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7年X月X日

　　这是信息第二次来找我，新发型，穿西装。陪他在暮色四合中并肩走着，一路无话，他不时回头冲我一笑，问冷不冷？我摇头。他伸出手想拉我，我把手抽回，放口袋里。他似乎很吃惊，然而又沉默了。虽然目不斜视但第六感官告诉我，他一直在注视着我，只有装作不知。前方路口因下雨坑坑洼洼，他便扯起我衣袖，有水的地方他就提醒我，很小心的陪我走过。

　　对于他那么明显地表示，我基本上知道了。我想冷处理他。其实也没什么。因为已经告诉他，以后要去北京发展的。不管他再用什么花招，我也不予理睬了，沉默就是最好的回答。

　　1997年X月X日

　　西西你好

　　我不知道为什么，在没见你时总想见到你，可见了你又不知该说什么，总是很紧张，害怕自己不谨慎说错了话，会惹你生气，这样做总觉得好累，我想提个意见：以后我们在一起谁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想开什么玩笑都可以，可以随便一点不必太拘束。如果这样，我想，我们之间一定会充满欢乐和笑声的。

　　西西说真的，我接触的女孩并不少（包括以前和现在）可是在我的心里，只有你是特别的，只有你常常占据了我全部的心思，为了能见到你，我每天都在盼时间过得快一点，再快一点。

　　我现在已经在家里了，不必牵挂。昨晚真是不忍心看你在那儿陪着我挨冻，其实我很想和你待在一起，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我会把所有不愉快的事全部忘掉，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我恨不得让时钟停止了转动，哪怕只有一分钟我也愿意，西西你知道吗？

　　因为晚上还有自习，不能和你多待一会儿，请原谅。下周六一定去找你。可我真的不愿再去你们寝室，这是我到过的第一个女生寝室，也是唯一的一个，在里面总觉很压抑。这样吧，我到时候在门口等你，无论刮风下雨我一定去。

　　艾虎

　　对于他在信中如诗般的赞美和恭维，除了沉默之外我实在不能作何回答。处理这种问题总不能优柔寡断，要拿出杀手的勇气来应对。不然难以成就大事。世上的伟人从来都不是把情字放在第一位的。我要做一个强者，视情字为过眼烟云。蒋介石“俘获”宋美龄，叶群设计追林彪，都是有政治目的与企图。当初他们若只为情，那绝无可能青史留名。

　　不能拒绝诱惑就不能拒绝灾难。对不起，信息。

　　1997年X月X日

　　今天逛商品城看好一件衣服，为了砍价，我掉头走了。卖家却很懂心理战术，她知道我还会回来，就故意吊我胃口。我赌气就不要买了，可那种留恋的心情啊，真是欲离难舍，神差鬼使一般转着转着又回去了。老板娘又让我加钱，她就那么笑咪咪的看着我，欺人太甚的奸商，可我放弃不舍，多花钱我也愿意。对于真心喜欢的东西，到底是抵制不了那是种致命的诱惑。

　　由此事联想到信息，他对于我，也该是如此感觉吧？终于体谅到他的执着了，在今天，我不也体味到这诱惑的折磨吗？一旦喜欢上的东西，所付出的代价也就在所不惜，尊严、金钱，什么都不重要了吧？想得却得不到，那种徘徊踟蹰的折磨啊！我深深理解了这份苦衷，由此可知要他放手是不太可能了，或许我该珍惜那一份真情？或许真如陈琳所唱《你的柔情我永远不懂》，那不是太自欺欺人吗？假如有一天，我也如此的喜欢着一个人，也注定要承受这种磨难吗？那爱情何其苦啊！

　　1996年X月X日

　　和他相处平平淡淡，没有激动，和他分别平平常常，没有牵挂，几天不见心平如镜，没有依恋，爱情不是这样的，我不能欺骗自己的感觉，我心中没有摆放他的位置。

　　却不知为什么，在寂静的夜里，还是有一种冥冥中的期待，总在空虚中将他从记忆的沉淀中提取出来，总是把那些温馨的话语当成一杯浓烈的酒，一遍遍陶醉自己的心。可清醒之后，明白那不过是一场梦。提醒自己要专注未来，我不是男儿，也要当自强。尽管心中不很平静，但我控制着内心波澜不惊。

　　我真后悔，不该认识你是谁。因为你，我的心中装满了疲惫。

　　1997年X月X日

　　今天在课堂上发生了一个很带色彩的笑话。

　　财会课上，老师提问正在熟睡的班头回答财务报表的要点，他迷迷糊糊的站起来却不知怎么回答。他的同桌兼同一战壕的战友华彩低声提示了他，财会老师表扬道：“回答得非常的好，请坐，鼾声依旧。”课堂上一片大哗。课后，体育委员取笑班头“鼾声依旧”，班头也毫不示弱，反击道：“昨晚清湘（体育委员的女朋友，与住华彩同一宿舍，是上下铺。）在屋里唱杜十娘，说要扶着郎君上朱床，怪不得我听见那朱床嘎吱嘎吱响了一夜！”那体育委员竟然不气不恼，接着他的话题说：“响了一夜是不错，你们不是晚上响了中午还响？”

　　幸亏此时清湘不在，否则真要投河自尽了，他们如此胆大妄为，色胆包天，真是有伤风化啊，这难道就是九十年代的学子风采？

　　1997年元旦

　　信息送来一张邀请函，是省外国语学院联合几个大中院校举办的元旦晚会。他代表他们校方参加演出，我明白他的用意：不过是让我去为你的表演助阵罢了。

　　晚会现场在二楼，灯光辉煌，霓虹闪烁，会场布置庄重而富丽堂皇，他不时侧身望着我，回头又笑笑，看起来自信相当啊。主持人用英语主持节目，对话也是英语。节目可谓丰富多彩，歌曲、现代舞、歌伴舞，精彩纷呈，只因我惦记着早点回去，没心思静下来观看节目，起来又坐下，坐下又起来，他很惶恐的看着我。这时主持人说做个游戏，哪位上来配合一下？他就替我报了名，推我上台。我说不行，其实也很简单，就是看一个英语单词，做个动作让对方猜，猜对了奖钢笔一支。完了就是他的节目了，我为他鼓掌，他们拉拉队的女生都对他那么崇拜的样子。

　　他节目是相声《我怕有个家》，他是逗哏的，在台上谈笑风生，挥洒自如，有段对白很有趣：

　　“你爱人结婚之前她对你好不好？”

　　“好啊。”

　　“是不是今天给你钩个手套，明天给你钩个围巾？”

　　“对啊。”

　　“后天又给你钩了个毛衣。”

　　“没错。”“

　　“结果钩来钩去把你给钩上了。”

　　观众爆笑，我同他的拉拉队员热烈地鼓掌，台下反应热烈，他在台上意气风发，妙语连珠，我用掌声向他致意。他是知道的，他眼睛一直看着我这边，看着台上的他，我很兴奋，心中腾起一种很亲近的自豪感。他在模仿着一个男人被老婆追打时的狼狈相，学得惟妙惟肖，被老婆打到他学猴子爬旗杆，被老婆打到他钻进洗衣机里去，然后从里面挑出一面投降旗——居然是一条红三角内裤！全场观众无不捧腹，有的人都被逗得笑岔了气。他们的节目很长，台下欢声雷动，笑声不断，掌声经久不息，欢呼声一波又一波，高潮迭起，他与他的搭档将整台晚会推向了最高潮，到最后连主持人都不得不笑着出来谢幕。我坐台下，静听着属于他的掌声与笑声，默默望着台上的他，心头特别温暖。其实他没有令人生厌的地方，他的才华，他的多情，他的才艺展现，都令我刮目相看。

　　1998年X月X日

　　西西新年好！本应该在寒假给你写信的，都怪我放假时把你的地址忘学校里了，今天刚开学，但愿，我这份迟到的祝福能给你带来一些快乐。

　　这次寒假我在家什么也没干，整天就是玩，今年连亲戚都没去走，虽然有时候玩得很开心，但回来后总觉得很闷似的，时常想起你，现在最想见到的就是你，好，不谈这个了，收到信后快点给我回信好吗？

　　艾虎

　　1998年X月X日

　　西西，你现在好吗？我的信你收到吗？但为何一直收不到你的回信，你现在在想些什么？又有什么烦恼的事？可不可以告诉我你的欢乐和忧愁，好让我用心去为你分享、分担。只要是你的消息我都愿意听到，真的，不要再沉默，快点来信吧！不要让我整天在等待中煎熬好吗？

　　无论如何，我都会抽时间去看你的，相信我西西，我知道我们迟早要分手，是因为我没有能力把你留住，但我敢对天发誓，我这一生一世只喜欢你一人，现在你还在这儿，我会全心全意去爱你每一分，即使你将来离开了我，我这一辈子也不会忘记你！西西，我已经无法自制，我宁愿以后去承受那生离死别的痛苦，现在我也不能够放弃你，虽然我不知道你是不是真心的。而我更希望你是在骗我，我这样做这样想是不是很傻，我想有一天你会明白的，希望你一直骗下去。

　　艾虎

　　1998年X月X日

　　这是一个迟早要解决的问题，中午决定去找他。

　　他身穿蓝色运动装，普通得实在是无法将他从人群中辨认出来。他看见我吃了一惊，就笑着向这边跑来。去新华书店，公交车上人那么多，他小心的保护着我，天冷，他的手却那样热，也不知为什么，我的手心湿湿的，我在他的双手围成的保护圈中很不自在，为解除尴尬就让他猜谜，我问：“请问在什么场合里站着不说站着？”他答道：“乘车。”猜对了，彼此相视一笑。

　　过马路他很不放心，而我不愿这样在大街上拉手，又遇见老猴子她们，被取笑几句。正走着他被一个人拉住，我便到前面等他，约有十分钟他才来，说是河南人没钱回家了。真傻，不过我什么也没说。

　　去看电影，其实演的什么他就不知道。他拉着我的手说：“西西，你想过以后吗？”

　　我说：“两条轨道上的行星是没有将来的，第一次送我时就对你说过要去北京的，你没忘记吧？”他沉默了。

　　我又说：“长疼不如短疼，免得越陷越深。”

　　他说：“我不能这样放弃你。”

　　我说：“世上没有什么永久的缘分，缘分尽了就放手，那些痴心痴等的人都是傻子。”

　　他说：“我愿意当傻子，也知道迟早你要离开我，但真的让我离开你，我做不到。”他点燃一支烟攥在手里，我想象不出燃烧的痛苦是怎样一种感觉，摊开他的手,里面只有烟灰了。他又点上一支攥在手里，我阻止，他说：“不要你管！”然后慢慢抬起头来，他微微眯起双眼，侧面的脸庞痛楚而刚毅，我望着他不知如何安慰，泪水顺着脸流了下来。他用双手捧起我的脸擦泪，然后他头低伏下来，湿湿的唇，茸茸的须，几乎要触到我的嘴，我猛然推开他起身就走，他拉我坐下，拿过我的手放在他左胸上，如雷如鼓的心跳声，急速奔涌的血脉在汩汩流淌，我手都能感觉得到，我震撼了。

　　他说：“西西头发这么香啊。”头发是没有神经和感觉的，知道他是在吻我头发。又说：“你还没有给我照片呢！”

　　我说：“不要了吧，免得以后忘不了。”说着我又流泪了。接着听见开刀子的声音，我警觉地夺下刀子说：“疯了吗？你可不要吓我啊。”

　　他说：“请你用刀子给我留个纪念吧！我不愿意是这样的结局。”我低着头咬住嘴唇不出声，他只是深深地注视我，然后紧紧抱住我……时间也不知过去了多久，就这样互相依偎着，他说：“让时间留住吧！”我说那是不可能的。

　　从影院出来，天色已经很暗了，我一直抖个不停，他问：“你冷吗？”我说：“不是冷啊，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他就用双臂环绕过来，还是抖，我用力跺脚，紧紧握住他的手，还是不行，就搂住了路边一棵树，紧紧搂着。他说：“我要抗议！”一会儿等我松开就好了。

　　我们边走边谈，没有再谈刚才分手的话题，走到前面出现了一条小路，走到到尽头却没有路了，是旷野，我看这路不对就往回走。他却立在那儿不动，我要回去。他一下抱住我：“西西！”

　　我挣开：“这是什么地方？我害怕！”

　　他用双臂揽紧了我：“不要害怕，西西，我……”

　　我在一刹那间完全被吓坏了，他双手紧紧地抱住我，眼镜碰着了我的脸颊，我想挣扎却怎么也动不了，他呼吸很急，热气喷在我脸上，我闻到了那独特的男性气息……好陌生，好可怕！

　　他的嘴已接触到我的唇，用了强来吻我，我顺势把手先挣出来，忽然用力推他，他还是那样固执，叫西西！很有任性的意味。

　　我大声喊叫：“放开，送我回去！”便举起了右手，然后……停在半空。

　　他仍是紧紧地抱住我，只是不安了，用力摇着我：“西西，生气了吗？你真生气了吗？”

　　我举起的手终于没有落下来。“我看不起你这样卑鄙！无耻！”

　　他在这时才彻底放开了我，就呆立在那里，我一看不好，他手中拿着刀子。我劈手去夺，可是刀尖在他手里，他不放手我也不敢用力夺。慌乱中急中生计，“哎呦”一声，他以为伤到我就放开了手，我趁机把刀子扔得远远的，然后去看他的手。他不让看，说：“你尽管恨我吧！”

　　“你疯了吗？这样吓我干嘛呢？”他不语。然后“咚”一下，右手握紧拳头狠狠地砸在墙上。 “对不起，我送你。”

　　我说：“不敢劳驾，今晚就算再遇上个什么歹人也总会强过你吧？”

　　他站在原处一动不动，到后来又说：“相信我就跟我走。”

　　（袁征明批注：你对这种性情——誓言与刀子，怎么看？好像一直觉得很正常啊？你不认为这其实是一种不健全的人格？祥西注解：没错，在当时看来我是认为很正常。所谓当局者迷。）

　　1998年X月X日

　　回来之后，我蒙头痛哭，流了那么多的眼泪，是后悔的成分居多，直哭得天昏地暗，肝肠寸断。早就该知道他的人皮底下是个禽兽，为什么还一直没有对他痛下狠手？这真是自取其辱，半点怨不得别人，还送上门去与他告别？自投罗网，智商接近于零了，善良必遭恶报，记住这次惨痛教训吧。

　　他本身就是个禽兽，禽兽的名字禽兽的心，名副其实，居然会相信一个发情期禽兽的甜言蜜语，你庆幸虎口余生吧！真心发誓：方祥西，你今后再敢去见他，就立刻把自己的双眼剜掉！

　　1998年X月X日

　　你现在好吗？西西？

　　那晚你回去生气了是吗？都是我不好，回来后一晚没睡，给你写信，写了又撕，撕了又写，也不知撕了多少张，最后写到天亮了，我想反正全完了，干脆就不写了。

　　本来想去看你，又怕惹你生气、伤心，哪怕是你打我、骂我，我都不会在意，得不到你的消息，每分钟对我都是难耐与煎熬。

　　西西，我爱你，一直都深深地爱着你，我只是想找个无人的地方拥着你，用心的吻你，彼此留下永久的记忆。我没有害你的意思，那个念头在我脑海里一丝也没出现过。

　　你不肯原谅我，不肯见我，我都会等待，但是你别生气，别不吃饭，别折磨自己。

　　以为一直在路上

　　其实早已忘记了方向

　　以为已经将你遗忘

　　其实你一直在我心上

　　以为自己足够坚强

　　其实一直在奔忙

　　以为没有了梦想

　　其实是你不在我身旁

　　假如你是一缕真实的阳光

　　我情愿不要梦想

　　只要阳光

　　艾虎

　　就这些小花招？信息！你还真是看错我了，既惹了我，就该有忏悔，痛定思痛，痛何如哉？自从做出了决定，心底一片轻松，卸下了心理上前所未有的负担，连日来被情围困终于得以解脱。抬头看蓝天，挥手送流云，独来独往无牵无袢，生活中一切都那么新颖而美好。春光那么明媚，连空气似乎都是透明的。

　　1998年X月X日

　　年轻的心会有寂寞。有时幼稚有时失落，总有一些莫名的期盼。

　　苍翠的青春不怕失落，失落是继续开拓生命之旅的向导，失落本身也是一种收获。

　　纯稚的心有过许多向往，待岁月走过，才知道那不过是幻境，而真实的未来还很遥远……

　　驿动的心最容易被情困惑，无处躲藏无法解脱，不能释怀无从诉说。放弃的未知是对还是错？明天面对的又将是怎样一种结局？

　　疲惫的心，被爱伤过，才明白那不过是一个美丽的错误。

　　茫茫人海错综复杂，斑驳陆离的世界，充斥着太多的喧嚣和诱惑，对情不要只凭感觉，我也从来没有停止过理智的思索。

　　如果一个人，连自己的思想都驾驭不了，怎么去面对多彩的生活？鲜花、掌声随时都有，而且，很多……

　　没有舍弃怎么会有更大的收获？有许多事情原不能做过多回顾，如同那随水流走的落花，漂走了就无法再回返，因此不必留恋不必后悔。坚定地走自己的路吧，不要顾盼路边的那些爱情的花朵。

　　因此更有理由盯住自己，不要沉湎于过去，要瞩目于未来，相信自己的选择！理智总是代表正确。前方的路还很长，天地会更加广阔。

　　至此，要把你一笔勾掉，并将你的名字，闻艾虎，从我的心底，永久的注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