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0年X月X日

　　一出正月，我发觉自己又混不下去了，因为灾难降临，再次有孕。

　　我几乎要发疯了，不是说天无绝人之路的吗？问苍天，这究竟是为什么啊？既已分手，那么好吧，是你们逼我分的手，那我就回家赖着你们，看你们怎么办。反正我是豁出去了。

　　然而我却赖不上任何一个人，也找不到任何一个人可以赖得上，二月初二，祥东媳妇生了小孩，一家人围着她忙得不亦乐乎，况且又要报喜，又要伺候月子，满月之后女主人就要跟随她儿子儿媳去县城照看孙女，马上要闪人了。这样看来，这个家实在是再也没有我的立足之地了。

　　走投无路，我只得又回到了厉燕那里。

　　进退两难。钟我是死也不会再去找他，既然要放他一条生路，又何苦再去三番五次的毁他前途呢？况且这次他是无心的，只因为离别在即，情难自控，再也不是以前的阴谋计划，此事纯属偶然巧合。但我要想给他生下来这个孩子，他也未必会领情，再说我也不具备这条件。不久他就会娶妻生子了，他也不会再稀罕这孩子了。

　　万难之中，没人商量，对厉燕我也是只字不提。是羞于启齿。只能说这是我的报应。要想活下去，也只能自己解决。什么叫打掉牙咽到肚子里，这话就是说我的吧？

　　再次英雄赴死，为了钟，钟哥哥，我情愿独自吞咽这枚苦果，只求你过得比我好。

　　2000年X月X日

　　我就这么飘着，整天东游西逛，游手好闲，但我必须强行压制着对钟的思念才能说服自己不去找他。既然放过他要成全他，必须给他足够的时间，让他在合理的时间内完成他的人生目标——赶快找个女人结婚。

　　闲暇时我也去找万师傅聊天，他已辞职，在另一家公司住着单身公寓。他问妮子你与那对象什么情况啊。我轻描淡写的说分手了。他问为什么？我忽然想捉弄他，说因为你教我下棋。他竟然相信了，说怪不得那天连棋盘都给我摔坏了。都怪我不好。看着他那么真诚的自怨自艾，我心生感动。就干脆一赖到底，看他什么反应：“当然怪你，你得全盘负责。”

　　“你要我怎样负责？”他问。

　　突然觉得绝境中他也还算得上是个人选：“负责给我找到对象为止！”

　　“那也可以，就怕你不愿意。”他说。

　　心中一动：“你怎么知道我不愿意？”

　　“怕你看不上我那个弟弟？”

　　“风格挺高的啊，还想着你弟弟，我又不认识。你为什么先人后己啊？”我半开玩笑似的。

　　“我不配你。”他认真的说。

　　他留我吃饭，然后送我回住处。

　　2000年X月X日

　　麻烦是解决了，但身体却出了点状况，是肾盂肾炎。腰酸乏力，伴有血尿。是术后并发症还是后遗症我不清楚，总之是祸不单行。所有这些我都认定，这是我该承受的报应。天天去打针，慢性病就慢慢治疗吧。反正是死不了就拖着，过一天算一天吧。

　　2000年X月X日

　　我到医院时太早了，门诊护士还没上班，于是就一个人在附近的市场上乱逛，忽然想起要给小侄女买个玩具，那个新生的孩子，人人都说她长得像我，真令我无限疼爱，亮晶晶的黑眼珠，秀气灵巧的小嘴巴，很有一种古典韵味的美。每次见到她都会勾起我母性的慈爱，或许是为补回自己两失爱子的失落？

　　有一个小狗边跑边汪汪汪的叫，我很喜欢，就买了。那个摊主因为找不开零钱，我说：“就在里面打针，等你有了零钱给我送过去吧？”

　　他说：“你相信我吗？”

　　我说：“要不等打完针再回来拿？”

　　他问：“你是去治病的吗？那我送你过去吧。”然后不由分说，叫他的朋友看摊，一直陪我打完针，又要把送我回住处。虚弱的我此时就是想做到自强自立也是很难，看他实在是盛情难却，就答应了。

　　第二天他又来陪我打针，真是个热心的孩子啊。

　　打完针，我请他吃饭，很快就熟识起来。杜永志，他是泰安人，是跑江湖的流动摊贩，怪不得那么有江湖义气，但是他对我好的目的，我却不能答复他。他实在是年纪太小，比信息还小，他不是我找对象的人选，尽管此时我很需要他的照顾，彼此相依为命。打完针我帮他看摊，卖玩具，收了摊到他的住处聊天，天天出双入对，在外人看起来很像是一对情侣了。

　　永志体形魁伟，青春有型，乍一看很像电影明星金城武。与他走在一起，我俩看起来似乎很般配的一对。

　　2000年X月X日

　　在他的照料下我病情很快好转。（虽然他也不太会照料人，其实论年龄他还是个孩子。）那天我们在夜摊上吃了饭，喝了点小酒，他向我祝贺身体康复。我也敬他并表示感谢，通过这些日子的相处，我看出这个大男孩善良的内心与不屈的志向。他当场写了一首小诗表明他的创业志向：

　　性实在，

　　不谈空，

　　步步稳，

　　担子重，

　　顶烈日，

　　迎寒风，

　　春到夏，

　　秋到冬，

　　青春献商海，

　　风采留大众，

　　凭此一精神，

　　何愁不成功。

　　他向我求婚，我如实告知了年龄，他说不就是大七岁吗，我接受。我反复对他讲述诸多理由，以求脱身，但他对我依依难舍，念念不忘。说这是他的初恋，他有理想与志向，他会为了我而奋斗，总之，他还是不舍得我离开。

　　然而劫后余生的我，理性尚存的我，执尚方宝剑在此，哪由得他自己的一厢情愿？

　　最终还是分手。

　　2000年X月X日

　　还是想想未来吧。信息，已经有多久没有想起这个人了？难道自己还要去找他吗？想起他说过的话：“西西，不管天涯海角，我这一辈子只爱你一个！”

　　“如果累了就回到你出海前的港湾，只有那里才会担负起保护你的责任。”三年了，就算他还没有成家，就算他还在那里苦恋着我，我还能回头吗？我还回得了头吗？我不要，宁死也不要！

　　突然发现自己是多么迫切地需要有个家，随便找个什么人都好，必须成家，分秒不待。

　　还是去找万师傅吧。

　　2000年X月X日

　　他不在，又出发了。但他把钥匙留给了邻居，让他帮忙照料花草。

　　那邻居很热心，以前见过我来找他，大概以为是他的女朋友，索性就把钥匙给了我。

　　我就拿着打开他的房门，然后就像在自己家里一样，开始收拾卫生，整理房间，然后找出吃的，做饭，吃饭，睡觉，等他回来。

　　第三天晚上，我听见他在隔壁说话的声音，就把房门开了条缝，然后躺回床上假装睡着。果然，他进来看见我睡着，没说什么，轻轻替我盖好被子，坐了一会儿，自言自语的说：“这妮子来了，占了我的床，我还得另外去找地方去睡。”

　　他居然还要走？我翻身起来，一把拉住他。

　　他似乎吃了一惊“你来干嘛呢？”

　　“专来找你！”我理直气壮。

　　“找我干啥？”他问。

　　“干啥你不清楚？”我气他的装懵。

　　“我不清楚。”他刻意回避。

　　“不行，你必须得清楚！”我拉住他衣袖不放，像个耍赖的孩子。

　　他苦笑了，默默地坐下，点烟。我把烟夺过来一脚跺灭，起身就走。仿佛是受了天大的侮辱似的。是的，难道自己还真是沦落到犯贱至此，沦落到了没人要的地步了吗？

　　他随即转身抱住我，声音哽咽：“妮子，其实我是不敢啊，我怎么会不知道呢？我知道，一直都知道。”

　　心底的一块石头终于落地，我一直相信自己的是直觉不会错的。在他宽阔的怀抱里，我倍加伤心，委屈泛滥成灾，像找到了亲人般哭得一塌糊涂，任由泪水汹涌，肆意奔流。他轻轻拍着我的背：“对不起，我刚才是逗你的。我知道你会来找我的。”

　　虽然心底放松下来，可我还在抽抽噎噎：“你是从什么时候知道我会来找你？”

　　“就是从教你下棋的时候吧？”他是在顺着杆子往上爬还是蓄谋已久的老谋深算？这不太对头吧？

　　“你是不是在怜悯我？”

　　他说：“不是！我敢发誓，我是真怕配不上你。以前的想法归想法。”

　　“那既然有想法，你是不想夺人之爱还是不敢夺人之爱？”我非要与他较真起来。

　　他无可奈何地笑了：“难道你在那时就想到要跳槽吗?说你自作多情吧还真不是冤枉了你，你那时有夫之妇，有想法我也不能做什么吧？”

　　“那现在呢？”也许是由于太不自信，总之为达目的不顾矜持，在他面前恨嫁恨晚：“你不觉得我是很随便的女人吗？你害怕了是吗？”欺负他实在，宜将剩勇追穷寇，我依然对他围追堵截，穷追猛打。

　　我的无理取闹他不怪罪，他只是笑笑。

　　2000年X月X日

　　万年乐，他算得上谦谦君子，并没有趁人之危而趁热打铁，或成全自己之美，同居一室秋毫不犯，他很有一种君子慎其独,不欺暗室的人格魅力。

　　明天他又要出发，他说：“你就在这里等我吧，等我回来一起去见母亲。”

　　我推托说有点早吧。他说：“不愿去就不去，反正结婚也还早呢。”

　　什么意思？是不想和我谈吗？还是为了应付我，还是怕被我赖上讹上而使用的缓兵之计？

　　他的解释却是：他现在欠着一位黑帮兄弟的人情债，那人代他坐牢，他答应那人在他出狱之前替他还账，目前看至少还要等他三年出来后才可以考虑结婚的事情。他对我这样坦白，毫无隐瞒，这么说以前关于他的传闻都被证实了？——他真的是传说中的黑帮人物？但我并没有过份吃惊。

　　2000年X月X日

　　他出差走后，我翻看了他的日记，原来他还真是有“背景”的人物啊，名不虚传。怪不得听以前的同事说，人称“万大哥”的他曾是滨北一霸，那时我还不太信。据传在当年是很有名的，滨北地带几乎没人敢惹他，但为人仗义，还真有人心甘情愿替他进班房，代他坐牢。听说他唯一的特点是不近女色，这一点在我看来倒是传闻是不虚了？

　　里面果然有关于我的零星记载，从下棋之前就有了，他称呼“隔壁那妮子”应该就是说我吧？日记里他屡屡提到“妮子那男的”，应该是指的钟吧？“我要是妮子那男的，就不要去那么远的地方挣钱了，妮子孤单一人，很需要有人来照顾她。今天小曹又欺侮她，被我好一顿胖揍。”

　　他指的是那次小曹请我们老乡几个去滑旱冰的事（小曹是我老乡，他老是造谣万年乐是黑帮老大，养着马子等，其实他那张老婆嘴也没人信他的），而我实在不想去，我不喜欢热闹，就找借口推脱说今晚万师傅找我有事，而小曹并不听我解释，非要强行拖拽于我，我就高声喊：“不信你就问万师傅，是真有事。”小曹促狭地说：“你和万年乐那黑帮老大勾搭什么，就不怕你对象回来知道吗？”正遇上万年乐一步闯进来，见此情形没说二话，当场就拿起一个凳子砸向小曹，为了这事他还被罚了一百块钱。

　　这么说来他的行为可以归结为“冲冠一怒为红颜”或者“英雄救美了？”而在我当时看来，无非是小曹这个“万人嫌”诽谤他是黑帮老大而引起他的愤怒，但他自己既然不忌讳这些劣迹，那次也许真是对我有所庇护而出手伤人的吧？看到这里我才真有点相信他了。

　　“我到隔壁去给妮子送橘子，想吓吓她，给她讲了路上遇到的车祸现场，果然她快吓哭了，今晚她肯定睡不好觉，又有点不大忍心。”是有一次，他说跑长途到了河南地界，遇到一场车祸，那女的头皮都没有了，头发落了一地，“那头发有你的这么长！”他伸手拿我的辫子比划着。吓得我失声尖叫，丢过一本书砸中了他的脸，他却淡定的坐着，看我的笑话。

　　“让我教她下棋，她好笨！这些里面的女孩子里面，就数这妮子最笨，最傻，傻到老实，叫人气愤。”是指那次我托他从南方买柑橘送钟的表哥，他带了两箱给我，说那一箱是趁他们没注意他偷装上车的，我却说什么也不敢多要。

　　还有 “妮子最近老来找我，我猜可能是遇到了难处，我能帮她的话就尽力帮，然而却不能趁人之危，她和那男的应该还会和好的吧？”

　　我知道他是出于江湖义气，对我不好意思动那种心思，却知道他以前对我是有好感的，其实我有那么令人讨厌吗？以前就算是“恨不相逢未嫁时，”而现在都已经是“财神来到你家门”，你还有什么可顾虑的吗？

　　对于他过去的劣迹，我并不在乎什么，甚至还有些盲目崇拜的心理。护花使者，哪个女孩不崇往这种待遇呢？当然也并不完全是自己落难之后降低了择偶标准，其实我对他印象还不错的，从打架那次起对他一直就是崇拜的心理。

　　就算是失恋后的退而求其次吧，实话实说，心里也是愿意的。虽然他远不如钟哥哥英俊潇洒，个子又矮，但他的形象是很令人心生敬佩的那种类型，大哥大的类型。也许这种类型的男人只适合做朋友，不适合做丈夫，然而那又如何？目前来说，我就是需要一个丈夫，哪怕他是个陌生人——何况他还不是陌生人。

　　我就是偏要赖上他！反正他也跑不掉。我已暗自打定主意。

　　2000年X月X日

　　我和黑帮大哥兼司机师傅万年乐的自我撮合，最终也没能够成功，原因还是让我得等他三年时间。

　　那时候他正举债二十万与人合伙办厂子，生产电线杆什么的，一切都在初级筹划阶段，他整天忙得焦头烂额，没空回来，也就顾不大上我的“猛追不舍”了。

　　我还到那厂址去找过他两次，在西郊离城十多里，一排简易板房后面是空郊旷野，院子里杂草茂盛，蚊蝇成群，一片荒凉破败景象，他要在这里白手起家发展事业？简直像海市蜃楼一般虚无缥缈，令我看不到任何一点胜利的曙光。

　　我当然也并不是嫌贫爱富，拈轻怕重的势利眼，是因为他给我的承诺时间太长，我是怎么也等不起了。

　　晚上他给我另外安排了地方住宿，说陪他住这里会让蚊子啃光了我。送到目的地之后我推说害怕，不放他走，然后他就留在这里陪我过夜，仍是相安无事。

　　临别那天早上他还主动吻了我，这是他除了拥抱、拉手之外的第一次越位，我抱着满脸沧桑的他，居然感觉到他浑身在微微战栗着，接个吻还要那么激动得要死一样的，像初恋那般认真的行事，按常理来说的话，这个年纪的男人，什么没经历过啊，难道是他定情的表示？还送我旅费并约好十天之内一定抽空到我家去，登门求婚。

　　相对于我的无所事事，度日如年，他可能也确实是太忙了，回到家后五天也等不见他的踪影，我终于发誓，超过八天他再不来，那我就像《渔夫的故事》里的魔鬼，他再有胆前来求婚的话，一定要亲手杀死他，以解我心头之大恨！拿我当空气，还是我真就不配他？第八天中午，正在吃饭，他的电话被男主人接到，说有人找我要本“万年历”？真是哭笑不得，什么万年历啊？我恼羞成怒，不由得大声冲着男主人怒吼：“你就说我不在家，嫁出去了！”

　　到底他是亏欠过我的，并断送过我的幸福，此刻男主人心虚气短，嗫嗫嚅嚅在电话里回道：“你要买万年历？我闺女说她不在家……”

　　照理说，我还是真应该嫁给他这样的人，就凭黑帮大哥的身份，至少以他的威望，他的做派，任凭谁吃了狼心豹子胆，哪个再敢像欺侮钟献宝那样欺侮我和他？以恶制恶，至少替我出出心头这口恶气也好！

　　然而又想想，还是算了好吧？三年我也等不起，等他发财了我也就高攀不起——我与他终归不是一路人。

　　后来又有轮子、小曹、冰河等数十人……高矮胖瘦美丑贫富各不尽同，相亲无数但都是有始无终。至此彻底明白：我这一生，无论如何，是再没有真爱可以找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