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就这样,黄酥酥和赖特频繁往来了。说是往来,也不确切,都是黄酥酥去琴行找的他。黄酥酥再忙,还有个双休日可供自己支配。而他,是分身乏术的,何况,他的课表在周六周日排得满满当当。她又开始在下班后绕路,绕去商业街的面包店,只是,不再扮演路人甲,如果他正闲来无事地坐着看店,她便直接走进琴行。他说他的学生,她聊她的客户。这些交流,虽不至了解全部的对方,可也算获悉了对方的近况,知晓了彼此的喜怒哀乐。有时,他会向她提前演绎给其他音乐工作室谱写的尚未公开的曲子。偶尔,她会带去一杯低咖啡因的拿铁,一个可以给他临时充饥的三明治。
有一次,黄酥酥加班至深夜,所幸赶上了最后一班去往远郊的地铁。出站后,排成一列直线的非法运营的私人客车正等着接载晚归的人们。出于安全考虑,也抱着试试的心态,她给赖特发了条委婉的短信“我在地铁口,全是黑车”。他很快回复“等我”。不停有黑车司机上前询问“去哪里?”。她没有理睬,目光落在远处的十字街口。已过凌晨的大马路,干净,开阔,行人不见踪影,车辆“唿”地驶过,快得像没有出现过。她看见远处有一点圆光,迅速地,变成更大更亮的圆点,压过大马路,一个转弯,又朝她所站的方向逼来。黄酥酥往前两步,冲着圆点扬手。她直觉,就是他。
“谢谢。”她戴上了嫩蓝色的头盔,跨上斜翘的后座。因为这个俯冲的高度,她不可避免地紧贴他。
“抓牢。”他没回头地叮嘱道。
抓在哪呢?两侧没有把手。他又没让她抱紧,她便只将手搭在他的双肩上。
因是即将入夏的季节,扑过来的晚风柔滑又撩人。黄酥酥的心思活络起来,思忖着,离婚后的爱情冷冻期,也该结束了。
赖特把车开进小区里的车棚,熄了发动机,灭了探照灯。俩人相继下车。他摆正她的肩,欠身,低头靠近她的脸。黄酥酥以为,他要吻她,合作地把脸一昂,闭上双眼。她只听得“咔哒”一声,还有他吃吃的笑。他不过,要替她摘下头盔。她当即羞红了脸,不是单纯的害臊,更像一种羞怒,仅仅针对自己。他们一同上楼,照例地,他送她到31楼。在说再见之前,赖特眉飞眼笑地拢开双臂,对她点点头,示意她进入到两手间的空档里。她照做了。他抱紧她,双唇触着她的右耳垂,送到耳边的“晚安”是柔细的点到即止的叮咬。然后,他松开了她。
黄酥酥的耳,赤红赤红,烧了一夜。
他们对彼此的接纳,已到了可以外出约会的地步,却从未出去逛过街,吃过饭,看过电影,先前提过的独奏会和演出也只是一说。他们差不多摸清了对方的秉性,爱好和习惯,时间却合不上他们的节奏了。他空的时候,她在出差。她闲的时候,他要教课。他们也不会抱怨什么,单拣甜蜜的那部分来回忆,反正两人都长居此地,恋人之间要做的该做的,可以留待将来的日子慢慢补,慢慢填。
他们没有料到,他们再好下去,就会有一段横生出来的节支,让他们当下的热,猛然地冷了回去。
6.
出差回来的黄酥酥,扔下行李,衣物都没整理,便出门直奔琴行。赖特没回消息,也不接电话。她估摸着他正在授课。了解已由浅入深,判断就相差无几。他正忘情投入地给学生示范考级曲目。她不打算回去,也不愿妨碍他,她本就是来等他打烊的。于是,她史无前例地从书架的教材里抽出本《钢琴基础教程第二册》,拿着走进了里间的练琴室。
她挑了首音符与音符之间排列得并不紧密的曲子。曲子的开头部分是前头接二连三的跳音,简单而重复。她活络了一下手指,稍作摸索,便轻易地将它们连贯在了一起。过了没几行,长串的绵密的三连音让她的手指立时三刻地笨拙起来,区区两行的连音,断了接,接了断,并不娴熟的技巧和生疏的功底都令她的弹奏捉襟见肘。她不免急躁,再来,连拍子都不稳了。
送走学生的赖特走进练琴室,见她泄气地看着谱子,十指塌在琴键上,上前问道:“哪里不会?”
她拱起手背,放缓速度,尝试用慢速来协助她平稳过度总是中断的部分。然而,她又卡在了老地方。
他看出了她的指法问题,让她往琴凳的另一边挪一挪。他坐到了她的身旁,自己弹一行,让她跟一行,嘴里轻声念着“拍子要均匀,三指转一指,抬手,换二指”。必要时,他会将她的某一根手指拎起来,放到它应该触及的某一根琴键上。他的鼻息,他的才气,他的磁力,通过他的耐心,慢慢氤氲,她的耳朵又赤红赤红了。她不能只受着他的无形无相的撩拨。
一曲终了,她盈盈一笑,动用了最擅长的眼神,流媚听话地在眼眶里滚动起来。她不会只此而已。紧接着,她单手够住他的颈脖,把他勾到跟前,又凑向他耳边。一声拂耳的“谢谢”,细柔得叫人发痒,连心都在痒。这是她带头挑起的诱惑,也理当由她承受燃灼的欲火。他仅仅一撇头,就吻上了她的脸,然后,由下至上的,一轻一重地再吻她的唇,她的眼,她的眉,匀速,稳切,像极了他弹琴时刻板遵守的固定节拍。而他纤长的灵活的手指却与古板的亲吻背道而驰。指尖立到了她下颚处的第一粒钮扣上,一挑,快速往下,短促地停留,再一挑,像从楼梯的高处拾阶而下的敏捷小人。她身穿的青蓝色提花翻领连衣裙的单排钮扣被解开。她配合地拱肩缩背,裙子滑到腰间,落成一摊花缎。她站起身,也拉他起来,向他回奉她的温柔。真丝连衣裙又从腰际滑落,盖住了他们的脚尖。
他彻彻底底地看清楚了她。冒突的锁骨,孤挺的胸,瘦得印出肋骨的身体。它们组装在一起,比例失真得就像假的,假成一座漆了肉色的泥像。可摸上去,却是热的,软的,还渗着微汗。她霎时变得比乐谱更难掌握,比音符更加诡异。这并无美感可言的身躯,屡屡地,激醒了另一具站在对岸的裹着火焰的身壳。他的舌疯狂地与她的绕结。他们的双手互相试探着对方的速度, 爱抚变成了一场不能落下也不去赶超的竞赛。当他轻抠着她的锁骨,她便不会提前抚摸他的胸膛。他的食指已环绕她的肚脐,她便在他的腹部画出大大小小的Z字。
琴行的大门并没有锁,外间天花板上的节能灯散发着最大程度的白。同样的,这间琴室的门也没有反锁,照明灯亮得没遗漏下任何角落。担惊受怕的刺激催着他们紧赶慢赶地奔赴深地。在这压缩的时间里,欢愉是膨胀的。
她的手握着他的金属皮带扣,他的手勾着她的内裤裤腰。他们忽然在此处偃旗息鼓。这个停顿,极为重要,是一个严肃的不可跳过的征求。类似教堂之内婚礼之上的牧师询问。没有歧义,方可继续进行。他们互换了坚定的眼神。深吻是同意。最重要的环节正式启动。他的五指齐头并进,向深处探去。她不愿在时间上输他毫秒,放开皮带,直接反手伸入最里层的裤头。她的手心开始大量涌汗,胸口越发困闷,头顶的白光眩得她产生了天旋地转的幻觉。她的速度明显慢了,手也钝了。她频频喘气,大声的,粗实的。
她隐约感觉到了自己的不对劲。哪里不对劲?无从说起。好比赖特琴键里的错音,错在哪一章节,错的是哪几个音?光凭她的识音能力,是说不上来的。仅仅是直觉给了她判断:它们不该出现。她闭起眼睛,为了躲避强烈的眩晕和同样强烈的不适。这一闭,不该出现的,都出现了。歇了几个月的噩梦前所未有地,在她醒着的时候直闯脑海——栗红色的新婚被褥,对方轻蔑的目光,丁巽软塌的生殖器。她心惊胆战地松开了现实中所套握的生殖器。
她要把手抽出来,却不像进去时那么容易了,不得已,再用力一些。手背浮现一道勒痕,是被皮带的金属挤压的。赖特意识到了她的退缩,将她快要抽离的右手又塞回原处。她在他的身上纵了火,他要拖着她一起燃。因为她的挣扎,他们之间,有了肢体上的异议。这种对抗,于他而言,又是一把火。他的亲吻变成轻咬,强袭她的唇,她的肩,她的耳。她只想抽回那只手,胸腔处的窒闷逼得她一阵噎呕。
“你走开。”她恼怒地抽出了那只手。它黏黏地,粘满手心。只是她的汗,只有她的汗。
她又厌弃地推开赖特。不遗余力的重推。赖特往后踉跄了几步,脚尖勾起盖着鞋面的连衣裙,他被绊倒在地,肘关节支撑了身体的全部重量。在力的反作用下,她则失控地背身撞向钢琴,手掌条件反射地反按在琴键上。琴声是粗暴的。她被这噪音当头棒喝。回忆踢走了梦魇,画面来自十八岁:暑假,“罗大头”,借来的琴房,沾血的红裙。她倒吸一口冷气。因脑海中的画面而慌乱,又因眼前的场景所内疚。
赶紧处理当下。她强迫自己镇定下来,递给了赖特一只手。那只,黏糊的手。赖特不接受,将自己的手撑在琴凳上。一使劲,没起来。手肘处的疼痛漫及整只手臂。他又换了只手。
她别过身去,穿上脏了皱了的真丝连衣裙。
他们没有一起回家。赖特推迟了打烊时间,借口是要完成下个星期的学生排课表。黄酥酥没有勉强。
“再联系。”她眼巴巴地看着他,算是告别。
“再联系。”他的目光留在记事薄上,像是打发。
这一个“再”,不知又将带过多少时间。
黄酥酥站在阳台上,抖了抖洗干净的连衣裙,水渍从未干透的面料里溅出来,飞在半空,飞到她脸上。她一抹脸,眼泪恰好顺进她的指缝。她有些讶异,嗅了嗅鼻子。泪珠停停顿顿地向下滑,又干成隐形的虚线。她不再管它。
连衣裙被穿进了晾衣架,它干净了,却还是皱的。前后两片丝料薄薄地贴在一起,像一个缩头缩脑的纸片人。今夜没有风,它一动不动,看上去很委屈。夜云挡住了月光,月色调暗了夜空。人的那些心事,一到晚上,就都成了稀星。
加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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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看!已赞!我的《同行》,欢迎支持!
好看,黄酥酥的光阴不作罢
不错 !很喜欢
文字很好
更得太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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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等更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