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贵跟赵黑土最终决定要做的事,是擦皮鞋。这种“灵感”就来自于赵黑土脚上穿着的那双变“模糊”了的牛皮鞋。那天在街上,走着走着,赵黑土停了下来,他发现自己脚上穿着的那双用十块钱和一只银镯子换来的牛皮鞋,愈来愈不像样了,看上去像两坨被太阳晒干了水分的牛粪,就对赵贵说,你能不能给我五毛钱,我去买鞋油和刷子把牛皮鞋擦亮了。
赵贵说,在赵庄连皮鞋都穿不上,你到了城里倒是还想把皮鞋擦得跟镜子一样亮。
赵黑土不能让自己的愿望这么快就和牛皮鞋一样变“模糊”了,就哀求赵贵说,就算你借我五毛钱。
赵贵还是犹豫了很久,但最后还是答应了赵黑土。他借给赵黑土一张五毛钱的钞票。赵贵之所以答应了赵黑土,而且掏钱掏得这么快,对于出手并不大方的赵贵来说,除了那个“借”,同时还是有其他原因的。这原因便是赵贵从鞋油和刷子突然想到的一件事。他想,要是真能把赵黑土脚上那双变“模糊”了的牛皮鞋,擦得像原来那样跟镜子一样亮,那擦皮鞋这门行当,看来是相当有“前景”。
赵贵这么想着,赵黑土就从摊子上用那张从赵贵身上借来的五毛钱,买来了鞋油和刷子。
赵贵说,我来帮你擦。
赵贵说着,让赵黑土自己用衣袖先把牛皮鞋上的灰尘和泥土抹干净,然后赵贵挤奶似的从鞋油盒中挤出一节和手指差不多长的鞋油,用刷子搅到鞋面上,左一下,右一下,来回地擦,反复地擦,轻轻地擦,再重重地擦,擦得赵贵浑身冒汗。赵贵一般都是在跟自己婆娘做那“事”的时候,才会这样浑身冒汗,看来赵贵认真了。五分钟后,原本“模糊”得像干牛粪的牛皮鞋,被赵贵擦得能照出人的影子,使赵黑土的牛皮鞋又恢复了原先的光亮,看上去比原先还新。
这完全是赵贵的功劳。赵贵就得意地对赵黑土说,我们就去擦皮鞋,一定会赚钱。
望着脚上恢复了光亮的牛皮鞋,赵黑土乐了,也得意地对赵贵说,好办法,我们就去帮人擦皮鞋。
赵黑土于是又从赵贵那里借了一次钱,这次赵贵半点犹豫都没有,就借给了赵黑土五块钱做本钱。他们买了鞋油和刷子,买了板凳和椅子,还买了毛巾和脚踏板。他们来到流动人最多的火车站,开始在那里摆起了鞋摊子,走上了擦皮鞋致富的道路。
刚开始没多久,赵贵跟赵黑土都不怎么习惯,觉得帮人擦皮鞋是不光彩,只有下层人才干的事。可慢慢地,赵贵跟赵黑土都改变了这种想法。他们都觉得擦皮鞋是一件相当高尚的事。
赵贵跟赵黑土在火车站擦皮鞋,一天一般能赚到两块钱,最多的一天能赚到三四块。他们都不舍得花,赵贵最初的愿望是,希望用很短的时间,把吃米粉和住旅店用去的那二十三块钱给补上去,合成一个“四位数”的整数。赵黑土最初的愿望显得更简单,他希望用最短的时间,把从赵贵那里借来的五块五毛钱给还上。为了省钱,他们都不再吃那种五毛钱一碗的香辣米粉,他们每天吃那种五分钱一个的玉米馒头,和一毛五分钱一碗的酸菜粥。他们不再像刚来的时候住旅店,他们在火车站附近偏僻的小巷子里租了三块钱一个月的平房。他们没有买床,用捡来的纸板垫在地上,上面再盖一些捡来的碎布。每天擦皮鞋回来,他们第一件事就是清点擦皮鞋赚到的钱。有一分的,两分的,五分的,一毛的,最大的是五毛的。清点完了,他们躺在“床”上开始睡觉。在睡觉的时候,赵黑土会突然感到心酸,就对赵贵说,我想婆娘了。
赵贵翻动着身子对赵黑土说,我也想,但我们的理想和愿望还没有实现,我们不能在理想和愿望还没有实现就回去,那太不光彩了,也没有男人气概。
赵黑土就不再找赵贵说话,他知道自己现在跟赵贵有相当大的不同。赵贵腰上捆着一千块钱,而他屁股上连灰尘都沾不上,连赵贵都不说回去,他赵黑土就更不能说回去。
随着时间一长,赵黑土就慢慢习惯了这种睡地板的生活。他不再像刚开始那样老是想他的婆娘。他现在要想的是每天去火车站帮人擦皮鞋,等赚到了钱,就回赵庄去。
因为那个书包,让赵贵养成了一个很不好的习惯,每天去火车站擦皮鞋之前,赵贵总是要把书包里的钱拿出来仔细地数一遍,就连晚上睡觉,都会把那个装有钞票的书包一刻不离地捆在腰上,要等半个小时之后,才闭得上眼睛。而且一个晚上经常被一点很小的声音惊醒。比如刮风。比如有人半夜里从巷子里过路。比如隔壁的两口子过夫妻生活。甚至连赵黑土白天吃过玉米馒头之后,晚上经常隔半个钟头就打一阵屁,都会把赵贵从美梦中惊了醒来。很长一段时间以来,赵贵再也没有像以前那样专心致志地做好梦了。赵贵就开始觉得,照这样下去,人就会变得没有理想和愿望。后来,赵贵不得不想办法。有天去火车站擦皮鞋之前,他一个人去了火车站附近的银行,把那一千块钱存了起来。从那天开始,赵贵不再把那个印有五个五角星的书包捆在腰上,他现在只需要把那个不到巴掌大的存票,塞到自己内裤上那个他婆娘帮他缝上去的口袋里。慢慢地,他又恢复了晚上做美梦的习惯。
赵黑土却因为擦皮鞋赚来的那些钱,养成了跟赵贵完全相反的习惯。他把每天擦皮鞋赚到的钱,一张一张整齐地垫到睡觉的纸板下,晚上睡觉的时候躺在上面,无忧无虑地做他的美梦。他一觉睡下去,再大的声音都干扰不了他做梦。比如隔壁的两口子有回过夫妻生活的时候,不小心把床弄翻了。比如巷子里那只发情的公狗碰上半夜里路过的母狗。就连赵贵晚上做梦把手伸到他的裤子里摸他的屁股,他都全然不知。他只知道睡在钱上面的感觉,很有点像赵庄晒稻谷的时候,女人们把饱满的稻谷捧在手掌上。说细化一点,就是说那感觉像稻谷一样相当饱满。赵黑土不由在梦里又一次很突然地想起他的婆娘。然后把赵贵当成他的婆娘,抱着他在他的屁股上来回地摩擦。
那些离开婆娘的日子,赵贵和赵黑土晚上睡觉的时候,就这样经常在梦里做着他们觉得最幸福的事,一晃就到了夏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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