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元帅升官了

  

  “你丈夫呢?”

  “儿子找去了,”林容避而不谈丈夫,“才六七岁的娃娃,一路上讨饭都没地方,他能活出来见到父亲吗?”

  “怎么让儿子一个人出门?”

  “没办法,谁叫他是合州人?被赶猪一般赶到泸州,没有马高,却要给马扫粪喂食,已经被马踢伤,再不出走,准得被踩死。”

  合州百姓的苦难遭遇打动了宗玉萍,她沉吟片刻,说:“唉,身为乱世女子,理应同病相怜,我实在佩服你的勇气与干练……”

  林容进一步想感化她:“我知道,听汗后说,你是被哥哥送给蒙古人的……”

  对方长叹一口气:“本来还有些指望,现在……生不如死呀。”

  “你也是宋家女子,难道……”

  “这不一样,”宗玉萍立即否认自己家族的叛变,“我哥哥年轻时就生活在蒙古那一带,没打仗之前,蒙汉百姓和睦相处,只是民族不同而已……”

  “但,现在不是汉人打到蒙古去,而是他们打到中华大地来的……”

  “女人不说国家大事!”她又一句话把林容堵回去了,“打仗是男人们的事。”

  “你不想家?不想父母?你父母不想你?”林容换个话题。

  “怎么不想?可回得去吗?见得着吗?”她躺在车上了,眼泪水汪汪的,情不自禁地抽搐起来。

  “亲人也想我,我好想儿子啊,想得心尖尖疼,我回得去,只要夫人你放行……”

  宗玉萍终于被打动了,吞吞吐吐地说:“天已黑下,你若跳下山崖实在危险……等到宿营地再说吧。先告诉我,你的真名实姓。”

  女人的名字除了家人,是没有外人知道的,告诉她也无妨。于是直言:“林容。你呢?”

  “我叫宗玉萍。”她也直言不讳,“正如你说的,山不转水转,说不定,我们什么时候又碰面了,地位变换,你也放我一条生路行吗?”

  这样说来,她真同意放人了,那就等待天黑吧,离家也更近一点。两人说好,她也累了,睡得如小猫似的,林容也靠在车柱边打了个盹。

  突然被推醒,她吓了一跳,怎么能睡着?这在什么地方?她警觉地轻声问:“谁?”

  一巴掌拍向她,一个女人用蒙语骂道:“还不起来?我的首饰盒丢在青居城了,快去给我找回来……”

  她醒悟过来了:是宗玉萍给她出逃的机会,一个激灵坐起。发现车队已经停在一个旷野,一堆堆篝火燃起,蒙古士兵围坐在火堆边,有的喝酒有的吃肉有的睡觉。车下响起那女人尖利的叫骂声,她没全部听懂,仿佛说是她母亲陪嫁给她的首饰,万万掉不得,要找不到就别回来什么的!这是在为她打掩护哩。林容下车,已经有匹马在车旁边了,她爬上去,不敢直身,见四周黑洞洞的,不远处有篝火,微弱的火光映宗玉萍的半边脸,诡谲如妖。

  林容没想这女人如此心善,想必跟随蒙人也迫不得已,感激地将她手捏了一下。对方甩开来,在马屁股后面拍了一巴掌,马一路小跑上了大路。自幼与父亲翻山越岭采药,胆大心细,幸亏天黑没人看出破绽,抱着马脖子逃出了敌营。

  庆功会开过之后,王坚并没有放松警惕,钓鱼城虽然解围了,但大量的蒙军在继续流动,不知道又有什么新的部署。蒙哥受伤了,他绝不甘罢休,趁着钓鱼城下没有军队,王坚正派部队出城去收割庄稼,报子匆匆进来了:“元帅,山下飞报——四川宣抚使陪同钦差捧圣旨来了!”

  王坚吓了一跳,山上从没来过钦差,自己从没接过圣旨,不知礼节,如何是好?忙找他的左右臂:“张将军到哪去了?哟,怎么王立也偏偏在此时离去了?快给我找来!”

  只有史炤进来,说张珏只喝了一杯酒,就到新东门巡视去了,王立到帅府陪安节喝酒去了,一个来不及赶来,一个来了要失态,钦差从水军码头来的,不如赶快打开护国门,让军民列队迎接,大不了我们都跪着,也就不失礼了。王坚立即整理衣冠,率领下属迎了出去。

  钦差是个大个子,身高八尺,器宇轩昂,慷慨磊落的模样,一看就知为任重之器。钓鱼城军民如迎接天子一般,将一行人迎到了衙门。陪同来的是重庆制置使吕文德,告诉他们,这钦差不顾一路辛苦,也不在合州停留,直接要到钓鱼城上宣旨。只要先跪下,听宣读后站起,接过圣旨再谢主龙恩就行了。

  果然,坐了片刻,钦差就站起来说要宣读圣旨,王坚看钦差和蔼可亲,也想着跪下总没错,磕头总没错,于是接旨。

  钦差不辞辛劳,展旨便读:“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一番八股例文之后才说到正题,“……守合州王坚,婴城固守,百战弥坚,节义为蜀列城之冠,诏赏典加厚,为宁远军节度使,左领军卫上将军,兴元府驻扎御前诸君都统制兼合州知州,节制军马,进封清水县开国伯……”

  王坚明白,自己这是受表彰升官了,名目繁多,但依然驻守在这里。于是三跪九叩,谢主龙恩,一时间热泪滂沱,想在这偏远之地,朝廷能看见自己的功绩,所有的辛劳也没白费了,于是就请钦差去赴宴。

  “王安节接旨——”没想到钦差摇头,跟着又传令。王坚的热泪倏地收回,血突然变得冰冷,直往心里流淌,把人冻僵了,一时间,竟然如木瓜呆住。

  直到钦差再次发问,王坚才被惊醒:“卑职,这、这去叫来……”

  “你是有功之臣,何须元帅去叫一个部下?派人传就是了!”

  钦差的话不敢违抗,只有对史炤使眼色:“史将军去吧,钦差大人旅途辛苦,是否用些酒饭再说?”

  见钦差点头,王坚立即让人把酒菜送来,自己陪坐了,算计着儿子还有几个时辰的命期,喜庆的红光而今全变作黑云压顶,肝肠寸断,以酒浇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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