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他没精打采的，莫非他的癌症病发作了？这时候问他到底是什么病，他依然不说。没好气地说：“我头昏，你让我睡睡好不好？不要问了，以后你会知道的。”

　　“我为你着急啊，你应该出山去看病，趁机把脑袋上的伤治一治，是不是流血太多了？我也怕血，一见到血就想起我的……”

　　他打断她的回忆说不需要，还是让丹丹回去，说伤好了去看她，这几天不要来。隔着窗户，丹丹看见忧伤不时掠过他的眼睛，留下一个解不开的谜……自己不能进去，他不愿意出来，那就隔着窗户给他解闷吧。就说告诉他一个好消息——自己有钱了，可以给他看病去。提到生病，他干脆转过身去，又给她一个后脑勺，只是闷声闷气地问她钱从哪里来的。

　　“你放心，我没有去捡蘑菇——那也赚不了几个钱，我的钱来得很容易，就算我借给你的好不好？”

　　“天上不会掉肉包子，你的钱哪来的？怎么会容易？”张勇转过身来，面对着窗外的丹丹。

　　她像是探监的犯人家属，两手把持着窗户的栏杆喜形于色：“我只要坐在佛堂上，进林居士佛堂的人就源源不断，来的人很多大手大脚的，争着往功德箱里塞钱。林居士每天分一半给我，都有好几百哩。”

　　他猛然坐起，下了床，走到桌子前，愤怒地望着她：“你，你就是这样赚钱的？”

　　他的眼睛冒火了，小眼睛射出的精光烁人，比他打人的时候更可怕，丹丹后退一步，为自己辩解：“我既没要他们捐钱，也没与他们啰嗦，他们捐钱，是对菩萨的敬重——”

　　“胡说八道，那是对你的亵渎，你知道不知道？你这样赚钱，与坐台女没什么两样？”

　　丹丹又上前一步，直视着他：“你才胡说八道！我怎么与坐台女一样了？既没与他们勾勾搭搭，又没有倚门卖笑，我不在那里，他们也要捐钱给菩萨的，只是没捐这么多……”

　　“你与菩萨毫不相干，你连供奉菩萨的心思都没有，来人捐多些，只是冲着你来的，他们是为了讨好你，只是想看看你的笑脸，说不定还有更龌龊的心思，就像今天那几个狗屁文人。他们不是因为侍佛之心更虔诚，反而是更世俗，更猥琐，更……”张勇气急败坏，想说“更不要脸”的话，想想打击人太多，也刺激了一个不谙世事的女孩，终于不再说，趴在桌子上喘粗气。

　　脑袋后面那香灰掩盖的伤口暴露在光线下，香灰没盖住的地方，已经是紫黑色的血痂，他的衣领上也有已经发黑的血迹，都是为了保护我受伤的呀，也不知流了多少血，大约香炉上也沾了血吧，他是不是因此要留作纪念呢？

　　“不要生气好不好？淌了不少血吧？”丹丹将手伸进窗条里，想去抚摸他的脑袋。

　　他听到窸窣的声音，猛然抬起头来，站起身，板凳被他碰倒了，他一脚踢开，跟着后退三步，后背靠着关住的门板，气喘吁吁地说：“你给我靠远点——”

　　“怎么了？我干了什么坏事，有什么不干净的吗？让你离我远远的？”丹丹的关心与亲昵被他粗暴地拒绝，无异于被打了一耳光，她也生气了。

　　“丹丹，我告诉你，是的，我喜欢你，但正是喜欢你的善良与单纯，仿佛你是尘世的仙女。”张勇背靠着门，说得十分恳切，“但是，能够完全知道个人行为和思想的，只有我们自己。即使是佛教圣地，依然有借助宗教作为幌子的人，他们依然有着世俗的种种恶习，所以，对于我们这些无神论者来说，自我尊重才是真正重要的正道。”

　　“你说我走了邪道了么？”丹丹摆出一副与他吵架的模样，气势汹汹地说，“你总是一贯正确？你不以为你太自恋与自大、自闭与自缚了吗？”

　　他依然站得远远的，低头沉思了一阵，说：“是的，我更多的是自怜——我，因为贪婪，才犯下了……其实，我们尽管生世不同，但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童年与少年时代……与滚滚红尘隔得较远。进入社会后，看到各种离奇现象，一时间可能迷失了自己，这才遇到大难大灾……现在，面对诱惑和艰难，我们更需要保持人性的尊严，赢得别人对自己的尊重，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但是却很值得。所以我们都需要自量与自省、自赎与自强……”

　　他说得太深奥了，有的丹丹听不懂，但说得有道理，福利院与佛教圣地，的确相对纯净些，难怪他保持着一些可爱的人性。但是，他怎么就贪婪了呢？他犯下了什么过失？他遇到什么大灾大难？我贪婪了吗？是的，想钱，想要很多钱，但不是为自己呀，我不都是为了你么？她还想与张勇争论，但绝对说不过他，又不甘心投降，这时，就见张勇挥挥手：“你回去，等我……伤口好了，我再去看你，希望你进步……”

　　丹丹借梯子下楼，转身要走，张勇又把她叫住了：“把这香炉带给林居士，还有带给她几句话，让她记住：居士也应该皈依三宝，奉行五戒，一心向善。你走吧。”

　　丹丹赌气回到林山居，把香炉放供桌上一放：“张勇陪你的。”

　　居士拿起来看看：“我那可是精铜的，弄个瓦罐子赔我？”

　　“他说他以后买个更好的来，你先凑活着吧！”

　　“敬佛的东西，马虎不得。”她已经把佛堂打扫干净了，就问张勇为什么不来？

　　“他说他头昏，谁叫你搞个金属的香炉呢！你没看见那些家伙，真下得了手，一家伙下去，脑袋瓜没开成两只瓢，算他运气……就怪你就怪你，我以后再也不坐前面了，被他骂了一通，还说我不自尊……”

　　林居士说：“我不也为了你吗？”

　　“不要狡辩了，张勇只要我带你一句话：皈依三宝，奉行五戒，一心向善。”

　　林居士不说话了，她畏惧张勇的爷爷，担心传到他那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