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生命之上

  

  我就那么撑着伞,站在雨中,夜色已经垂了下来。我站在车站旁不停地翻动电话号码本,一次又一次地给几位住在附近的朋友打电话。我想见的人都没有在,而直接通往我家附近的公交车却一辆又一辆地从我面前驶过。车站对面是我曾居住过的省委大院的正门,因为有一些山水布景,便幽静而威严。

  我从来没有象今年这样喜欢过贵阳的雨季,尤其是住在省委的那段日子,每一场雨都会使我产生恐惧,直到终于有一天,洪水将那一切淹没。我长久地居住在那个环境里,后来便在那里有了我的女儿。我和她几乎是孤独而又相依为命地生活在那一片风景秀美的庭院之中,每一个夏季雨都在哗哗地下着,融入房后的那一条河流。我总是望着屋顶那经年失修的裂缝和一片又一片被雨水浸泡、最后沉甸甸地坠落的屋顶,听着雨声卷入河流然后消逝在远方。

  一位朋友的父亲过世,在遗体告别仪式上,听着他母亲撕心裂肺的哭声,想到生离死别,想到病痛的身体所经历的漫长时光,想到我的女儿,那么小的生命还没有绽放就历尽伤痛,我的泪也忍不住要掉下来。

  给女儿治疗的日子,北京的晴朗暂时驱散了我的忧伤。但是每到夜晚,我又是那样整夜整夜的难以入眠。病房里小小的环形走廊布满了为配合检查而被剥夺睡眠的孩子们的脚步声,他们像黎明前最后的一段黯夜,等待着生命从此明亮起来。

  来自重庆的小女孩常在病房里唱歌跳舞,但说不准什么时候脑病发作倒在地上。那一天陪伴她的外婆从孩子头上取掉脑电图监测的卡子时,孩子长长的头发已被药水凝固了24小时,每取下一个都会拨下缕缕发丝而一直哭着。这位老人一边抹泪一边数落,我在重庆连坐车都给别人让座,从来只行善不做坏事,怎么这个病会落到我小孙女头上!

  而我们孩子的父亲也曾在带孩子到北京治病时偷偷找到一个八卦先生,给女儿改了个名。很久以来他一直不让我知道这件事,后来他又极力想说服我。在他看来,一个八卦先生能够坐阵中南海附近,肯定有他的过人之处。他甚至希望通过给孩子改名,会让女儿奇迹般地站起来。

  我不相信奇迹。一分付出才有一分收获。我也没有收获。我只是在做最后的努力,努力让女儿快乐一点,努力让我的负疚少一点,努力让一切变故平淡一点。

  在夜晚,女儿常常要我给她做按摩或被动运动,很多时候我都疲惫不堪,我几乎不能克服疲惫像波涛一样一浪高过一浪地向我袭来,我的手仍停留在女儿的头顶或四肢,但往往哧溜一下,我就会滑进深深的睡眠。而这睡眠并不持久,只那么短暂的一瞬。夜的雨声会轻易地透过临山的窗淅淅沥沥地响起,有时候是落在山间浓绿的树荫上,有时候是落在谁家素色的雨蓬上,有时候是落在我奔走不定的梦中。

  我的时间就这样一块一块地被分割开来。就象那些绵绵不尽的雨,在每一个时刻都可能占据我的生命。我搭上了回家的公交车,就在不经意间,街灯已经照亮了黑夜。湿漉漉的地面光可鉴人,仿佛故宫里久已失传的青灰色地砖。红红绿绿的灯影映在街面上,似乎要延伸到很远很远,甚至走入历史的长河。

  离开北京的那一天清晨,我的双眼突然陷入一片模糊和灰黑之中。这种症状一直持续了一个多月,以至于我没有办法正常地工作和生活。我来到贵阳医学院眼科门诊,面对脸上挂着慈祥的微笑的老医生,我说我担心眼睛要瞎了,谁来照顾我的孩子。我的泪在眼眶中涌动。

评论
  • 作品不错,已好评,欢迎回访,指点我的作品《小城故事》