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厢,东方平醒来之后,并没有召见齐王东方泰和元帅窦毅。而是宣益州、峡州两处东桤最大的兵营的守备进京。布置他们在东、楚边界集结兵力,严阵以待。一接到京中命令,即刻出兵。
更令人难以接受的是,东方平似乎认定了哲太子的死与咎有关,竟然对天牢中的咎用了刑。东方泰和窦毅百般阻挠都没有半分留情,半个月后,天牢里的东方咎已是遍体鳞伤。
天牢某夜。
下午,左相孙长权亲自监督,对咎施了杖刑。这距上次的鞭刑隔了尚不足五日,伤上加伤,格外凄惨。虽然窦元帅之子御林军统领窦兴荣买通行刑的狱吏让其手下留情,可是在孙长权眼皮子底下事情并不那么容易解决。
咎还是被打了个血肉模糊。
趴伏在牢房中的草堆上,身上传来一阵阵火辣辣的疼痛。咎紧皱着眉头,把嘴唇都咬出了血。
突然,通往天牢的甬道上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齐王东方泰几步扑到关押咎的牢门口,
“咎儿!”
把头埋在双臂里的咎闻言慌忙抬头,看见粗大的木栏外面的父亲,艰难的摆动头部四下看了看。
“不要紧,人都被兴荣打发了,你怎么样?”东方泰,平日里威风凛凛的齐王此刻已经完全没有了亲王的威仪,跪伏在牢外,想从这昏暗的光线里看到趴在地上孩儿脸上的表情,来断定她的安危与否。
咎艰难的把双腿慢慢蜷起,跪在地上,双手撑住地,一点点直起了身子。伤口传来的剧烈的疼痛让她闭上眼睛忍不住“嘶嘶”抽气。
在牢栏外看着这一切的东方泰红了眼睛。
慢慢挪到牢栏近前,咎把头抵在牢栏上,借此撑住虚弱的身体。然后看着父亲开口:
“爹,我没事的,就是一些皮外伤。将养几日就好。”
“咎儿……”
“爹不需担心,这点磨难,孩儿还忍得住。”
东方泰自牢外伸了一只手进来,轻轻抚在咎的肩颈处,说话的声音忍不住地颤抖,
“若只是忍忍便过去,也就罢了。可看皇上的心思,恐怕——”
咎一阵沉默。
无论是朝堂进谏,或者沙场纵横,若是需要以命相博,她不会有半分犹豫。然而,为这莫须有的罪名,死在这暗无天日的牢房里,却无论如何也非东方咎的本意。
“一条将功折罪的路,皇伯他也吝于给么?”
“我和你外公还在极力转圜,你不要心急。”
“爹,我不怕的。生死有命,只可怜我东方家,竟然真的绝于人手。我如何也吞不下这口气去!”说着,咎的手握成拳头,狠狠地砸了一下牢栏。
“唉……”东方泰一声长叹。
沉默片刻,东方泰从袖中取了一个半个掌心大小的瓷瓶出来,递与咎,压低声音道:
“是上好的伤药,别然看不见时,自己涂在伤口上,只别——”
“我知道。”咎打断了齐王的叮嘱,二人心下明白,也就不再多言。
“咎儿,如果皇上真有意赶尽杀绝,你可有何打算?”东方泰踌躇半晌,还是忍不住问出来。
咎慢慢坐下去,直着眼睛,目光中竟无焦距。
“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
“咎儿,或许把你的身份说出来,会有转机……”
“爹!不行!”东方咎猛抬起眼睛。“现在,不过是我一个人的罪,真要说出来,就是整个齐王府的错了。这更给了皇伯借口,爹,你先要保住自己,才能再来救我。”
“咎儿,”东方泰欲言又止,“其实,爹怕皇兄杀你,也怕他赦你啊。”
咎垂首不言。
“我东桤一国,在这最鼎盛时,竟然无以为继了……”
牢门口传来暗定的击掌声,东方泰收拾了一下情绪,最后叮嘱道,
“咎儿,不管如何,先照料好身体。有为父在,任何变故怎么也抵得些,且看再说吧。”
咎点点头,眼看着父亲又匆匆而去了。
天牢里重又恢复了平静。
却突然从暗处,传出几声“啧啧”咂牙的音调。
“谁?”咎警觉地往声音来处看去。
一个人影从暗处出来,站在牢栏外,审视玩味的看着咎。
咎努力的辨认了一下,想起这就是在楚都的玄武大街上为她算过命的那个道士,心里很是讶异。
“道长?”
那道士嘴角勾起一个意味深长的轻笑。
“世子竟然还记得贫道,真是不胜荣幸。”
“你何时到我东桤帝都来了?又是怎么进到这重重关卡的天牢里来?”
“呵呵呵……”云崖子的笑声有几分嘶哑,“我随着齐王殿下,这区区几个狱吏,又怎么放在眼里?”
咎皱起眉毛,看着这神出鬼没的道士,心里暗自揣度。
“东方世子,当日里我说你近日当有一场大劫,你只不信。如今可应验了?”
咎不置可否,只是看着云崖子在牢栏外慢慢的来回走动。
“啧啧,堂堂一国亲王世子,竟落得这般形状,这东桤国君,未免也太绝情些了。”
“道长。”
“世子唤贫道?”
“咎可否请问,道长涉险到这天牢里来,所为何事呢?”
“呵呵,贫道想为世子指一条生路。”
“为我?”咎扬一下眉毛,口气很是清淡,“我与道长岂非无亲无故——”
“呵呵呵……”云崖子低笑,“世子可不像那些个着意凡世俗物之人。”
“两回事。”
“那贫道若说,为一个荣华富贵,世子可信啊?”
“哈!”咎偏了一下头,“我如今,不若泥菩萨过河。做世子时未必能允下道长这般要求,莫说现在一介阶下囚了。”
“哦?”云崖子的表情有些意外,“世子像是对贫道的来意并无兴趣?”
因为背上的伤,只能用肩膀抵着牢壁借以支撑身体的咎歪着头苦笑一下,“当然要问清楚代价。想必道长是有备而来,而且,绝非无故。”
“世子果然是聪明人。”
“呵呵,道长一路跟随咎从楚都到东桤,就是再愚钝,也该想上一想的。”
“专意家国情仇之外,世子是连蛛丝马迹都不曾漏过的。”
“连楚七公主都知道,道长在咎身上留意,谅也非今时今日才有的事情。”
一时沉默,天牢里寂然无声,只有几只夜行的动物发出悉悉簌簌的细音。
云崖子暗自揣度东方咎,觉出这绝非一个娇养稚嫩的皇室子孙,看似温顺和气教养十足的表象下,有着极深的心机城府。否则,也不会将一个惊世的秘密瞒的滴水不漏。
“呵呵,”云崖子依旧是其义不明的轻笑,“或许世子听完建议,会明白贫道的用意。”
“那么,道长请明言。”
“贫道知道世子一向雄才大略,却不知这次,可有胆量——”云崖子极其缓慢的说着,顿了下,盯紧了咎的眼睛,一字一顿道:
“坐——天——下?”
东方咎耷拉着的眼皮猛然抬起,眼中一道精光射出,四目相对,俱是强势劲力的神色。来往间,不见了谨慎的试探和巧妙的回旋,挑战、惊异、狠绝、惩戒,各种含义轮番而上!无意间便是一场好斗!
“你可知,单凭这三个字,便可治你一个——谋逆。”
“哈哈哈!”云崖子面无惧色,“不愧是东方家的儿孙!这一开口,还是一副官家口气!只可惜,这国之天牢我尚且来去自如,想那东方平,又能奈我何?”
“这便是你要指与咎的生路么?”
“世子以为呢?”
“呵!倒也能哄得下黄口小儿开心。”
“世子不以为然?”
“痴人说梦何足为然?”
“那东方平就赚的世子如此忠心耿耿,竟被那仁义道德缚的结实!”
“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我东方家世代为君,几百年来政明律清,文臣忠心辅国,武将战死疆场,无论朝官还是百姓,在我东桤之国,从无贰心之人。我东方咎可不想一场螳臂挡车的闹剧之后,徒增人的笑柄!”
“亏得世子还记得一个东方家!还不曾忘了,世子也是姓东方的么?”云崖子口气放阴,沉声说道,“若说外姓人想要颠覆你东方皇朝,确如你所说,不若痴人说梦,可是世子想清楚,你自己也姓东方!”
咎皱起眉头,紧盯着云崖子。
“那东方哲已经作了短命太子,东方平也是花甲之年,今番他执意要去了世子的性命,世子即便大义赴死,可曾想过,用不了三五年,你这东方一国交付谁人之手?”
云崖子一针见血,句句戳在咎心里。
“别的且不说,单单那哲太子的仇,世子不想报了么?”
被刺到痛处的咎脸侧肌肉蠕动,咬紧了牙。
“扎在哲太子身上的竹箭并非咱们寻常见的铁弓用的羽箭,而是南地山间所常用的一种劲弩,动力强劲,射程极远。用这种东西杀人,定是早有预谋要害你兄弟二人性命的!有这种武器的无非楚国与南溟,世子,难道不想扫平这两国,手刃仇家,为你王兄雪恨么?想那哲太子死时惨状——”
“够了!”咎的口气急躁。
“并且……若是世子真死在这天牢里,那楚七公主,莫不要归了南宫玉蟾了?”
话尽于此,云崖子深知东方咎也是聪明人,自会去想个明白透彻,也就不再多言。临走之前,留下一个同样让东方咎震惊的消息。
“据贫道所知,那韩氏兄弟夺了卢兴堡五万军马,一路往这帝都而来。世子,你的闪念间,便是天上地下两样儿的世界了!”
说完,往暗处一闪身,云崖子如来时一样,竟然悄无声息的隐去了。
咎扑到牢栏前面,两手抓住木柱,左右看过,竟真不见一丝儿影子,心里便是疑重。退到牢房角落里,咎在一堆干草上坐下来,手里捏着那个幽蓝的瓷瓶,紧皱着眉头,一语不发。
天微明的时候,天牢里突然又变得嘈杂起来。一个中气很足的声音伴随狱吏的喝斥声传来。
蜷在地上的咎不动生色,只略微把眼皮抬了抬。脚步纷乱间,一个新的囚犯被推搡进来,扔进了与咎对面的牢里。
牢门刚被哗啦啦的铁链拴上,那个人已经扑到牢栏前面,扬声高叫:
“东方平东方泰!你们两兄弟还要做恶到什么时候?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了!都来报应你们了!你们还不知悔改?还要继续作孽?收手吧!!再不行善积德,你们东方家真的要断子绝孙了!!”
锁门的狱吏吓得脸色发白,声音颤抖着说:
“你……你这个疯子!你找死啊?”一边说一边略侧头瞟了后边咎的牢门一眼,“等天明了王爷自然会来发落你!用不着你在这里鬼叫!”
“哈哈!我敢闯你们皇家禁地,还怕他杀头吗?我就是做了死的打算了!可是若是死也要让那东方平知道,他们有今天是多行不义的报应!”
狱吏慌慌张张的锁上门,不再理他。一边往外走一边嘟囔:
“真是疯子!”
“你去告诉东方平!让他撅好坟墓,及早归天!哈哈哈哈!”那人还不罢休,手把着牢栏,把身体尽力贴在牢门上,努力朝着狱吏走的方向喊着。
这个空档里咎早已从地上爬起来,半靠着牢壁,细细打量着这个人。
看他的装束并非东桤本国人,帽子上有一圈灰貂毛,身上也挂了许多繁复的彩绣布片。黝黑的肤色,身材并不高大,却有一股桀骜的神色。
那人见狱吏走远了,不再拼命喊叫,喘着气从牢门前退了几步,靠着墙一屁股坐下来。须臾,等他喘匀了气,开始转动脑袋四下打量。这样便看见了对面在盯着他看的咎,皱皱眉头,不免生疑。
“嘿!”他冲咎扬了一下下巴,“你也得罪了东方平?”
咎点点头。
“为什么呢?”
“还没定罪。”
“还没定罪??看你一身血迹应该是动了大刑了吧?你准备什么时候屈打成招?”
咎笑了一下,“你怎么知道我是屈的?”
“不屈怎么会还没定罪?那东方家惯有此道。”
“看来你对东桤的政律多有不满啊?”
“我当然不满!那东方父子夺我所爱,儿子死了老子还不罢休!简直不知廉耻!”
咎眼里闪过一丝寒光。
“你是西炎人?”
“当然!前日西炎那狗皇帝送女儿来这儿时,你该见过与我一般装束的人吧?哦——你在牢里见不到的。”说着低下头,拍了两下腿侧粘着的草屑尘土。
“犯了何罪被抓到这天牢里来?”
“擅闯驿馆!”那人头也不抬。
“你闯到那里去做什么?”
“当然是救我心爱之人!”
“心爱之人?”
“你没听说么?西炎国那个国色天香的二公主,那便是我的爱人。”
咎闻言,皱紧了眉头。
“你不信?哈!”那人说着,从腰间扯出一块用丝绳拴着的玉玦出来,“这便是二公主送与我的信物。”
咎看看那块玉,又看看那人的脸,“那你的爱人为何被送到东桤来做太子妃?”
“所以才说那是狗皇帝!不管女儿的幸福,一心只管他国事好歹。”
“呵!”咎嗤笑一声,“身为君王不为国事着想如何说得过去?”
“那也不能拿女儿当礼物送!”
“你为何不去跟那皇帝求亲呢?”
“那狗皇帝嫌我身世低微!真是狗眼看人低!做皇帝我当然不行,可是出将入相,我可哪一点也不比他朝堂上那些蛀虫差!何况——”转了一下眼睛,满面昂扬,“也只有我,才能给二公主幸福!”
咎眯起眼睛,想起俊秀儒雅的王兄,再看看眼前的这人,倒不知那二公主是否如这人所说的那般绝色,而幸福,幸福是要别人给的么?那楚天曦呢,楚天曦的幸福要谁来给?
若是王兄不死,便能够太太平平的做个世子。将来,马上为将还是朝中为相,都是个尊贵的王爷。那身世便长久的瞒下去,而幸福,似乎就不会太远。楚天曦,不知你若是做了王妃,该是如何的情景呢?
眼下来看,前日种种预想的事情似乎都化作了泡影,这暗无天日的天牢里,连生死都难有定论的时候,楚天曦似乎就成了永远也触不到的东西。真就甘心了结于此?
还有,那个南宫玉蟾。王兄的死,他似乎难逃干系。觊觎楚天曦?你怎么敢想?!想到这里,咎捏紧了拳头,恨恨的捣在地上。
那人也不再说话,二人便静静对坐。
从牢壁那个补片大小的天窗里透进来的阳光落在地上,向牢里的人说明,天光大亮了。
牢门的锁被锵啷啷打开,几个宫里的侍卫走进来,来到咎的牢门口,
“世子爷,皇上有令,请您到永乾殿去。”
咎略动动僵硬的身子,看到对面牢里的人现出了一脸惊异的表情,不禁莞尔。
一手撑地从地上站起来,咎走出牢门,站在门口,对着那人说:
“你叫什么名字?”
那人抬头看着咎,过了一会才喃喃的说:
“孔任。”
咎没再说话,看了他一眼,转身去了。
我的作品《海东青之翼》已全新集录发布,希望得到各位前辈的回访支持,多谢!已赞
作品很不错,已好评,欢迎回访给个好评
佳作!已赞!我的《同行》,欢迎支持!
好细腻的长篇,希望有时间看看我的短篇《世上没有紫菱花》,谢谢。
很喜欢这部作品,已点了好评,希望作者有时间看看我的作品《时间的游戏》《我扼腕听爱在呼吸》,谢谢
书很棒,建议上架一段时间以后。可以定一下价格。
好看的书
用今天下午的时间看完了。情节什么的真的很不错呢。看的我也是心里微酸。在人物的内心描写上我觉得适当可以多写一点。希望还可以看到作者更多好看的文!加油!
回复 @帅帅: 谢谢!
日出东方 云外天香
喜欢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