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悬疑的子弹(一)

  王昆或许想长久呆在浴缸里,热水覆盖住身体,谁都无法看见的眼泪可以悄悄埋葬。

  身体暴露在水中就像苍老的秃鹰,它的褶皱,它的白肚,被熟悉的猎人已经悄悄瞄准。他的身体经过无数次血雨腥风之后,不知不觉已经有了初老的疲态,猎人越来越多,而自己的躲闪只是无用的徒劳?水滴一点一滴荡漾在波纹里,不知从哪里来得风塞得他脖子略有些生疼。身体静静地等候由远及近的水波,游荡到胸部,出于本能,他向后靠去。脊背触及到缸的壁沿,嗖地一下温度变得更冷。

  伸出一只湿嗒嗒的手,从不远处的木盆里,掏出一只玩具飞机。飞机和他的皮肤一样有一些暗黄和褶皱,机翼两边的下沿已经褪掉漆,只是剩下斑驳的轮子可以昭示曾经他也是被几个少年玩耍嬉闹。飞机由上而下鱼跃跌落进“茫茫汪洋”,右手激起水花,飞机又像加足马力直刺苍穹。他的手就这样举着。

  人很少能正视自己的身体,他裸体被自我的眼睛暗暗偷窥者。胸口的一个伤疤显得十分突兀。伤疤是一字竖型,像补过衣服的缝,只是有些地方还渗透淤血。

  回忆像伤疤,这次他的麻烦来自时间。

  白天的时候,老部长把他叫进办公室。放下帘幕,关起门,与此同时一只茶杯已安稳地放到他手心里。这样的温暖是审问的开始。部长开始了欲言又止的问话:“一九八七年二月二十二日的周二晚上,你独自和云南大毒枭老K呆在一起。部队已经秘密开始包围。你的任务已经完成,只要按时撤退,我们即将一网打尽。”老部长放下军帽,露出一头白发,“请回答我,为什么当时你迟迟不肯出来,而是自己用左轮手枪打死了老K。”

  茶杯被王昆搁置一旁,双手平静地放在膝盖处,说:“我当时面临生命危险,如果我不开枪。我即将会被击毙。不要忘记老K是一个神枪手。至于具体细节部分,我实在记不得了,已经过去十年。请组织信任我,对于一个大毒枭,手刃不是一个好的办法,但我只能这样做。

  老部长眼睛瞟向远处,起身,拉开窗帘,“王昆,你是我一手带的兵。一举歼灭毒枭团伙,是你十年不断升迁基础,现在部队要缩小建制,人事科要审核你们的历史问题,十分严厉,你在这个点上,始终无法解释。”

  他注定要在一个大展宏图的时候,离开自己奉献青春的地方。这个打击显然是不能接受的。他巴望镜中人,这个臭皮囊,紧紧跟随自己的皮囊。要是再年轻一点就好了,王昆心里想到。自己的身体干瘪,失去本该有的朝气,犹如尸体。渐渐,意识中闻到一股腐烂的味道。太可怕了,镜中人变成老K。离开办公室,老部长的一句话缠绕在自己的耳边:“王昆,你知道老K的身份吗?”

  穿上衣服掩藏住自己内心的恐惧,他包裹自己。爬上柔软的席梦思床,四十五岁依然孤身一人,他的心干涸,或许放在西部的一个沙滩上,一个女人上,一个蓝天白云的日子。被子是绣花棉的,画了一只鸡,一朵红牡丹,还有绿色的草。这个夜晚,他无法入睡。心理反复揣摩老部长话的含义。他能感受到自己面临一场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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