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天牢时

  这边厢,东方平醒来之后,并没有召见齐王东方泰和元帅窦毅。而是宣益州、峡州两处东桤最大的兵营的守备进京。布置他们在东、楚边界集结兵力,严阵以待。一接到京中命令,即刻出兵。

  更令人难以接受的是,东方平似乎认定了哲太子的死与咎有关,竟然对天牢中的咎用了刑。东方泰和窦毅百般阻挠都没有半分留情,半个月后,天牢里的东方咎已是遍体鳞伤。

  天牢某夜。

  下午,左相孙长权亲自监督,对咎施了杖刑。这距上次的鞭刑隔了尚不足五日,伤上加伤,格外凄惨。虽然窦元帅之子御林军统领窦兴荣买通行刑的狱吏让其手下留情,可是在孙长权眼皮子底下事情并不那么容易解决。

  咎还是被打了个血肉模糊。

  趴伏在牢房中的草堆上,身上传来一阵阵火辣辣的疼痛。咎紧皱着眉头,把嘴唇都咬出了血。

  突然,通往天牢的甬道上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齐王东方泰几步扑到关押咎的牢门口,

  “咎儿!”

  把头埋在双臂里的咎闻言慌忙抬头,看见粗大的木栏外面的父亲,艰难的摆动头部四下看了看。

  “不要紧,人都被兴荣打发了,你怎么样?”东方泰,平日里威风凛凛的齐王此刻已经完全没有了亲王的威仪,跪伏在牢外,想从这昏暗的光线里看到趴在地上孩儿脸上的表情,来断定她的安危与否。

  咎艰难的把双腿慢慢蜷起,跪在地上,双手撑住地,一点点直起了身子。伤口传来的剧烈的疼痛让她闭上眼睛忍不住“嘶嘶”抽气。

  在牢栏外看着这一切的东方泰红了眼睛。

  慢慢挪到牢栏近前,咎把头抵在牢栏上,借此撑住虚弱的身体。然后看着父亲开口:

  “爹,我没事的,就是一些皮外伤。将养几日就好。”

  “咎儿……”

  “爹不需担心,这点磨难,孩儿还忍得住。”

  东方泰自牢外伸了一只手进来,轻轻抚在咎的肩颈处,说话的声音忍不住地颤抖,

  “若只是忍忍便过去,也就罢了。可看皇上的心思,恐怕——”

  咎一阵沉默。

  无论是朝堂进谏,或者沙场纵横,若是需要以命相博,她不会有半分犹豫。然而,为这莫须有的罪名,死在这暗无天日的牢房里,却无论如何也非东方咎的本意。

  “一条将功折罪的路,皇伯他也吝于给么?”

  “我和你外公还在极力转圜,你不要心急。”

  “爹,我不怕的。生死有命,只可怜我东方家,竟然真的绝于人手。我如何也吞不下这口气去!”说着,咎的手握成拳头,狠狠地砸了一下牢栏。

  “唉……”东方泰一声长叹。

  沉默片刻,东方泰从袖中取了一个半个掌心大小的瓷瓶出来,递与咎,压低声音道:

  “是上好的伤药,别然看不见时,自己涂在伤口上,只别——”

  “我知道。”咎打断了齐王的叮嘱,二人心下明白,也就不再多言。

  “咎儿,如果皇上真有意赶尽杀绝,你可有何打算?”东方泰踌躇半晌,还是忍不住问出来。

  咎慢慢坐下去,直着眼睛,目光中竟无焦距。

  “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

  “咎儿,或许把你的身份说出来,会有转机……”

  “爹!不行!”东方咎猛抬起眼睛。“现在,不过是我一个人的罪,真要说出来,就是整个齐王府的错了。这更给了皇伯借口,爹,你先要保住自己,才能再来救我。”

  “咎儿,”东方泰欲言又止,“其实,爹怕皇兄杀你,也怕他赦你啊。”

  咎垂首不言。

  “我东桤一国,在这最鼎盛时,竟然无以为继了……”

  牢门口传来暗定的击掌声,东方泰收拾了一下情绪,最后叮嘱道,

  “咎儿,不管如何,先照料好身体。有为父在,任何变故怎么也抵得些,且看再说吧。”

  咎点点头,眼看着父亲又匆匆而去了。

  天牢里重又恢复了平静。

  却突然从暗处,传出几声“啧啧”咂牙的音调。

  “谁?”咎警觉地往声音来处看去。

  一个人影从暗处出来,站在牢栏外,审视玩味的看着咎。

  咎努力的辨认了一下,想起这就是在楚都的玄武大街上为她算过命的那个道士,心里很是讶异。

  “道长?”

  那道士嘴角勾起一个意味深长的轻笑。

  “世子竟然还记得贫道,真是不胜荣幸。”

  “你何时到我东桤帝都来了?又是怎么进到这重重关卡的天牢里来?”

  “呵呵呵……”云崖子的笑声有几分嘶哑,“我随着齐王殿下,这区区几个狱吏,又怎么放在眼里?”

  咎皱起眉毛,看着这神出鬼没的道士,心里暗自揣度。

  “东方世子,当日里我说你近日当有一场大劫,你只不信。如今可应验了?”

  咎不置可否,只是看着云崖子在牢栏外慢慢的来回走动。

  “啧啧,堂堂一国亲王世子,竟落得这般形状,这东桤国君,未免也太绝情些了。”

  “道长。”

  “世子唤贫道?”

  “咎可否请问,道长涉险到这天牢里来,所为何事呢?”

  “呵呵,贫道想为世子指一条生路。”

  “为我?”咎扬一下眉毛,口气很是清淡,“我与道长岂非无亲无故——”

  “呵呵呵……”云崖子低笑,“世子可不像那些个着意凡世俗物之人。”

  “两回事。”

  “那贫道若说,为一个荣华富贵,世子可信啊?”

  “哈!”咎偏了一下头,“我如今,不若泥菩萨过河。做世子时未必能允下道长这般要求,莫说现在一介阶下囚了。”

  “哦?”云崖子的表情有些意外,“世子像是对贫道的来意并无兴趣?”

  因为背上的伤,只能用肩膀抵着牢壁借以支撑身体的咎歪着头苦笑一下,“当然要问清楚代价。想必道长是有备而来,而且,绝非无故。”

  “世子果然是聪明人。”

  “呵呵,道长一路跟随咎从楚都到东桤,就是再愚钝,也该想上一想的。”

  “专意家国情仇之外,世子是连蛛丝马迹都不曾漏过的。”

  “连楚七公主都知道,道长在咎身上留意,谅也非今时今日才有的事情。”

  一时沉默,天牢里寂然无声,只有几只夜行的动物发出悉悉簌簌的细音。

  云崖子暗自揣度东方咎,觉出这绝非一个娇养稚嫩的皇室子孙,看似温顺和气教养十足的表象下,有着极深的心机城府。否则,也不会将一个惊世的秘密瞒的滴水不漏。

  “呵呵,”云崖子依旧是其义不明的轻笑,“或许世子听完建议,会明白贫道的用意。”

  “那么,道长请明言。”

  “贫道知道世子一向雄才大略,却不知这次,可有胆量——”云崖子极其缓慢的说着,顿了下,盯紧了咎的眼睛,一字一顿道:

  “坐——天——下?”

  东方咎耷拉着的眼皮猛然抬起,眼中一道精光射出,四目相对,俱是强势劲力的神色。来往间,不见了谨慎的试探和巧妙的回旋,挑战、惊异、狠绝、惩戒,各种含义轮番而上!无意间便是一场好斗!

  “你可知,单凭这三个字,便可治你一个——谋逆。”

  “哈哈哈!”云崖子面无惧色,“不愧是东方家的儿孙!这一开口,还是一副官家口气!只可惜,这国之天牢我尚且来去自如,想那东方平,又能奈我何?”

  “这便是你要指与咎的生路么?”

  “世子以为呢?”

  “呵!倒也能哄得下黄口小儿开心。”

  “世子不以为然?”

  “痴人说梦何足为然?”

  “那东方平就赚的世子如此忠心耿耿,竟被那仁义道德缚的结实!”

  “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我东方家世代为君,几百年来政明律清,文臣忠心辅国,武将战死疆场,无论朝官还是百姓,在我东桤之国,从无贰心之人。我东方咎可不想一场螳臂挡车的闹剧之后,徒增人的笑柄!”

  “亏得世子还记得一个东方家!还不曾忘了,世子也是姓东方的么?”云崖子口气放阴,沉声说道,“若说外姓人想要颠覆你东方皇朝,确如你所说,不若痴人说梦,可是世子想清楚,你自己也姓东方!”

  咎皱起眉头,紧盯着云崖子。

  “那东方哲已经作了短命太子,东方平也是花甲之年,今番他执意要去了世子的性命,世子即便大义赴死,可曾想过,用不了三五年,你这东方一国交付谁人之手?”

  云崖子一针见血,句句戳在咎心里。

  “别的且不说,单单那哲太子的仇,世子不想报了么?”

  被刺到痛处的咎脸侧肌肉蠕动,咬紧了牙。

  “扎在哲太子身上的竹箭并非咱们寻常见的铁弓用的羽箭,而是南地山间所常用的一种劲弩,动力强劲,射程极远。用这种东西杀人,定是早有预谋要害你兄弟二人性命的!有这种武器的无非楚国与南溟,世子,难道不想扫平这两国,手刃仇家,为你王兄雪恨么?想那哲太子死时惨状——”

  “够了!”咎的口气急躁。

  “并且……若是世子真死在这天牢里,那楚七公主,莫不要归了南宫玉蟾了?”

  话尽于此,云崖子深知东方咎也是聪明人,自会去想个明白透彻,也就不再多言。临走之前,留下一个同样让东方咎震惊的消息。

  “据贫道所知,那韩氏兄弟夺了卢兴堡五万军马,一路往这帝都而来。世子,你的闪念间,便是天上地下两样儿的世界了!”

  说完,往暗处一闪身,云崖子如来时一样,竟然悄无声息的隐去了。

  咎扑到牢栏前面,两手抓住木柱,左右看过,竟真不见一丝儿影子,心里便是疑重。退到牢房角落里,咎在一堆干草上坐下来,手里捏着那个幽蓝的瓷瓶,紧皱着眉头,一语不发。

  天微明的时候,天牢里突然又变得嘈杂起来。一个中气很足的声音伴随狱吏的喝斥声传来。

  蜷在地上的咎不动生色,只略微把眼皮抬了抬。脚步纷乱间,一个新的囚犯被推搡进来,扔进了与咎对面的牢里。

  牢门刚被哗啦啦的铁链拴上,那个人已经扑到牢栏前面,扬声高叫:

  “东方平东方泰!你们两兄弟还要做恶到什么时候?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了!都来报应你们了!你们还不知悔改?还要继续作孽?收手吧!!再不行善积德,你们东方家真的要断子绝孙了!!”

  锁门的狱吏吓得脸色发白,声音颤抖着说:

  “你……你这个疯子!你找死啊?”一边说一边略侧头瞟了后边咎的牢门一眼,“等天明了王爷自然会来发落你!用不着你在这里鬼叫!”

  “哈哈!我敢闯你们皇家禁地,还怕他杀头吗?我就是做了死的打算了!可是若是死也要让那东方平知道,他们有今天是多行不义的报应!”

  狱吏慌慌张张的锁上门,不再理他。一边往外走一边嘟囔:

  “真是疯子!”

  “你去告诉东方平!让他撅好坟墓,及早归天!哈哈哈哈!”那人还不罢休,手把着牢栏,把身体尽力贴在牢门上,努力朝着狱吏走的方向喊着。

  这个空档里咎早已从地上爬起来,半靠着牢壁,细细打量着这个人。

  看他的装束并非东桤本国人,帽子上有一圈灰貂毛,身上也挂了许多繁复的彩绣布片。黝黑的肤色,身材并不高大,却有一股桀骜的神色。

  那人见狱吏走远了,不再拼命喊叫,喘着气从牢门前退了几步,靠着墙一屁股坐下来。须臾,等他喘匀了气,开始转动脑袋四下打量。这样便看见了对面在盯着他看的咎,皱皱眉头,不免生疑。

  “嘿!”他冲咎扬了一下下巴,“你也得罪了东方平?”

  咎点点头。

  “为什么呢?”

  “还没定罪。”

  “还没定罪??看你一身血迹应该是动了大刑了吧?你准备什么时候屈打成招?”

  咎笑了一下,“你怎么知道我是屈的?”

  “不屈怎么会还没定罪?那东方家惯有此道。”

  “看来你对东桤的政律多有不满啊?”

  “我当然不满!那东方父子夺我所爱,儿子死了老子还不罢休!简直不知廉耻!”

  咎眼里闪过一丝寒光。

  “你是西炎人?”

  “当然!前日西炎那狗皇帝送女儿来这儿时,你该见过与我一般装束的人吧?哦——你在牢里见不到的。”说着低下头,拍了两下腿侧粘着的草屑尘土。

  “犯了何罪被抓到这天牢里来?”

  “擅闯驿馆!”那人头也不抬。

  “你闯到那里去做什么?”

  “当然是救我心爱之人!”

  “心爱之人?”

  “你没听说么?西炎国那个国色天香的二公主,那便是我的爱人。”

  咎闻言,皱紧了眉头。

  “你不信?哈!”那人说着,从腰间扯出一块用丝绳拴着的玉玦出来,“这便是二公主送与我的信物。”

  咎看看那块玉,又看看那人的脸,“那你的爱人为何被送到东桤来做太子妃?”

  “所以才说那是狗皇帝!不管女儿的幸福,一心只管他国事好歹。”

  “呵!”咎嗤笑一声,“身为君王不为国事着想如何说得过去?”

  “那也不能拿女儿当礼物送!”

  “你为何不去跟那皇帝求亲呢?”

  “那狗皇帝嫌我身世低微!真是狗眼看人低!做皇帝我当然不行,可是出将入相,我可哪一点也不比他朝堂上那些蛀虫差!何况——”转了一下眼睛,满面昂扬,“也只有我,才能给二公主幸福!”

  咎眯起眼睛,想起俊秀儒雅的王兄,再看看眼前的这人,倒不知那二公主是否如这人所说的那般绝色,而幸福,幸福是要别人给的么?那楚天曦呢,楚天曦的幸福要谁来给?

  若是王兄不死,便能够太太平平的做个世子。将来,马上为将还是朝中为相,都是个尊贵的王爷。那身世便长久的瞒下去,而幸福,似乎就不会太远。楚天曦,不知你若是做了王妃,该是如何的情景呢?

  眼下来看,前日种种预想的事情似乎都化作了泡影,这暗无天日的天牢里,连生死都难有定论的时候,楚天曦似乎就成了永远也触不到的东西。真就甘心了结于此?

  还有,那个南宫玉蟾。王兄的死,他似乎难逃干系。觊觎楚天曦?你怎么敢想?!想到这里,咎捏紧了拳头,恨恨的捣在地上。

  那人也不再说话,二人便静静对坐。

  从牢壁那个补片大小的天窗里透进来的阳光落在地上,向牢里的人说明,天光大亮了。

  牢门的锁被锵啷啷打开,几个宫里的侍卫走进来,来到咎的牢门口,

  “世子爷,皇上有令,请您到永乾殿去。”

  咎略动动僵硬的身子,看到对面牢里的人现出了一脸惊异的表情,不禁莞尔。

  一手撑地从地上站起来,咎走出牢门,站在门口,对着那人说:

  “你叫什么名字?”

  那人抬头看着咎,过了一会才喃喃的说:

  “孔任。”

  咎没再说话,看了他一眼,转身去了。

  

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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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用今天下午的时间看完了。情节什么的真的很不错呢。看的我也是心里微酸。在人物的内心描写上我觉得适当可以多写一点。希望还可以看到作者更多好看的文!加油!


    归何 作者

    回复 @帅帅: 谢谢!


  • 日出东方 云外天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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