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曦宫。
咎板着脸坐在太师椅上。黑魈在她面前跪着。
天曦站在对面的桌子前面,不时侧头看看黑着一张脸的咎。
“怎么回事,说吧。”咎的口气极是不善。
“属下查实,端午节后宫省亲的时候,蔺妃娘娘跟御林军的镖骑都尉韶大人——”黑魈顿了一下,
“过从甚密。”
“韶知谦??”
“是。韶大人乃是监察御史蔺大人姐姐的儿子,也就是蔺妃娘娘的表兄,自幼一处长大的。”
“哼!”咎从鼻子里重重的出了口气,脸色也愈加难看。这个韶知谦已经官至二品,年轻有为,颇有些胆识的。咎很是可心,本打算重用。平日里见他默然持重的样子,没想到如此胆大妄为。
“好了,你下去吧。”
“是。”
转眼间,完成任务的黑魈消失了身影。
咎转眼珠看天曦,没看着什么,自己闷了一会儿,开口叫:
“小路子!”
外面小路子连忙进来,“在!皇上有何吩咐?”
“传朕的旨,叫刑部——”
“等一下!”天曦突然开口阻了,“路公公,你还是先出去吧。”
小路子不解,转头看咎的意思。
咎皱着眉头看天曦,停了停,才摆摆手又叫小路子出去了。小路子眨眨眼,不知道这唱得又是哪一出。
天曦从桌子前边走过来,站在咎的面前,弯下腰,两手捧了她的脸。
这下,眼对了眼。
“你要干什么?”天曦轻轻地问,睁大了眼睛。
咎看她一会,“你说呢?”撇一下嘴角,
“这对奸夫淫妇!朕要叫刑部狠狠的查办!”
天曦听到那个词皱了一下眉头,
“怎么查办?此事如果追究起来,这两人必死无疑。”
“他们这是自找的!竟敢做这种苟且之事?!”咎瞪起眼睛,理直气壮。
“咎。”天曦神态却很平静,依旧是淡淡的表情。
“你给不了的,就不要再去剥夺。”
东方咎眨眨眼睛,发愣。
“我看得出来,蔺妃对你一直是有心的。她这么做,一定是万般失望下的无奈之举。”
“那她就能——”咎抬起手来指着一边,
“她可是朕的妃子哎!”
“你对你的妃子怎么样呢?”
“我——”咎一时语塞,
“咎,你不能自私。你既然不能给她们幸福,她们从别人那里获得的时候,你就去成全,好不好?”天曦声音轻柔,却句句不容反驳。
东方咎还在发愣。
“这个韶知谦和蔺妃,一定不是苟合,一定是有情分在的。既然这样,你为何不成人之美?非要闹到他们以命相搏?何况,还有个无辜的孩子呢?”
“可是,他们分明不把朕放在眼里,竟然——”
“蔺妃现在肯定惶恐的不得了,这也算做惩罚了。幸好,你总算去过她宫里,算算时间也差不多的。所以这事只要你不追究,谁也不会知道。等孩子出世,寻个借口,送出宫去吧。蔺大人也是重臣,这样才不至于出什么祸端。”
“什么?她做出这种事来,朕还要——”
“别叫人恨你,你既然不在意,哪如叫别人在意了去好呢?”
咎瞪着眼睛,抿着嘴,两颊气鼓鼓的。天曦看着,就扑哧一声笑出来。
“你还笑?你笑什么?”
天曦心里知道咎是许了,才放下心来。看着眼前的人,一脸玩味,轻点着头,
“你很厉害哦,居然能有这个本事……”
“诶,朕的平天冠都成绿的了!你还有心情开玩笑?!”
“女儿家绿了就绿了,怕什么?”
“诶——??”
“好了好了……这么小气……”
“……”
外面的小路子仍旧在迷惑,这楚妃娘娘够大胆的,居然敢截皇上的话。灵儿路过,拍他一下,
“想什么呐?”
“大姐!人吓人是会吓死人的!!惊我这一跳!”小路子拍拍胸口。
灵儿翻个白眼,“也没见你跳起来。”
“你——”
楚妃娘娘如此温柔,怎么会有这种刁钻的丫头!
蔺妃怀上龙种的消息一出,莫说后宫震动,连朝中都暗暗聚了一分喜气。不明就里的蔺御史不用说,走路的腰板都硬了。王丞相等人也是暗喜。
楚天曦却为此惹来不少闲言碎语,莫外乎说她几乎独霸皇帝,却迟迟不见佳音云云。不堪入耳的言词也有些,甚至连灵儿听了都很是不平,天曦却并不在意,只做不知。东方咎几次龇牙咧嘴的要闹,都被她好言哄着,硬是压了下去。
就这么着,转转眼,又是一年春暖花开的季节了。
湛露宫门前的甬道上,东方咎愁眉苦脸的让天曦扯着袖子,拖拖拉拉不肯往前走。
“朕不想去!”
“快走!小公主出世,皇上怎么能连看也不来看一眼。”
“关朕什么事?”咎很是不解天曦这么做的目的,又碍着小路子他们在后面跟着,不好明说,却是一肚子不乐意。
“什么话?”天曦佯装变脸,随即又拉她,“就看这一次,快点走啊!”
“诶——”
就这么揪扯着,东方咎被拽进了湛露宫的门口。
看见皇上来了,宫女侍从们连忙接着。奶娘把刚出生没几天的小公主抱了出来。
咎皱眉撇嘴的背过身去,看也不要看,嘴里还嘀嘀咕咕的。
奶娘就有些不知所措,天曦忙接了过来,
“长得还真是喜人呢,跟蔺妃娘娘一样的漂亮。”
说着转到咎前面,手肘撞撞她,
“看呀!多可爱的孩子。”
咎皱起一边脸,不可思议的看着天曦。天曦却努努嘴叫她看怀里的婴儿。咎扫了一眼要偏头,却忍不住又看,竟被襁褓里的婴儿吸引住了。
红通通的小脸,皱皱的鼻子嘴巴,刚能睁开的一双眼睛晶亮亮的。咎慢慢的表情就放松下来,目不转睛的看着,很是新奇。天曦看她不再别扭,就作势把婴儿递过来。
咎看看她,迟疑着。
“抱抱吧,手上轻点。”
听见这样说,咎心里也痒痒的,伸手接过来,小心翼翼的抱在了怀里。那小婴儿像是知道了什么一样,竟然咧开小嘴,甜甜的笑了起来。这一下咎乐了,呵呵的笑着摇晃手里的襁褓。天曦伸一个指头摸了摸婴儿毛茸茸的软发,对着咎说:
“取个名字吧?”
咎看她一眼,沉吟了一下,
“嗯……念与谁相倚……就叫,东方念,好不好听?”
“东方念……”天曦重复了一下,点点头,“好,先叫东方念。”
话里有话,咎看看她,没再多说。
天曦却转身到蔺妃的内室里去了。半倚在床栏上的蔺妃看见她进来,连忙要起来,
“楚妃娘娘……”
天曦忙上前几步按住了,
“姐姐快别动,还是好好躺着。”
“楚妃娘娘……”
“叫我天曦就行了。皇上在外面,这屋子是小公主落草的,她不便进来,叫我给姐姐道声辛苦。”
略显憔悴的蔺妃听了脸上有一丝宽慰,勉强笑了笑,
“只怕皇上心里……”
似是有话,却又没再说下去。
“姐姐只管好生养着,月子里别去想那些,小心伤了身子。皇上真喜欢小公主的,姐姐不用忧心的。刚才还赐了名字,东方念。姐姐可喜欢这名字?”
“真的?”蔺妃眼里闪出亮色,
“自然,这个可没法哄姐姐的。”
蔺妃抓住天曦的手,很是动容的看着她,
“我知道,皇上不能轻易善罢甘休,一定是赖你从中周旋,才能——”
“蔺妃娘娘,”天曦打断她,“听我的话,只好好带小公主,别的不用多想。到时候,自然会有归置。”说着点点头,拍了拍蔺妃的手。
“以前,我那般对你……”
“过去的事情别想了,”天曦温和的笑笑,“倒是念公主,真是天生的美人胚子呢。”
说起了孩子,蔺妃苍白的脸上才有有了红晕。一种母亲天性的光彩自她身上散发出来,冲淡那些不安的神色,多见消瘦的脸上也添了颜色。
回去的路上,咎拉着天曦的手,偷偷在她耳边嘀咕,
“朕把蔺妃送出宫跟韶知谦团聚,把孩子留下来吧?”
天曦白她一眼,
“黑心肠!”
咎嘟着嘴,“反正他们还可以再生几个,这个朕喜欢,就留在宫里么。你来带,好不好?”
“生再多人家做娘的也不舍得,你就狠心叫人家骨肉分离?”
“那你生一个给我。”
闻言,天曦睁大眼睛,黑白分明的瞳仁转了转,
“好啊!你不介意平天冠再绿一次的话……”
“算了!当朕没说!”东方咎没等她说完立刻改变主意,拉着天曦的手,赶快拽走了。
南书房。
东方咎懒洋洋的窝在龙椅上,在座的只有几位年轻的朝臣。孔任翘着二郎腿,悠哉悠哉的晃着,有的没的碎嘴乱说,
“皇上,添了小公主,您是不是该请大家喝满月酒啊?”
咎抬起眼皮看看他,又扫了一眼靠门口坐着的韶知谦,二品的都尉大人神色凄苦,眼神也有所闪躲。咎不动声色,合上手里的折子。
“酒是要喝的,只是别喝出其他的味儿来才好。”
孔任迷惑不解的眨眨眼睛,韶知谦却灰了脸。
咎把折子扔在龙案上,“兵部说楚州一带出现了几股山匪,闹得还很凶,是怎么回事?”
韩士铎一拱手,“据查,好像跟南楚两国残余的皇族有关。”
“皇族?”
“是,一些当初没有剿灭的皇室部族召集部分旧部的残兵游勇,仗着熟悉那一带的地形,隐藏在山中林子里,时常做些祸乱。”
“是——南宫玉蟾?”
“据楚州守备几次与他们交锋后讲,并未见南宫的影子,倒是有一个为首的人露过面,看样子有几分似……”
“谁?”
“楚天明。”
咎抬起眼,像是吃了一惊。
在座的人都清楚现在后宫里楚妃得宠,也没敢多言,只等着东方咎开口。
咎思索了一下,“广儿不是回来了?”
“是。”
“明天叫他上朝。”
“是。”韩士铎应着。
“皇上,北伐的事情,是不是也该有个计划了?”
孔任虽然看起来随性,有些事上,倒也是正经的。这北伐一言,道出了如今东桤国内的头等大事。
咎听了,就是一愣。
两年前吞并南楚一战东桤本来损伤甚微,这两年早就休整完备。而国中四海升平,正是一统天下的最好时机。东方咎并非不知,只是贪恋着后宫里的楚天曦,迟迟不愿意出兵。要是派韩氏兄弟北伐,想到北辰乃是穷兵黩武之邦,并非如南楚那般不堪一击,又不放心,就拖延下来。
韩士钊道:
“去年北辰政变,北辰王驾崩,太子北都坎被杀。以前并不起眼的一个皇子北都垌继了大位。如今国中正乱着,是咱们出兵的最好时机。”
“北都垌……”
咎还记得当年的楚都端午宴上有过一面之缘的北都垌,印象中并非泛泛无能之辈。假以时日,是应该能够有所作为的,就会成为东桤的大患。趁其立足未稳的时候一举击溃,才是眼下最好的选择。
咎若有所思的沉吟着,孔任带了一丝促狭的表情凑近她,
“皇上,该不会是舍不得佳人吧?”
咎往后一仰头,拿怪的看着他。
“皇上呵,趁早快算了!你这有心栽花花不活,无心插柳柳却成了荫,有啥意思哟?”
东方咎的脸由红转白,又由白转了红,憋半天,一拳擂在龙案上,
“孔任!!!”
东桤分散在各州军营里的士兵开始慢慢集结,韩氏兄弟带着开始操练。其余的军饷,兵械等也在逐一完备。虽则依旧不见大的动作,暗地里却是有条不紊的为北伐开始全面的准备了。
春到了夏,夏又转过秋,眼看着,各方面禀报上来的情况都表明着军中万事俱备,转过这一年,是再没有理由拖延了,定是要发兵的。
咎松懈了朝中的琐事,长日赖在云曦宫,分分秒秒不愿离开。看着天曦的目光里,渐渐多了离愁,相聚的时光也越发变得珍贵起来。
天曦知道她的心思,拿出百般的柔情相对,让咎更加舍不了去。每每兵部的奏折送来,就能让她失神上好一会儿。奈何身不由己,既然身为帝王,总要放远眼光,也不得不打起精神来安排出征的事情。
这日,天曦打发灵儿出宫,叫她去东桤帝都北面的兴国寺送上些香钱,然后求个护身符来让咎打仗的时候带着。她自己不方便随便出去,就在宫里的观音阁上香,算是虔诚心意。
灵儿领了命,带了咎给她的玉牌,独自一人,顺顺当当的出了宫门。前几次出去都有香筹陪着,城里的路也认得差不多了,这次自己前往,也不觉得陌生。本打算雇车去,看看天气晴好,灵儿就打算先走上一段,瞧瞧街上的热闹再去兴国寺。
道路两旁人烟熙攘,灵儿走的轻快,好奇的张望着,一路看着新鲜,完全不提防到,后面有一双眼睛盯上了她。
进了兴国寺的门,灵儿按照天曦吩咐的,先去住持那里送上了香钱,把这位得道高僧开光过的护身符随身放好,又在菩萨面前上了香。寺里留她用斋,灵儿怕回去晚了天曦记挂,也推阻了。看寺里热闹,只说瞧瞧寺里的景致就回去。僧侣们于是也不强求,只由她自己在寺里四处看去。
慢慢走着到了左侧的一处偏院,门也没有关,静悄悄的不见人影。灵儿一时好奇,左右张望着迈了进去。
走到靠近屋门的地方,灵儿看看没有什么异常的,怕这里是人家的厢房,冒然进来不好,就转身准备出去。
刚转过身去,屋门突然打开,一只手拿着块帕子捂在灵儿嘴上,强行往屋里拖。
“唔!”
灵儿一下子受惊,挣扎着,却明显没有身后的人力气大,几下就被拖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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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出东方 云外天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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