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在海面上的十五岁少年

  事情发生的原委,只源于十块钱。其实十块钱,并不是一笔大数目,对于任何一个家庭来说,要拿出十块钱,应该都不是一件很难的事情。然而这十块钱,对于十五岁的少年高小鹏来说,却比登天还难。

  中考结束之后,他无所事事,就到网吧玩游戏,玩到最后关头时,他的游戏卡没钱了,需要充值,可他的身上,是一分钱也拿不出来。由于中考失利,成绩糟糕,母亲断了他的一切经济供给,整个暑假,没给过他一分钱。为了将这个游戏进行到底,他硬着头皮到母亲的小卖部去找母亲,只是要母亲给他十块钱。

  下午的阳光很是耀眼,他来到小卖部的时候,母亲正在小卖部的凳子上坐着,手里拿着个水杯在不停地喝水。看到高小鹏进来,她把脸扭到一边去,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佯作没看见他似的,只是把目光扫到墙上挂着的那个仿古大摆钟。仿古大摆钟嘀嘀嗒嗒地响着,那个圆心左右摆动。高小鹏磨磨蹭蹭地进去,心里有种莫名的烦躁,于是就对着母亲说:“妈妈,给我十块钱吧!”

  “你要钱干什么?”母亲把脸转过来,一脸怒气地质问他。

  “我有急用。”

  “你有什么急用?”

  “我要…,我要…,我要买张游戏卡。”高小鹏耸了一下肩,很艰难地说出了理由。

  “你一天到晚就懂玩游戏,看看你中考的成绩都什么样子?一个A+都没有,别说市里的重点高中,连县里的重点高中你都考不上,你真是太让我失望了。”母亲一直在数落着他,而且越说赿生气。当年她丈夫在外搞小三,她一气之下和丈夫离了婚,她什么都不要,就要了儿子,而且声明不要丈夫一分钱抚养儿子,她只想独自把儿子培养成才气死前夫。可没想到儿子这么不争气,让她如此失望。

  “我只要十块钱,又不多!你就给我吧。”高小鹏尽量压制着心中的怒火,带着一丝哀求语气说。

  “别说十块,一块也没有!没出息的东西!”母亲重重地把水杯放到柜台上,水从杯口飞洒出来,落到了柜面上。

  高小鹏此时对于母亲的这种骂,并不怎么放在心上,因为他早已经习惯了母亲的这种叫骂,他的心一直还沉迷在刚才玩着的那个游戏里,他只想尽快拿到十块钱充值游戏卡,继续进行他的游戏。于是他就对母亲说:“我不信你连十块钱都没有。”于是就向母亲放钱的抽屉走去。

  母亲用鄙视的目光看着他,恶狠狠地骂:“真不要脸,你还想抢钱!”说着,拿起锁头咔嚓的一声利索地把抽屉的锁给锁上了。

  高小鹏生气了,他要报复母亲,于是威胁她说:“好,我不要你的钱,我找爸爸要去。”说完转身就走。

  自从和前夫离婚以来,她就不让高小鹏跟父亲来往,她想用亲情隔离来报复他。这两年来,她做到了,心里也舒服了,可没想到,儿子今天居然跟她公然作对。她被高小鹏的这话给激怒了,她气得脸色铁青,顺手拿起柜面上那只杯子,用力向儿子的后背砸过去,大声骂道:“去吧,去吧,去叫他那个不要脸的小老婆做妈吧,你今天去了,就永远不要再回来!我没有你这个儿子!”

  杯子打在了高小鹏的后背上,有点火辣辣的疼。这疼痛激怒了高小鹏,更让他下定了去找父亲的决心。高小鹏回过头去,对着母亲吼道:“不回就不回,我才不稀罕你这个家呢!”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走了。他的母亲又在他的身后唠唠叨叨地骂了很多话,至于她骂什么,高小鹏是一句也没听清楚。他只是加快了脚步,想尽快远离母亲。他觉得母亲是越来越烦人了。他想,见到父亲后,父亲肯定会满足他的要求的,他才不会像母亲那样小气。他的心,又充满了希望。

  下午刚过了一点,太阳还是火辣辣地有些灼人。高小鹏经过一条大街,又穿过几条小道,终于到了他父亲居住的小区。这是一个很上档次的小区,里面种满了各种花草树木,还有假山和金鱼池,物业管理也相当好,每幢楼的楼梯口都装有铁门,如果你不在下面按门号,上面不给你开门,你就根本进不去。可那天高小鹏到了父亲住的那幢楼的楼梯口时,一个老太太刚好买菜回来开门进去,高小鹏就跟着进去了。父亲住的是五楼复式房子。他坐电梯到了五楼出来,然后按了506的门铃。门铃按了很久也没人开门,他又继续按了几次,里面传出一个慵懒的女人的声音:“谁呀!”

  高小鹏听出了那个是后妈的声音,于是就提高声音说:“高海天的儿子,高小鹏。”

  高小鹏在门外听到里面趿着拖鞋走路的声音,脚步声停之后,门吱的一声开了。开门的是那个比他仅仅大五岁的后妈。她腼着个大肚子,紧绷着脸,不说话,开了门就回到沙发上坐下去继续啃她的瓜子,看她的电视。

  高小鹏也不理睬她,他一直恨这个女人,因为她的出现才使他父母离婚的。大厅的窗是豪华落地窗,阳光从那层薄薄的白纱照进来,若隐若现。

  高小鹏坐到了那软软的意大利皮沙发上,听到厨房里传出叮叮当当的声音,他知道父亲肯定是在里面给他的小老婆和未出生的儿子煮好吃的了,他心里有点酸酸的难受,于是就拉开嗓门大喊了一声:“爸爸!你出来一下!我找你有事。”

  厨房里正在忙着给娇妻煮鲜鱼粥的高海天,听到儿子的声音,是大吃一惊,他赶紧解下围裙,擦了擦手从厨房里出来。他先是看一眼他小二十岁的娇妻,再看一眼已经长高了,而且帅气得让人心疼的儿子高小鹏。他看到妻子那张紧绷的脸,就只好忍着痛对儿子凶起来:“你来做什么?”

  “给我十块钱!”高小鹏没有看父亲,只是拿眼看窗外的芒果树。

  “我没钱,要钱回去跟你妈要,她当初不是说,不要我一分钱养你的吗?协议上那是写得清清楚楚的呀,现在你怎么又跑到我这里来要钱了?”高海天说着,又拿眼瞟了妻子一眼。只见妻子还是紧绷着脸,把瓜子壳从嘴里噼噼地吐出来,目不斜视地盯着客厅里那台50多寸的液晶电视机的屏幕上。电视里放的是《西游记》,里面时不时发出孙悟空嘻嘻的笑声。

  “我不相信你没钱,你看你住的这房子,你开的那个车,谁相信你没钱呢!”

  高小鹏有些生气地说。

  “是的,我住的虽然是豪华的房子,开着的是名车,可那都是银行的钱,明白吗,银行的钱!”高海天右手拍着左手,装穷道。

  “我要的又不多,就十块而已!”高小鹏带着满腔的委屈说道。

  “没有,一分也没有!你休想从我这里拿到一毛钱!”说着,又拿眼睛去瞟妻子,这次他终于看到妻子脸上有了一丝笑容。

  “真的不给?”高小鹏仰起头,挺起胸脯问道。

  “真的不给!”高海天瞟着年轻的妻子,很坚决地说。

  “你不是我亲爸!”高小鹏几乎是绝望了,从沙发上站了起来。看到电视机里放着的孙悟空,他就想,如果我能像孙大圣那样有七十二变就好了。别说十块钱,一百块钱也不在话下。

  “你真让我寒心!”高海天咬着牙摇着头说着,泪水居然唰的一下子就贴着脸颊流了下来,此时,他也顾不上妻子的脸色了。

  “你更让我寒心!我永远也不会再来找你了!”高小鹏说完这话,转身就走,至于父亲脸上的泪水,他是浑然不知。他只是下定了决心,从今往后,再也不踏入这个门,他再也没有这个父亲了。他觉得父亲和母亲都不是好人。他烦透了。

  太阳渐渐地小了一些,可高小鹏的脸上还是冒出了少许的汗珠。太阳从树叶的缝隙间漏下来,一地金黄的碎片,他踩着这满地的金黄碎片,沿着大街一直走下来。他心里很是不服气,我就不相信,我就找不到十块钱!走着,走着,在大街的左侧他看到了一个叫伊缅园的快餐店。从这快餐店的名字来看,总让人有些美好的向往。高小鹏想,我为何不进去找份零工来打,争他十块钱呢?想到这里,高小鹏走了进去。那时还没到吃晚饭时间,还没有开始营业,里面的工作人员都在忙碌着,洗碗的洗碗,切菜的切菜,对于他的进来大家毫不知觉。高小鹏走近一个洗碗的女孩说:“我想见你们老板。”

  女孩抬头看了他一眼,目光转向一个楼梯口:“老板在二楼办公室。”

  高小鹏对女孩说了一句谢谢,顺着女孩的目光,一级一级向二楼走去。女孩不理他,继续洗她的碗。二楼里有一间很简陋的办公室,里面坐着一个戴眼镜的中年男人。中年男人拿着个计算器,嘚嘚地按着,好像是在算账。高小鹏走近他说:“请问你是这里的老板吗?”

  中年男子抬起头来,移了一下眼镜问他:“有什么事吗?”

  “我想来你这里打零工。”

  “拿你的身份证出来!”中年男子伸出手来。

  高小鹏这边摸摸那边摸摸,终于从左边的口袋里摸出了身份证递给老板。中年男子接过身份证看了一眼,递回去给他:“我这里不招童工。”

  “什么叫童工?”

  “不满十六岁的就是童工。”

  “我虽然不满十六岁,可我能够干活了。”

  “我知道你能干活,可被查出来,我会被罚款的。”

  “我就做一天,你给我十块钱!不会查出来的。”

  “不可能的,别说一天,一小时也不行,现在查得可紧了。”

  “你行行好吧,就一次,我只想赚十块钱。”

  “你走吧,没用的,就算你磨破了嘴皮我也不会收你的。”

  高小鹏垂头丧气地走出了快餐店,刚才那点美好的感觉也荡然无存。他沿着大街又一路走了下去,心情是无比的沮丧。无意间他的脚碰到了一个矿泉水瓶,他抬脚用力一踢,矿泉水瓶飞了出去,刚好打在了一个行色匆匆的戴眼睛的妇女的脚上,那妇女停止了脚步,瞪了他一眼骂了一句没教养!就带着一脸鄙视的表情从他的面前经过了。

  高小鹏的心情是更加的沮丧,他不知道今天究竟是怎么了?怎么倒霉的事总是让他遇上。可是那十块钱又一直在支撑着他,让他觉得人生还有些盼头。无论如何,今天我一定要找到十块钱,高小鹏想。大街已经到了尽头,拐角是条小巷,他沿着那条小巷又一直走了下去。一个穿着并不怎么破烂,背上驮着个蛇皮袋的老者从他的身边经过,他猜测,这人很可能是捡垃圾的。他心中一阵狂喜,心里想,这会有办法了,我很快就可以有十块钱了。他加快脚步走到了平时经常经过的那个垃圾堆。他想只要捡些垃圾去卖不就有十块钱了吗?这是一个多么简单的办法呀。高小鹏为自己的聪明才智感到无比的高兴。

  在烈日的暴晒下,垃圾堆里远远地就传出来一股股难闻的臭味,一群群苍蝇在垃圾池里嗡嗡地飞来转去。高小鹏感觉有点恶心,想拨腿离开,可为了那十块钱,他还是坚持了下来。他用手捂住嘴巴,一步步走进了垃圾池。

  一个驼着背的老太婆在低头捡着垃圾。她拿一条小铁棍在一点一点地翻阅着。当她看到走到垃圾池的高小鹏时,停止了手中的铁棍,直起了腰,用警惕的目光看着他问:“你想干什么?”

  “捡垃圾呀?”高小鹏从容地说。

  “你以为垃圾是可以随便捡的吗?”老太婆用手中的铁棍指着他问。

  “当然了,垃圾谁不能捡呀?”

  “什么叫当然可以?这里的垃圾你就不能捡,这是我的地盘。”

  “谁规定这是你的地盘了?这可是公用的,谁都可以捡。”高小鹏说着,就弯下腰去捡一个啤酒瓶。

  “我说过,这是我的地盘,我是交了费了的,你住手!”说着,她捡起一块砖头向他砸过去。

  高小鹏快速地跳出了垃圾池,砖头从他的脚后跟飞了过去。他扬起脸冲着那老太婆说:“你不讲理!”

  “讲理?你以为这世道是可以讲理的吗?我的房子被强拆了,我的丈夫下岗了,我的儿子被车撞残了,司机逃跑了,我去找谁讲理?去找谁讲理呀?你告诉我!”说着,她又拿起一块砖头砸了过来。

  高小鹏躲过她砸过来的砖头,不想与她再争了,他以为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倒霉的人了,可没想到有一个比自己更倒霉的人。这世界究竟是怎么了?怎么会有这么多倒霉的人呢。他本来就郁闷的心情是越发的郁闷了。

  太阳渐渐向西边斜了下来,拉着长长的影子,他离开垃圾堆。他还是闻到刚才那股臭味,他还是觉得恶心,想吐,因此就一路吐着口水。他这样一直走着又到了大街上,他又沿着大街一直走下去。他真的想不明白,要找十块钱怎么就这么难。他第一次感觉到绝望,非常无助的绝望。走尽了这条大街,他又回到了刚才那繁华的市区。尽管太阳没那么烈了,可地面上烘出来的热气依然灼人,他又饥又喝,喉咙好像被火燃烧一样,火辣辣的难受。

  他用力的咳了一下,口里居然有了一口痰,他用力把那口痰吐到了一块明亮的大理石上,那淡绿中含些灰色的痰,就像个听话的孩子,在大理石上静静地呆着。这时,一个戴红袖章的执法人员向他走来,指着他说:“你看你长得这么帅,穿得这么讲究,哎哟哟,穿的还是迈克鞋子呢,居然还随地吐痰,这么不讲卫生,罚你五十块钱,拿钱来。”说着,拿起本子就要开票。

  五十块钱?我哪来五十块钱呀。高小鹏的头好像爆开了一样,我怎么这么倒霉!真是常人说的喝开水也塞牙缝。好汉不吃眼前亏,他想起了诸葛亮的三十六计走为上计,于是转身想跑。

  那人一手将他抓住,他想挣脱,可怎么也挣不脱。那人的手像铁钳一样死死叉住他的一只手。他想用牙咬他的手,可刚一张口,那人就按住了他的脖子,他咬不到他。他闻到了那人身上的味道,是父亲身上的那种味道,一想起父亲,他突然就恨了起来,他觉得这世界上没有一个好人。他突然之间就丧失了理智,另一只手就从旁边那个摆卖铁锤的摊里,胡乱地拿起一把铁锤,向那执法人员的头部用力捶了过去。那人松了手,殷红的鲜血从他的额头上流了下来,他的身子晃了一下,整个人一下子就倒到了地上,不省人事了。高小鹏愣愣地站了一会,一下子反应不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只听到人群中有人喊起来:“杀人了!杀人了!杀死人了!”

  高小鹏看了看手中的铁锤,又看了看那个躺在地上的男人,一时傻了眼,他真的死了?我怎么会杀人呢?这怎么可能?接着,就仓皇失措起来,他当即就丢下手中的铁锤,拨腿就跑。只听到身后一片哗然,接着就听见有追赶的脚步声。

  “站住!站住!警察。”

  高小鹏回头瞄了一眼,果然是穿制服的警察。站住,我怎么能站住呢,站住我不就给你们逮住了吗,给你们逮住了我不就成了杀人犯了吗。我怎么可能会成为一个杀人犯呢?我母亲是绝对不容许我成为一个杀人犯的,她会疯掉的。

  “抓住他!抓住他!”

  两名警察一直在身后追着,他们都有些胖,追着追着,脚步就慢了。高小鹏死命往前冲,走完了这条大街,他拐向一条小道,小道出去就是公路,警察的距离与他有些远了,他也松懈下来,放慢了脚步。

  “停下来,停下来,别跑了,你跑不掉的!”

  高小鹏又听到了警察那充满威慑力的叫喊声,他的心慌得好像要跳出到嗓门去一样,他加快了脚步,死命地走,不敢回头。无论如何,我也不能让他们追上我,死我也不能让他们抓住!他一直在公路上飞奔着,远远的,他看到了面前有片椰树林,他快步向那片椰树林冲过去。

  穿过那片高高耸立的椰树林,前面就是一片茫茫的大海了。父亲不要我了,母亲也不要我了,大海,才是我的归宿。看到这茫茫的大海,高小鹏的心突然就定了,他快步向海边走过去,看着海面上托起的那片夕阳,他顿时有了一种倦鸟归巢的感觉。是的,他已经累了,再也跑不动了,他不想再跑了,他想休息,他想好好地休息。到了海边,他的心里生出无限的喜悦,他回过头去对身后追赶他的警察笑了起来,心里说着,你们永远也休想抓住我,永远也休想!他脸带着微笑,想也没多想一下,就一头扎进了海里。

  旁边的行人听到海面一声巨响,把目光转了过去,只看见一层浪花高高飞起,不知是什么东西落到了海里。浪花落尽,海面又恢复了平静。路人都转身离开,继续走他们的路。

  两名大汗淋淋的警察气喘吁吁地追着到了海边,停下了脚步,四处张望,人呢?跑哪儿去了?他们把目光转向海面,海面风平浪静,没有一丝涟漪。海面托起的那片夕阳也沉到了海底,天黑了下来。

评论
  • 看了你的许多作品,向您学习哇。希望互动。


  • 好文,请回访我的《神秘208》和《吹出生活的泡泡儿》


  • 文笔不错哦,我已点赞,有时间可以回访一下我的作品《如果没有遇见你》!


  • 迁客骚人,笔尖泼墨,必成大作,文笔很好,作者还很谦虚,挺你,希望你走的更远,已为你点赞,期待更新,会一直关注,也希望你能回访《抽象战争》


  • 已点赞好评,好棒的作品,加油!能为《此间少年》点一下赞吗?


  • 作品很不错,有时间也关注一下我的新作品——《张一一的诗集》,谢谢。


  • 萧妙婷 作者

    小说通过对高小鹏一天活动的描写,细腻地刻画了一个十五岁少年的心理的微妙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