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蔚然踩着点出的洗澡室，见宿舍门口站了几个人，不由讶异，能有什么事牵引这么多的目光，平时对什么都漠不关心的同学，于蔚然猜大概是八卦了。

　　“麻烦，让一下。”头上裹着毛巾的她费力地挤进人群。

　　“她来了！”傅又安偏头。

　　“怎……么了？”于蔚然把毛巾取下，接受众人注视，人群中有一丝不和谐，楼管阿姨也在。

　　“同学，你9点10分左右的时候在楼管处热过饭吧？”楼管阿姨一脸严肃。

　　“是啊。”于蔚然一头雾水，稍稍整理了下头发，将毛巾搭在衣架上。

　　“办公桌上面有个牛皮纸信封，你有没有看到？”

　　“没有……啊。”于蔚然不习惯这么多人的注视，轻咳了一声。

　　“看见没，看见没，咳嗽是掩饰谎话的一种表现！”人群中是一个音调比较高的女生，于蔚然眼角抬起，原来是同班疯迷推理小说的章洣，之所以印象深刻，是因为开学上课的第一天于蔚然就听到她在班上这样自我介绍：“大家好，我是章洣，立早章，三点水加一个米，rice的那个米啦。平生最喜欢推理小说，最最喜欢‘察言观色’了，嘻嘻，大家不要做坏事哦，我可是火眼金睛。就这样，欢迎大家跟我交流嘛！”而好巧不巧，于蔚然也蛮感兴趣，当时正在翻Agatha Christie的书，便记下了眼前这个有趣的同学，很久没听到这么生动活泼的自我介绍了。

　　当自己成为章洣口中的“嫌疑犯”时，于蔚然只觉得“真心错付”，眼中带怨。

　　“阿姨，您可以去查监控，我真的没看到什么信封。”于蔚然重新用毛巾裹了滴水的头发，一心祈祷这乱况什么时候结束。

　　“怎么都围在我们宿舍这儿？”安瑾琉自外面回来，一身运动装，发际汗湿，边走边翻了一个白眼。

　　“那个，阿姨怀疑于蔚然偷东西……”傅又安窃窃私语说给安瑾琉。

　　偷？原来大家都已经这样定义了。

　　“于蔚然，你至于吗？自己家里又不缺钱，爸爸妈妈给你那么多，你要干嘛？”安瑾琉俏皮地说，“有男朋友要你养啊？哈哈。”

　　于蔚然听得脸上一阵红：“喂！一我没偷东西，二我没男朋友。到底丢了什么东西？阿姨，您说明白一点。”

　　“赃物是什么你都不知道，你这个罪名担的真是够够的了！”安瑾琉大翻白眼，“各位，拜托，我要换衣服了，能待会儿进来吗？”

　　“确实没动机的啊……”章洣小声嘟哝。

　　楼管阿姨听得也是觉得理亏，倒是没想到监控，听了一个目击同学说是3004的于蔚然，这样也算有目击证人了，可这姑娘看上去真不像缺吃缺喝的穷人家孩子，不至于为了3000块钱。可也说不准，现在的孩子心里想法太怪，每周六女生宿舍楼下停着那么多私家车，很大一部分并不是家长来接孩子，哪里来的那么多本地学生。

　　“那明天上午九点过来一趟楼管处。”阿姨最终留下这么一句话，阴着脸下楼了。

　　终于人群散去，于蔚然去关门的时候瞥到一人回头看，发觉于蔚然正关门，对上她的眼光后立刻转了身走去。

　　“于蔚然，你得罪谁了啊？”安瑾琉一面换衣服，一面说，“哎，今晚又不能洗澡了。”

　　“啊？”于蔚然也去收拾着，也不能去吹头发了，学校限电，只能去公共用电处吹头发，可已经过了规定时间。

　　“傅又安，阿姨怎么跟你说的啊？于蔚然偷了什么？”安瑾琉见于蔚然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是被坑了，怒其不争，转而问傅又安。

　　“说是信封里有钱，多少钱就不知道了。”傅又安眼神怪异地瞟了于蔚然一眼，拉出椅子背对着坐了过去。

　　安瑾琉与于蔚然对视了一下，前者的眼睛恨不得跳出来，口型蹦出俩字“有病！”于蔚然默默一笑，安瑾琉也没辙了，当事人都不在意，她干什么着急上火成这样。

　　“哇啦，下这么大雨啊！花都淋湿了！”平时只顾谈恋爱的不怎么见人的宋文汐抱着一捧花进来，头发湿漉漉的。

　　于蔚然坐在座位上出神，手机一个劲地响都没察觉。安瑾琉还在收拾自己的衣服，折腾着明天的行头，径直把外界屏蔽了，相处久了就知道她不是刻意的，很多同学认为她很冷漠，其实真的冤枉了本尊。傅又安则专注于书本，她今天没去图书馆自习，又被楼管阿姨闹了一番，正烦闷。

　　总之，没有一个人理抱怨主儿宋文汐，一向被男朋友呵护地无微不至的她，一下子冷热温差太大，大为感冒。

　　“于蔚然，你没听见手机响个不停啊？”宋文汐并没好气。

　　“哦。”于蔚然没精打采，正好此时电话进来，她只好接起。

　　“喂。”

　　“是我。”林允泽听得出于蔚然心不在焉，平时着急挂电话的她，现在倒是乖乖听着电话。

　　“哦。”

　　“有心事？”林允泽不无担心，还不如她不理自己正常呢，想完才觉得自己真是受虐成习惯，略贱。

　　“嗯？……没有。”于蔚然摆弄着桌子上的一棵绿植，毛茸茸的叶子摸着很舒服。

　　“那，早点休息，有事打电话，或者微信，我随时都在。”林允泽叹息着。

　　“嗯。拜。”于蔚然习惯性应答着，挂了电话。

　　“嗳，于蔚然，是不是有帅哥追你啊？”宋文汐的语气并不似一般的八卦，带着一点奇怪。

　　“没有啊。”于蔚然明显不觉得那会有什么结果，索性否认。

　　“你这个电话号码区号可是国外的啊，打过来好几次了吧。”宋文汐一脸的探究和“求知欲”。

　　“哦。”于蔚然拿起牙杯去了洗手间，不再置词。

　　宋文汐心中更是窝火，一拳打出去，反而打到棉花上了，一下一下弄得凳子刮在地上发出尖锐的响声，傅又安眉头一皱，按捺着脾气，安瑾琉仍专心致志于自己的穿衣事业。

　　于蔚然本来想看会儿论文的，没了心情，回来便爬上了床，手机上又有一个未接，是刘念曾，她没有回过去，微信也懒得回。

　　翌日，于蔚然上午没有课，一直躺到八点半，洗漱后静静坐着，看已经快到9点钟，穿上鞋子下了楼。

　　她敲了下楼管处的门，这个点同学们要么已经早起去上课了，要么就是还没起躲在被窝里，所以人很少。

　　“请进！”

　　楼管阿姨还是昨天那个，大概是为了等她才没有换班吧。

　　“阿姨，您早。”于蔚然本想微笑，可是卷进这么沮丧的事儿，板着一张脸便是她的极限了。

　　“于蔚然，是吧？”

　　于蔚然轻轻点了一下头。

　　“我从网络中心那儿查了下，昨天所有的监控集体调试，所以没有录到。”

　　“那……”于蔚然慨叹，果然祸不单行。

　　“昨天有位同学说看到你当时在这儿，她今天过来跟我说她其实没看到你拿信封，就看见你在屋里。也怪我没上心，放在桌子上就去了洗手间，一个同学问我怎么充电，就多聊了会儿，没成想就丢了。”楼管阿姨也不无沮丧，言语间满是自责。

　　“阿姨，真的不是我拿的。”于蔚然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这没有发生的事情，怎么去解释呢。

　　“好了，阿姨相信你，我也是粗心。刚发完工资，取出来钱想去存到工行卡里，给儿子报雅思考试，顺便报个雅思辅导班的。听说网上就可以转钱，现在真是越来越方便了哈，我是太老糊涂了。”楼管阿姨虽然笑着，可难掩失落，三千块钱差不多是她一个月的工资了，就这么丢了。

　　“阿姨……”于蔚然觉得到底与自己有关，无缘无故被拖进其中，心中恻然，可自己可以怎么做？气馁。

　　“同学，你是不是考过雅思？”阿姨话锋一转。

　　“嗯，是。”于蔚然虽讶异，仍诚实回答。

　　“考了几分啊？”阿姨好奇道。

　　“8分。”

　　“哦，这么好！我听说考到7分都挺难呢，你书都还在吗？阿姨想跟你借一下。”

　　“可以，都还有，我上去取。”

　　于是，事情算是这样结束了，“圆满”算不上，于蔚然仍然背着“罪名”，这种无从证明的无力感，让她不无郁闷。

　　“蔚然？”

　　导师的小组会议上，于蔚然跑神了，于是落听了同门的分享，被导师点名。

　　于蔚然简直不能再沮丧，会议结束后，导师把她留了下来。导师姓林，比自己爸爸还要大上几岁，同门的几个私下里一直叫他老头。

　　导师的办公室很小，两张办公桌，两把椅子，打印机，传真机，满满当当靠墙的一排书架。其中一张桌子是导师的助教用的，今天她不在，于蔚然被招呼坐在那儿。她抬头的瞬间，瞥见书架上好几部金庸的书，其余都是经济专业的书籍。好似万绿丛中一两点红。

　　“最近很累吗？”林老师平时不苟言笑，除了专业的事情，从来不会跟她聊。

　　“没有，只是……有些烦心事。”于蔚然垂头说着，觉得抱歉，说完这几个字，抬头看向导师，眼中全是歉意，“林老师，对不起。”

　　“老师不是资本家，除了课业，咱们也是朋友。来，烦心事都跟老师聊聊，我女儿出国好多年，也没人跟我这个老头子聊。”林老师笑呵呵，递给她一杯咖啡，“这是我女儿寄给我的咖啡，老师刚磨的，尝尝看。”

　　“谢谢老师。”于蔚然恭恭敬敬地接过来，香气氤氲，她忍不住品味，“很香。”

　　“然后呢？”

　　“苦。”于蔚然笑。

　　“以前呢，我只喝茶，现在觉得咖啡也不错，偶尔换换口味。”导师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于蔚然。

　　于蔚然对咖啡没什么研究，也不觉得有什么区别，只是从来没有喝过不加奶不加糖的黑咖啡，没想到并没有预想的那么糟糕。

　　“很好喝。”于蔚然真心如此。

　　“是不是像极了人生？哈，跟你们这个年纪的孩子谈这个是不是有点扫兴？你得原谅老师，我可是年过半百的人了，哈哈……”林老师的笑很和蔼。

　　“老师，是不是每个人都得经历很多很多的苦，也不一定能尝到甜？老师，我是不是想多了，很多时候，我都觉得我烦恼太多。”于蔚然不想具体去计算，这个当口只是觉得脑袋一片混乱，零零杂杂全是烦恼与纠结。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烦恼，你看不到，是因为很多时候不足为外人道。烦恼多了，你才能成长。可是不要淹没在其中，不然你会错过最重要的部分。就像这杯咖啡，很苦，但它是香醇的，再多的苦也不能遮盖。”林老师举了举杯子，于蔚然很认真地喝完。

　　大概成长多伴着痛苦，成长是你脱离了现实的痛苦提炼出来的答案，对痛苦的答案，对人生的答案。我们的答卷，不管得多少分，都是最完美的一份答卷。没有人可以拒绝长大，所以痛苦难以避免。

　　“于蔚然，你有爷爷疼爱，有爸妈经济支持，有刘念曾在京照顾，有好的大学上，有人追……”想到这儿，于蔚然倏然脸红。虽然父母的爱具体到金钱，爱情曾经遭遇背叛，却教会了她珍惜眼前幸福。

　　没什么大不了。于蔚然离开办公楼时，天空如洗，白云相接，胃里咖啡因大概还在冒泡，再懒散的心情都明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