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X月X日

　　表姐来，多日不见，我们叙家常。

　　“这段时间你不胖啊。”紧盯着我的脸，她试探地说。“不要和你母亲赌气了，闹那么僵，亲戚们面上也不好看呐。”

　　“我的病没救了，”早就该知道，她来目的何在。“你对她说，我不能给她送终，恐怕我是熬不过她的，我非得死在她前头不可。这回她可以称心如愿了。”泪在顷刻间迸出，汹涌而至，奔流成河。

　　“快别胡说八道了！年纪轻轻有病治病，又不是什么不治之症。虽然大妗子嘴上厉害，心里还是有你的，再怎么你也是她养的……”

　　“她养的怎么了？借用她肚子十个月，也不是我要借的。就算我要借，她也未必肯。”我哭泣失声，表姐也哽咽，再不预备说下去了，“我走我走，再也不说，不该又惹起你来。”大痛大悲袭来，泪洒成河，当下竟不能自抑，哀哀欲绝，周身战栗，数次我哭至昏厥。

　　这是她派来的第Ｎ个说客，我还是老办法，用眼泪把她们冲走，逼她们不得不走——我已然悲伤至此。

　　这是我应对说客的办法，行之有效又屡试屡爽。但眼泪不是假的，悲伤也不是假的，有病也不是假的，唯独亲情是假的。

　　在人数庞大的亲友团轮番劝说及亲情轰炸下，我早已没有辩解的欲望与权力，我懒得辩解，也无从辩解。

　　我不尽孝道，闹到母女决裂、誓不登门的步数，我的作为似乎人所不齿，或人神共愤，应属十恶不赦之列。还果真如此，人不赦，天也不赦？横竖都是要死的人，我还有什么好怕的？还有什么好顾虑的？死我不怕，下地狱我都不怕——不是没在地狱里生存过。对于身患慢性疾病的人来说，也许根本等不到漫长的自然过程死亡，就会被她或她派来的亲友团来灭掉我了吧？不是没有这种可能性——假如她提前知道或迟早知道，我会用写自传这种方式对她宣战，她会很彻底的疯掉！

　　我是不再惧怕，因为，在她还没有疯掉之前，我已经疯狂了，做这件事，是必须先疯掉自己的理智，再封死掉自己的生路，做到身未死，人先疯。不像诸葛亮那样“出师未捷身先死”而遗恨千古。因为只有疯掉，才能做正常人做不到的事情，只有疯掉，才有面对死亡的决心，才能在死亡面前，在大敌面前，有足够的勇气，公布出家族真相。

　　没错，我就是死不甘心，不甘心死。曾几何时，受苦受难的我发过这样的誓愿：死后变个厉鬼来找她复仇。而作为一个无神论者，我明白，死后的事到底是不可信，如果没有鬼，没有来世，那我岂不是白死一回吗？既无来世，死前做出这项决定：为解救家暴，我要挑战世俗，向亲情宣战，向人伦开战，以包天之狗胆，行逆天之大事，挥刀自残弑母，永生永世无赦。

　　都说文学作品需要虚构，但我不敢虚构，是因为莫欺苍天的古训；文学作品允许倒叙与插叙，那我就来点倒叙与插叙。其实日记是我历年所录，只不过整理时按照时间最近的往前排——这样便于整理，也算是倒叙的一种吧？先整理最后的那次决裂。

　　2013年X月X日

　　暑假中的一天，她那个老生闺女祥南，又来店里“邀功请赏”，她说“拿那件商品给我用。”我没说什么，默默地递给了她，又不是第一次，她再怎么着，毕竟是姐妹关系，一母同胞过的。再说我也不至于那么小器。

　　她开口道：“她姥姥在我家里，叫微伟再去我家住几天，上一次还没住够，她姥姥又想她了。”

　　我暗自冷笑：自己亲生养的都不想，难道会真心想着别人养的？说的比唱的还好听，但我是不会相信的。

　　她又道：“怎么养的孩子，看着瘦得怪可怜人的，去我家给她买点好吃的补补。”

　　我回击：“我自己养的孩子难道我会虐待她？你家是再也不去了，上次微伟回来说‘我姥姥在家里骂人，骂我爸爸妈妈都是懒婢馋婢。’”

　　“她放屁！”妮子暴跳如雷：“你打小就啕天摸葫芦（说谎），养个孩子和你一样的。”

　　这话彻底激怒我了，死妮子！从前欺压我惯了，如今还是那副盛气凌人的做派，还想着拿我当蚂蚁踩吗？这是你亲姐，都四十的人了。这么多年，你居然连欺侮我的口气丁点儿都没变样，感觉还真是似曾相识的啊。

　　我当即就回敬道：“你拉屎，拉薄屎！你才和你那个娘一样，欺贫爱富！从小挑三坏四，浇油点火，拿别人垫背替你挨打，和你娘合伙欺侮人，幸亏我命大没被你们打死。”

　　“受穷活该，那是你该打，怎么就单打你呢？”

　　“狗仗人势的玩意儿！”我不再顾虑什么，面皮是彻底的撕破了，脸我也不要了！既然她那么一损到底的损我：“笑话我的孩子瘦，就你养的那个傻胖好！”

　　“我儿子就胖，你闺女就是比不了。怎么样？”

　　我决定给她致命一击：“就你拿着当宝贝，你那胖儿子尿了裤子，你娘照样在他面前拿出刀子要割掉鸡巴，吓得傻胖都不敢哭出声。”

　　“你想挑拨离间做不到，我死也不会相信。”

　　我冷笑：“爱信不信，孩子是你的又不是我的，你宁可相信你那个娘，都不相信自己的孩子，不信你回去问他。”

　　“我就知道，当初找对象没让你随便，你难受！”当着我现任丈夫的面，她翻动出那些不能翻的陈年旧账、烂账，无异于往我伤口上撒盐。她已经彻底暴露出残暴的本质：“自己没本事，活该受人欺！”

　　“你倒是随了便，赶上门倒贴人家，是谁撒泼放刁让当公公的揍了来着？”我再也按捺不住，我为之气结，我泪奔，我吼叫，我动手，我动脚，我撵她滚蛋！从此以后，她是休想再来羞辱我了！今天我郑重起誓：我与她，方祥南，那个同娘养的混蛋，从此一刀两断，恩断义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