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上海海上

  莎莎和我读同一所大学,不同的专业。我们的宿舍在一栋十四层楼的第十二层,她住在楼层的东边,我在西边,走廊大约有五十米。我们的友谊在进入大学之后迅速升温,陌生的环境里,两个原来认识的人开始依赖彼此。

  大四伊始,夏秋之交,绿色的树叶仍在不慌不忙的筛选阳光,我和莎莎踩着支离破碎的阳光参加学校的第一场招聘会。

  莎莎已经有了清晰的职业规划,她想做一名中小学英文老师。而我只想一边走马观花,一边思考未来。

  夹杂在人流中,我顺流而下,漫无目的四处游荡。突然,有家单位吸引了我的目光,宣传展板上最大的一行字写着“‘海洋自主号’招聘海上摄影师”和岗位要求。

  招聘人员是个两个年轻男人,他们的领带歪在胸前,其中一个边打哈欠边问我,“有没有兴趣?”我的身高不足一米六,体重不满四十五公斤,这样的外表让他们不抱希望是很合理的。

  小时候踩着凳子取旅游杂志的画面被唤醒了。我的心中犹如一条被泥沙堵塞好久的小溪,泥沙突然被挖走了,清凉凉的泉水畅通无阻的流向远方。“海洋自主号”是世界第二大邮轮,船上有各种娱乐场所,华丽壮观远胜“泰坦尼克号”。我果断的投了简历。

  从招聘会出来,我接到了阿笨的电话。阿笨是我的男朋友,我们的恋情开始于大一的迎新晚会,和所有的大学恋人一样,我们一同成长并相爱。

  他说:“你在哪?我刚起床还没吃饭”。我说:“我在招聘会现场,投了一份简历,‘海洋自主号’的摄影师”。我好像听到他从床上跳下来的“咚咚”声,他在电话那边喊:“什么?什么公司?”我说:“我们去吃饭吧,韩国料理等你”。

  我给莎莎打电话,她那边十分嘈杂,我不得不使劲冲电话吼告诉她不想在招聘现场待了。她同样大声吼着说她马上就完,让我等她一下。我立即挂了电话,在逸夫楼前的台阶上站着等她。我眺望着远处操场上的铁丝网,一排排红色的高楼大厦沐浴在秋日的晨光里,空旷的令人心旷神怡。

  十分钟后,我们三个坐在餐馆里。

  我说:“我投了份简历。‘海洋自主号’的摄影师。”

  莎莎狐疑的问:“摄影师?去船上?”

  我把工作内容和“海洋自主号”介绍给他们。

  阿笨抬起左手婆娑着额头。

  莎莎说:“这也忒不靠谱了,就你,薄的像张纸片,一阵风一场雨就破了,你知不知道一个人去那脚不沾地的地方多危险啊?”

  我说:“轮船很大的,跟泰坦尼克号一个样子,跟一个村庄一个广场没啥差别。”

  莎莎托着下巴,从鼻孔里冷笑了一声,说:“船就是船,永远也便不成陆地。”

  阿笨拉着我的手说:“冷静一下,回头再说吧!先吃饭。我们晚上好好谈一谈。”阿笨是一个理智、温柔而盲目迁就的人,满足了我十八岁的爱情需求。

  莎莎打趣地说:“要不你们一起去吧!就当结婚度蜜月了,一举两得了。”

  莎莎不愧是朋友,这个想法妙极了。我抬起头看阿笨,他冷峻的面孔让我明白这个想法是铺在湖水中的月亮。

  晚上,阿笨打电话给我。我走出宿舍楼,他站在楼下,孤零零的徘徊,绿色的灯光生出他踌躇清瘦的影子,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等我走近,他说:“子衿啊!有些话我不得不说,你让我说完。你是知道的,我爸妈是公务员。我的婚姻观是,稳定即幸福,稳定是婚姻和家庭。你不要去海上了,找份安稳的工作,我们结婚,好吗?”

  我挑衅的问:“不然呢?”

  他低下了头,重新又抬起头说:“我也没有办法了。”

  我怒火万丈,烧透了头发和脚板,只觉得漫天的红光燃烧起来。我抱起双臂,问他:“分手?”

  他点了点头,想解释什么,嗫嚅着嘴唇,什么也没说出口。我看着这张让我爱恨不得的脸,心情跟小时候努力推倒不倒翁的气急败坏差不多。

  我气呼呼的回到了宿舍。

  一个星期后,我接到了image公司的电话,让我尽量以最快的速度完成面试,面试地点在上海。面试包括两部分:第一部分是上交十张人物特写照片和十张风景特写照片;第二部分是考取海员证。我告诉他们我没有任何摄影基础,他说他们可以免费培训,时间是三个月,希望我能够认真学习,最后交出令他们满意的作品。

  我给妈妈打电话。小时候,我不懂她为什么对我忽冷忽热,有时候对我极度关心,好像要把我宠上天,或者装进蜂蜜罐子里,有时候又像关着门的冰箱,不管我怎么喊她,她都觉得不耐烦。直到有一天,我看一部叫做《实习医生格蕾》的美剧,一个经常面对生和死的人,怎么可能永远保持平心静气?我打电话告诉她我想环游世界,刚好有个工作机会,收入不菲,在邮轮上做摄影师,想请她批准。妈妈一点都不感到惊奇,说尽快给我打钱让我买单反和去上海面试。

  三天后的傍晚,我踏上了开往上海的火车。阿笨在火车站为我送行,他帮我买水,送我进站检票。我们都对之前的分歧只字不提,他只是不停嘱咐我照顾好自己。我看着他落寞的身影,心中有些不忍。也许他只是一时的难以接受,等过了一段时间,他会接受现实的,我对未来还是充满信心的。火车上的十多个小时里,我的脑海里不停的回忆刚刚与阿笨分别的场景和即将到上海的幻想,想起阿笨失落的表情,这表情像一团毛线上的线头,扯来扯去总也扯不完,扯到三年里的点点滴滴,越扯越长,铺满一地。我很难过,胸口隐隐发痛。人类有一种功能,每当遇到恐慌和忧愁,自动生成一道屏蔽之门,把一切烦恼堵在外面去。我开始幻想还没有触到的邮轮和大海,想象着蔚蓝的大海和未知的未来,可是这想象不多时受到阻碍,又重新想起阿笨来。就这样,蜿蜒的思绪与蜿蜒的火车并肩前行,重复着,交替着,一会儿如飞上天空般的轻松,一会儿如跌进黑洞般的低落。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我抵达了上海。空气湿润,弥漫了很多雾气,一种安静的气氛笼罩着这个城市。来不及观察这个繁华的都市,按照面试通知的地址,我顺利的找到摄影培训地点。接待我的是一位打扮时髦的杨老师。她很漂亮,上身穿宽松的栗色薄衫,下身是紧身的褐色铅笔裤,头发高高的梳起,脖子里围一条橙色的围巾,像个韩国明星。我跟她讲明情况,并请求她帮我选一款相机。她非常耐心的给我讲解几种不同的相机,指出它们各自的优点和缺点。在她的指导下,我选中了一款尼康相机。末了,她问我有没有找到住处,如果没有的话,正好有位女学员租了房子,你们可以同租,平摊租金,上海房租太高,合租既安全又实惠。我说太好了。她立即拨通了电话,挂完电话说,等十分钟,她这就赶来。

  我在培训中心大厅里的沙发上坐着等她,客厅里的墙壁上贴满了各种精美照片,整个培训中心格调非常高雅,照片显示了很高的专业水准。虽然此刻我对摄影还茫然无知,但是若能拍出这样的照片那将是一件多么棒的事情啊!我目光流转,一张一张的看,宛如画家进入卢浮宫站在《蒙娜丽莎》面前一样敬仰虔诚。

  不到十分钟,一个梳着中分的长发女孩风风火火的跑过来,直奔杨老师的桌子面前。杨老师走到我面前,介绍我们互相认识。这个女孩叫董晓青,微黑的皮肤,鼻梁上架着一副黑框眼镜,长得有几分似张静初,比她的脸型要宽一些,又有几分与徐静蕾相似,文艺中透着干练,凛冽中透着爽朗!

  我们与杨老师告别,一起去看房子。董晓青坚持帮我提箱子,一路上不停的告诉我那些她获取的信息。她问我年龄、学校等基本情况,我都一一作答。我跟随她进入一个小区,七拐八拐来到电梯口,按了九层。房子超出我的想象,干净、向阳、家具也都齐全,两室一厅,只是租金稍微有点贵。我决定住下,打开钱包准备把租金先交付给董晓青。钱包里多了一叠厚厚的百元大钞,足够我付三个月的房租。瞬间,我的眼睛湿润了。这一定是阿笨偷偷塞进来的,他做过此类事情不止一次了,唯独这次让我十分感动,顿时,我对他的怨气烟消云散,怀念起他的好来。

  董晓青的不拘小节让我对这个陌生环境的怯意一扫而光。她身上有股强大的力量,这力量喷薄而出,跟她在一起的人可以感受到这股力量,这力量是战胜一切的勇气源泉。然而,这股力量只能让我对她信任,而无法获得。

  上海的秋天,因为短,更加迷人,不似夏日闷热,喘不过气,不似冬季湿冷侵透心脏。天空碧蓝,大朵大朵云彩悠闲地在空中走来走去。她对上海很熟。下午,我央求她陪我去带我去百脑汇。我们乘地铁去了百脑汇,买了那款在杨老师处看中的尼康相机和三脚架。当我们背着相机和三脚架回到租的房子里,加上长途火车的劳顿,我已经没有力气了,躺下随即睡着了。

评论
  • 作品不错,已好评,欢迎回访,指点我的作品《小城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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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亲,我已经阅读并点赞,我的《同行》,欢迎回访支持哈!


  • 写的真好,已点了好评,希望到我的《海螺里的天空》看看,给个好评~^-^


  • 很喜欢作者的作品,已点了好评,希望作者有时间能看看我的作品《我扼腕听爱在呼吸》《时间的游戏》,谢谢


  • 不错


  • lwh

    好评!


  • 金色童年,把我拉回到了儿时的回忆中。。。校园内的奔跑嬉戏、操场边树下的蚂蚁、上学路边的小草。。。


  • 完美?凄美?说不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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