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脑壳逃学偷偷去了城里，这让学校老师和他妈妈杨雪花还有赵黑土急出了一身冷汗。他们都不知道赵脑壳究竟会去哪里，他们只能猜测赵脑壳有可能去了城里，找他的爸爸赵贵。在一番商量之后，赵黑土决定去城里一趟。就在赵黑土准备去城里的那天，赵花絮收到了赵脑壳从城里寄来的信。赵花絮便把赵脑壳已经到了城里的准确消息公布了出来。有了这个准确消息，赵黑土不再打算去城里，他想赵脑壳已经找到了那个叫赵贵的男人，跟那个叫赵脑壳的男人生活在了一起。也就是赵脑壳从城里寄给赵花絮的那封信，又引起了赵庄一次不小的轰动。

　　赵庄的人都不太相信，赵脑壳跟赵花絮年纪轻轻的，屙尿都屙湿裤子，甚至连个介绍人都没有，怎么就谈上恋爱了。赵黑土跟赵大闲就更不太相信，两个“仇人”家的孩子怎么可以谈婚论嫁，那简直是恶猫碰上霸王耗子，没得好戏。

　　爱管闲事的赵大闲就把赵花絮叫进屋里，关着门问赵花絮说，好好的书不读好，那个叫赵脑壳的人怎么要给你写情书？

　　赵花絮低着头，连看都不敢看他爸爸一眼，回话说，他爱写就写了。

　　赵大闲说，学校那么多女同学，那为什么好好的他偏偏要把情书寄给你？

　　赵花絮吱吱唔唔地回答不上来，结果哭了。

　　而赵黑土只是在心里骂了赵脑壳一句，真是不成气候。可他摇摇头又突然觉得好笑，就不再骂，偷偷地一个人笑出声来。

　　那正好是1990年，城里正大力提倡自由恋爱。那一年，赵脑壳十四岁，赵花絮十三岁。

　　所以对于赵脑壳从城里寄回来的情书，就是换成了赵花絮，她都觉得赵脑壳的那封从城里寄来的情书，也来得太有些突然了。在哭过之后，赵花絮并没有打算给赵脑壳回信，也不知道赵脑壳在城里的具体地址。她想把那封长达一本语文作业本的情书收了起来，只是当成是一种留念，但没想到被班主任发现后，没收了那本语文作业本。赵花絮这回没有哭，只是她心里有一种说不出滋味的难过。她就会一个人躲到没人的地方暗暗地想，我是不是也喜欢上了那个叫赵脑壳的人。那天开始，赵花絮再也睡不了好觉。只要她一闭上眼睛，满脑子就全是那个叫赵脑壳给她写情书的人。

　　而远在城里的赵脑壳，他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总会情不自禁地想起赵花絮，然后又把剩下的钱去买信纸信封，还有邮票，给赵花絮写情书。他没想过要赵花絮给他回信，但他希望赵花絮收到信以后，同样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想起他。有了对赵花絮的那种思念和牵挂，赵脑壳不再害怕一个人在城里为了找到那个叫赵贵的男人，而常常露宿风餐。他一个人睡在偏僻的小巷子里，或花坛边，每夜很晚的时候，他都会被城里那些自由谈恋爱的男男女女吵了醒来。望着那些人亲热来亲热去的样子，赵脑壳心里相当羡慕，他想要是那一天自己能跟那个叫赵花絮的女孩走到一起就好了。他这样想着想着，然后不知不觉就又睡着了。他梦见自己跟赵花絮在放学回家的路上，手牵手，很有情调。

　　赵脑壳去了城里以后，杨雪花心里像丢了一样对她来说相当重要的东西。她害怕赵脑壳去了城里以后，会跟那个叫赵贵的男人一样，就再也不回来了。她常常哭着对赵黑土说，你帮我去城里把小贵生找回来。

　　赵黑土每次都会叹着气，跑到门口就转了身回来。他害怕见到那个原来是他兄弟的叫赵贵的男人，然后一句话不说，一个人睡到床上，半天不起来。杨雪花带着年龄还小的赵世界，实在脱不开身，要不她早就跑城里去了，但现在她只能哭了想，想了又哭，然后自言自语，小贵生，你快回来，妈妈想你呀。

　　赵脑壳却感觉不到他妈妈杨雪花跟赵黑土的这些感受，他只希望有一天能找到那个叫赵贵的男人，然后问个清楚。再就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给赵花絮写那种长达一本语文作业本的情书。他感觉自己要对赵花絮说的话，这一辈子恐怕都说不完。

　　赵第一心里就不那么好过了，他看着自己几年前来到城里，又看着自己远离了赵庄，远离了他的婆娘杨雪花，还有他的孩子赵贵生。如今数年以后，当他的孩子亲自来城里找他的时候，他却没有勇气去见他的孩子。他感觉自己是世界上最悲哀的男人，也是最可恨的男人。

　　虽然经过这几年的拼搏，他实现了他从小就有的那些愿望，而他失去了连钱都买不回来的故乡情结和亲情。

　　在那个想家的夜晚，赵第一又喝酒了。他感觉自己醉得一塌糊涂，醒来的时候，他又感觉自己相当的清醒，他赵第一不是那种没有人性的人。没想到一瓶二锅头，竟让他在一夜之间有了良心发现。他决定去报社把自己的孩子赵贵生接过来，接到他现在买的铺面里同他一起生活。

　　他换了新衣服，把那双过年的时候买的牛皮鞋擦得雪亮，他要以一个崭新的爸爸形象出现在赵贵生的面前，以告诉赵贵生，爸爸在城里的这些年，并没有白活。他去街上给赵贵生也买了新衣服。但他没有给赵贵生买皮鞋，他不知道他的孩子现在长到要穿多少码的鞋子了。

　　赵第一去了报社，并找到了那名写新闻的记者。但让他失望的是，他的孩子赵贵生，也就是现在那个叫赵脑壳的男孩，几天前就已经离开了报社，不知去了哪里。赵第一不禁感觉到了很大的遗憾。为了有机会见到他的孩子，他请求记者再帮他一次，在报纸上写一篇找孩子的新闻。记者很快答应了他。在第二天的报纸上刊发了一篇题为《爸爸找到了，孩子不见了》的后续报道。又一次引起了人们的关注。

　　赵脑壳却并没有看到那条与他有关的新闻。他在城里的大街小巷毫无目的找啊找，那个记者给他买火车站票的钱很快被他买信封和邮票花完了。他现在身无分文，连吃馒头的钱都没有了。看着城里孩子肩上背着书包，一边吃着馒头，一边去上学，他心里特别难受。要是在赵庄，尽管吃不到那种有牛奶还有豆奶的馒头，他也可以背着书包去上学。他特别想吃那种有牛奶还有豆奶的馒头，可是他的这种愿望只能在心里一遍又一遍的空想，无法实现。他感到了一个人在城里的这种困倦，他于是决定放弃找到那个叫赵贵的男人的念头，回到他们赵庄去。

　　这是赵脑壳在城里的最后一个晚上。赵脑壳在城里最后的一个晚上，他不忘给赵花絮写了最后一封情书，但因为没有钱买信封和邮票，那封情书他就只能留在了身上。那天夜里，赵脑壳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回到了赵庄。醒来后他却发现自己睡在城里的围墙下，他不禁哭了，我想妈妈了。

　　到了天亮的时候，赵脑壳一大早去了火车站。他包着火车站转了一圈，想在火车站能意外发现那个叫赵贵的男人，但他只是想想而已，并没有抱很大的希望。所以当他觉得不太可能的时候，他并没有一点点的失望。

　　赵脑壳好几天没有洗脸了，脸上和头发上积了厚厚的一层灰尘。尽管报纸上登着他的照片和新闻，那些看过报纸的人却没有人认出他来。等他进到售票厅准备买票的时候，他突然想起自己身上已经没有钱了。他便从售票厅走了出来。他没有想过向好心人求助，也没有想过要去报社找那个他认识的记者。他偷偷翻过火车站的围墙，他想沿着铁路，走回他们赵庄去。他身上除了背着那个赵黑土送他的印有“为人民服务”字样的书包，和书包里那封没有寄出去的情书以外，他什么也没有了。他感觉自己相当的饿，相当的疲劳，但为了回到赵庄，回到他妈妈杨雪花和他现在的爸爸赵黑土的身边，他现在感觉自己什么都不怕。

　　七年前，那个叫赵贵的男人跟赵脑壳现在的爸爸赵黑土，一路沿着铁路，一路爬火车，从赵庄来到了城里，没想到七年后，赵脑壳沿着铁路，却要从城里走回到他们赵庄去。他沿着铁路一步一步地前进。他不知道赵庄离城里准确的路程，但他知道，他每走一步，每前进一步，赵庄就离他近了一步，他离赵庄就近了一步。

　　走到一个小村庄的时候，他看到了远远的屋顶上冒出的炊烟，像一条条小河，流向天边；田间地头，一眼望去，到处开满金黄色的油菜花；还看到了村民在田里干活的热闹场景，他想此时的赵庄一定也是这样一幅场景。他一边看一边走，实在有些走不动了，他便停下来，倒在铁路旁边的草地上休息。不知不觉他睡了一觉，那种绿油油的草坪，像城里有弹簧的床，让他感觉特别舒服。睁开眼睛醒来后，他发现有几个比他小许多的陌生孩子，背着书包，一边吃着红薯，一边向他走了过来，他们看上了赵脑壳身上那个印有“为人民服务”字样的书包。那些小孩子对赵脑壳说，我可不可以用红薯换你身上那个书包？

　　看着他们吃着红薯，赵脑壳口里一下子流满了清口水，他很想能有一只红薯充饥填饱肚子。但他舍不得那个印有“为人民服务”字样的书包。是这个书包几年前让他在那个叫赵花絮的女孩面前，树立了相当不错的形象。所以赵脑壳对那些小孩子说，那可不行，顶多让你门看一眼，欣赏欣赏。

　　那些人刚开始不同意，可后来还是同意了。那些人说，为人民服务就是学雷锋。所以他们每个人用一个红薯来交换欣赏赵脑壳身上那个印有“为人民服务”字样的书包。赵脑壳因此换来了三个红薯。吃饱了继续沿着铁路，向赵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