头,声音沙哑得让人听了忍不住往身上挠上几下。

  重莲细长的眼睛眯了起来。

  那人用另一只伤痕累累的手抚摸着戴金链的手:“莲宫主,这些年来……过得可开心了?”

  重莲睁大眼,脸色微微发白:“大师兄。”

  那人抬起头。

  所有人都被震住了。连我也不例外。

  一张极其可怖的脸,似乎是被一群动物狠狠啮咬过,大条小条的伤疤没有规则地胡乱交错,完全不成人型。

  光看他的脸,已经无法猜测他的年纪。

  只有那双眼睛,依然是英气十足。

  却带着十二分的憎恨。

  “莲宫主认错人了。在下姓般,名玉磬。字,涅盘。”

  暖风吹过,般玉磬的头发被吹得扬起。

  一道斜长的伤疤一直从眼角蔓延到发尾,极深极粗,估计受此伤的时候人差不多一命呜呼了,也不知他是如何活下来的。

  重莲握紧凰羽刀,跃到了擂台上。

  阳光灼目。

  两颗芙蓉耳钉闪着银红相交的光,刺得人眼微微生疼。

  般玉磬从轮椅下拿出一把翠玉长弓,布满伤痕的手轻轻抚过弓身。

  “莲宫主,我们多久没在一起练武了。”

  重莲没有答话,只转身对主持人道:“重火宫宫主,重莲。”

  满座惊惶。

  主持人的额头上瞬间冒出了虚汗。

  般玉磬用手撑着头,轻蔑一笑:“莲宫主,我走了以后,你可有和以前一样没命似的练武?”他挥了挥自己的手,手上的金链子发出璀璨的光。

  般玉磬嘶哑的声音回荡在整片会场。

  “染火枫林,琼壶歌月,长歌倚楼。岁岁年年,花前月下,一尊芳酒。”

  重莲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纤罗襟袖,金光闪闪。

  “莲宫主,多好的词,般某人到现在都还记得呢。”

  沉默了许久,重莲忽然抬起头,目光与方才截然不同。

  “水落红莲,唯闻玉磬,但此情依旧。”

  重莲玩味地笑了笑:“大师兄,你怎么可以把后几句忘了?那可是七师弟的真心剖白。”

  般玉磬先是一愣,接着大笑起来。

  如黄沙摩擦般的声音,听得人毛骨悚然。

  而重莲依然只是微笑。

  般玉磬抽出一支紫黑色的羽箭,架在了长弓上,目光渐渐变得阴冷。

  “时间长了,你老毛病还是改不掉。性格变来变去的,不累么。”

  重莲抽出凰羽刀,“噌”的一声——

  银光刺痛了所有人的眼!

  乍眼一看,凰羽刀还真像一把长剑,细长,锋利,尖锐,却少了几分大刀原有的霸气。

  “大师兄,别怪作师弟的不让着你。既然我来参赛了,就非赢不可。”

  般玉磬的目光一下朝我扫了过来:“呵,我以为你还真是为了他夺取《芙蓉心经》,看样子这游戏不怎么好玩。”

  重莲的视线却一直未曾从他身上挪开过。

  “凰儿我固然喜欢……”

  话没有说完,只是以一个浅浅的笑容收尾。

  可是我却再也待不下去。

  海棠拍拍我的肩膀,叹气。

  就连朱砂都用那种十分同情的眼神看着我。

  我压住自己的胸口,笑着对海棠说:“这事怎么扯我头上了,呵呵,呵呵。”

  所有的人都在看着我。

  所有人都知道他那句话下面的意思。

  他固然喜欢我。

  但是,也只到了“喜欢”这点程度上。

  真的很尴尬,尴尬到想要遮住脸飞速冲到外面去。

  可我只能傻坐在原地看着他们。

  我要坚持到最后一刻。

  我要等重莲下来,告诉他,我对他的感情和他对我的完全不一样。

  我要告诉他,不要糟蹋我。

  火炉般的烈日下。

  重莲和般玉磬就这么一动不动地对峙着。

  两个人的眼神都变得严峻起来。

  高手间的较量,一招定胜负。

  突然,般玉磬的眼神变得杀气腾腾,握住长弓的手一下紧缩!

  重莲往后退了两步,抬起手臂,飞速将凰羽刀横在自己的胸前。

  吭!

  吭!吭!

  短短的一瞬间,连续三箭。

  重莲的眼中带了一丝惊愕之色。

  般玉磬得意一笑,挂了两只箭在弓上,即时射出。

  重莲左右挥刀,羽箭被震了开去。

  趁着般玉磬还在抽下一箭的空隙,一跃而起,衣服与风摩擦出簌簌声响,腰间的雪白绸缎在空中如蝶般飞舞。

  轻盈蹁跹落在了般玉磬身前,单手握刀。

  刀柄上的皑白羽毛在空中划出了一道优美的弧线。

  刀锋似冰,刀光如银。

  重莲高高举起凰羽刀,速度快,下手狠,没有一丝持刀笨重缓慢的痕迹,更没留一丝打算让他生还的余地,朝般玉磬劈了下去!

  般玉磬的眼睛微微一虚,将弓往凰羽刀戳去。

  当!!

  两人都被震退了一步。

  凰羽刀和翠玉长弓纷纷弹了出去。

  海棠从我身边跳起,接住了凰羽刀,还到了我手中。

  我还没来得及问她该怎么办,就见重莲从腰间抽出一把匕首,剥了壳,扔到了一边。

  刀是所有武器中公认最迟钝但是伤害力最大的,匕首则与刀相反。

  重莲使刀时速度都快到令人惊愕,更别提匕首。

  反手握住匕首,身形一闪,人就已经移到了般玉磬的身后。

  我根本没看清他是怎么过去的。

  深紫色的眼眸中一道寒光闪过。

  蹲下身,横举起匕首,整个人突然原地腾空飞起,在空中旋了几个圈。

  匕首划过的地方,血花四溅。

  捂住自己的嘴,猩红的血液令我几乎呕吐。

  可是丢了性命的人不是般玉磬,而是他身后的那个推车人。

  他扯住那个人挡在自己的面前,那人的身体瞬间被重莲的匕首乱划成了一个马蜂窝。

  所有人都发现大会现场出问题了。

  重莲和般玉磬两人没有在比武,而是在死斗。

  这下我终于明白他是天下第一的原因了。

  这些年来他一天没事就只知道傻练武,花遗剑都没他疯狂,人家还知道睡觉,他连觉都不睡了。

  只要是有杀伤力的东西,到他的手中都变成了武器。

  而且使得得心应手。

  重莲双脚轻轻点地,薄薄的衣衫也跟着缓缓落下。

  脖子上的图腾在空中留下一道火红色的残影。

  他将匕首从右手抛到左手。

  左手一掌打去,右手的匕首在空中划了个圈,狠狠刺向般玉磬!

  般玉磬的武器脱了手,无法防御。

  胜负已分。

  很有可能还会闹出人命。

  就在这个时候,他又抽出一支羽箭,用力一掷,却没有扔向重莲。

  紫黑色的羽箭如闪电飞过,击向我。

  我惊惶地睁大了眼,想躲开,可那箭的速度快得令人匪夷所思。

  嗖——

  羽箭刺穿了我的手臂!

  “唔——!”

  我一下倒在了地上,原本不想发出声音,可还是受不住,闷哼了一声。

  撕裂身体的剧痛在我的体内迅速扩散,我痛苦得蜷缩成了一团。

  “嚓!”

  台上又一次传来了中箭的声音。

  我额上冒着虚汗,眼前的东西都变成了双重的。

  挣扎着抬起头,往台上看去。

  耀眼的阳光下。

  重莲紧紧锁眉,手握在胸前的半截羽箭上,衣襟已经被鲜血染红。

  般玉磬沙哑的声音又一次响起。

  “七师弟,这也是你教我的。弱肉强食。为了达到目的,不择一切手段。想要《芙蓉心经》是么,三个月后,涅盘谷见。”

  已被歌颂为神话的天下第一重莲,终于战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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